第十九章 大皇子的算盤
第十九章
大皇子的算盤
卯時三刻,永夜便與端王一起進宮早朝。
端王倚在馬車錦墊上瞧著永夜直樂。永夜得意地伸了伸手笑道:「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身官服襯得我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人見人誇,花見花謝,車見車……」他咳了兩聲,止住了話。
「唉!還美呢,都不知道你以後怎麼辦。」端王嘆了口氣,他穿的是金綉麒麟袍,戴了綴玉王冠,不露自威。
永夜難得見端王嘆氣,故意要引他展顏,便笑著說:「當年父王也是穿這身威風的官袍,臉上頂了巴掌印去上朝?」
端王果然撲哧笑出,扯過永夜想打,又摟住了。
永夜靠著端王厚實的胸,覺得很安全。他閉了眼自語道:「最安全的地方……」
端王心裡一熱,手摟得緊了,嘴裡卻淡淡道:「你主談便罷,還談了個公主回來,今日金殿之上看你如何應對。」
「這是遊離谷的主意。也是故意請我去做談判正使的用意,他們非要塞一個公主來和親,你說,我能不答應嗎?遊離谷終於動了,父王,這機會永夜不想放棄!我有七成把握,遊離谷與陳國有所勾結。」
「是機會還是陰謀?公主嫁給哪位皇子,都不好。」端王點醒永夜。
永夜何嘗不知。遊離谷想讓玉袖公主和親不外幾種可能,一是遊離谷支持三位皇子中的一位,娶了玉袖等於有了陳國支持,被支持的皇子便有即位的可能。二是遊離谷是由陳國所建,不管玉袖嫁給哪位皇子,總會引得眾皇子之間相互猜忌、內訌,讓安國大亂。
「定了親,不見得就要娶啊,先把嫁妝弄來再說,在父王所列條件之後,玉袖公主又加了戰馬千匹,有何不可。再說,皇上隨便封個侯伯,娶了公主便是。」
「你這孩子!玉袖公主在陳國地位何等尊貴,豈是隨便封個侯伯便能娶她,安國若這麼辦,兩國又將起戰火。」端王搖頭。
永夜這下有點愁了。若是這樣,無論哪個皇子娶了公主好像皇帝都不舒服。
端王又是一笑,戲謔道:「很簡單,要配上公主,又不能亂我陣腳,我聽聞玉袖公主位居天下四美,你娶了她相得益彰!」
永夜嘴大得能塞個雞蛋進去,說話也結巴起來:「我……娶?」
端王收了調笑,正色道:「皇上的意思,也只有你的身份配得上陳國公主。再說了,陳國諦結合約時,陳使一再暗示,公主對你……」他咳了聲,忍笑道,「一見鍾情!」
皇上的意思?我的身份?一見鍾情?永夜看著笑得無辜的端王,想起那兩兄弟金殿上幾句話就把母親定下的情形,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好生佩服端王的心機,他讓皇帝知道遊離谷以真換假掉錯包的事情以免欺君。皇帝是知道他的身份了,還讓他娶她?
「讓我娶了,我這病懨懨的模樣,陳國會讓他們的金枝玉葉嫁來守活寡?」永夜的意思是他只能這樣娶玉袖。
「也許……公主在意的只是如何進我端王府呢?」
永夜有些不明白。公主不管嫁給哪個皇子都可以引得安國發生一場動亂,嫁給他有什麼好處?嫁進端王府又有什麼好處。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他的心際,很多事情豁然明了。
換世子,不是為了接近大皇子,輔佐李天佑,是為了接手端王的勢力。有什麼比世子的身份更有說服力?玉袖進王府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殺了屢次在散玉關敗陳的端王。端王一死,自己就能理所當然繼任王位,接管端王權勢。
遊離谷想要讓哪個皇子即位都行,想要自己賣了安國都行。
出任和議主使,給安國要來大筆賠償,外加與一個位居天下四美的公主和親。自己算是一洗病弱形象,輕鬆談判成功有了政績。將來端王死,自己憑藉這也能在朝廷有點資本了。
但是,聽端王的語氣已經識破了這個局,需要的是自己配合,順水推舟。
永夜所有的神情都被端王收入眼底,他真的很聰明,也很懂事。
他眼裡的笑意只是一閃即逝,盯著永夜英氣勃勃又用了藥粉故意整得病弱的臉輕搖了搖頭:「當年你母親一心想生個兒子,是不是兒子又有什麼關係,我看你該做的事情一件沒落下。」
我還殺了很多人,可以不償命嗎?他幾乎想坦白告訴端王他還是刺客星魂,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先等他配合皇帝與端王滅了遊離谷,將功贖罪吧。
永夜嘿嘿笑著打趣:「要娶公主,還有薔薇郡主呢?她對永夜,好像也是一見鍾情,從六七歲纏永夜到現在,要不,一併娶了?」
端王伸手彈了下他的額頭:「知道你的身份,靜安侯會提刀殺進王府來。」
「當年靜安侯府三番五次請媒婆上門提親,真要娶郡主,他卻要提刀砍我。」永夜笑著開躲,嘴裡不依不饒。
「太子請旨立薔薇為太子妃,只等薔薇及笄。皇上已恩准了。」
永夜大驚,想起薔薇,心裡很是同情:「幾時的事?」
「昨日。」
「可憐的薔薇。」
端王睨他一眼:「這事一了,就給我好生待在王府學規矩!」
「那是不可能的。」永夜回嘴,嘆了口氣道,「我只想好好吃頓飽飯,這些年生怕長得太快了……」
端王鼻子一酸,再也說不出半句訓他的話來。
說話間已到了紫禁城宣德樓外。二人下了轎車,侍從提了燈籠在前引路。永夜抬頭看天,黎明前的黑暗,幾顆疏落的星子掛在天上,四周安安靜靜。高大的宣德樓上挑了幾頂燈籠,看不見全貌,右掖門外已聚集了不少官員等著早朝鐘響。
見端王與永夜過來,均行禮招呼。
永夜斯文地跟著端王,只行禮不肯多說話,默默地打量這群安國棟樑。他心裡突生警戒,裝作不在意地退到了端王身後,扯了下他的衣袍。端王回頭,永夜聽到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天佑見過皇叔。」
永夜這才迴轉身,見李天佑著了親王服飾,一身寶藍四爪蟒袍,頭結金珠王冠,像天上晨曦初現的那抹微光般清朗,抱拳向端王行禮。永夜趕緊也是一揖:「佑親王。」
「永夜這麼早起,身子骨受得了不?」李天佑關切地問候,手順勢拍向永夜肩頭。
這等親熱舉動永夜還沒覺得有什麼,端王卻很自然地側過身體整了整永夜的袍服擋過了李天佑的手,疼惜地嘆道:「交了陳國這差事,還是回府養病的好。今兒一起早,這臉色差得嚇人。」
永夜只好嘆了口氣假做強撐狀:「孩兒沒事,父王過慮了。」
「是啊,永夜的臉色還真不好看,就像……月色一樣蒼白。再折騰一日,沒準兒身體更糟糕。今日回了旨,天佑也上奏請永夜辭了少卿一職好生養病。」
永夜乾笑兩聲,心中卻如潑了瓢滾油,燙得直痛,難道佑親王認出他來了?他分明話裡有話,他把月魄怎麼了?這個奸詐的大皇子怎麼折騰月魄了?直恨不得飛到佑親王府去看個究竟。嘴裡卻道:「永夜身體不好,卻一直也想為朝廷做事,也不算太辛苦,真正累著的是馬大人他們。」
這邊站著的馬大人聽得永夜不居功,當著端王面提攜,趕緊走過來寒暄,倒隔開了李天佑的視線。
早朝鐘聲一響,掖門大開,官員們魚貫而入。
薄薄的晨曦掃在大慶殿前的廣場金磚上,反射出淡淡的青光。永夜看了眼巍峨聳立的大慶殿,兩旁站滿了禁軍與宮侍,從中間走過,遠遠能瞧見無數台階之上殿堂深處的龍椅,可以想象從上往下望來的天子威嚴。
就為了這份氣勢與凌駕眾人之上的權力,廟堂之中,朝堂之外,牽至江湖,動輒百姓,無人不受影響。
他排在中間偏後的位置,望著李天佑挺拔的背影,心裡的疑惑與不安越來越重。今天他抬頭望天的時候,並無月色。李天佑話中定有深意。
可是月魄……想起李天佑說的折騰一天,身體更糟糕的話,永夜心驚肉跳。
不安地在殿上站了足足一個時辰,他聽到內侍喊他的名字,忙站出來跪下行禮。
「此次和談甚得朕心,李少卿還順帶附議了陳公主和親之事,李少卿認為誰娶公主最為合適?」裕嘉帝和藹地問道。
永夜想起與父王的對話,但是當這麼多人的面讓他說自己最合適?他恭謹地回答:「臣以為,佑親王尚未娶妻,可迎娶公主。」
「皇上,臣認為不妥。」有大臣出班反對,「陳軍屢次敗於散玉關,都仗端王威武,此番和談更提請李大人為主談,陳國和親若以公主嫁與李大人,我朝恩威並施,方顯和談成效。臣建議由李大人迎娶公主。」
「皇上,永夜也十八了,尚未定親,臣無意見。」端王笑眯眯地應道。
裕嘉帝懶得再問意見,點點頭道:「封李永夜永安侯,賜田五百畝,八月迎娶陳公主。」
「臣李永夜謝皇上。」永夜只有謝恩的份。侯爺?他升得可真快,直接由從四品升到王侯。也是這端王世子的身份,朝臣並無異議。一個沒有實權的侯爺虛名,去娶陳公主,大家都覺得划得來。永夜想起對父王說的話,倒成真的了,隨便封了侯伯娶了她就是。他嘴角扯了扯,又想笑。
永夜與百官一起行了禮散朝出殿,著急回去通知李言年打探月魄的情況。正打算腳底抹油的時候,李天佑已笑著走到他身邊親熱地說道:「永夜,我邀得名醫在府中,本想請進端王府為你瞧病,但那大夫脾氣甚是古怪,拒不前往。我想請永夜過府,方便治療舊疾。」
永夜聽了,更加不安,李天佑嘴裡的名醫除了月魄還有誰?他是真的在試探還是已經拿得實了呢?心裡百般猜測,臉上卻笑了稱謝。
「早看比晚看好,千萬別忌諱大夫。拖久了不好。」
「多謝大殿下關心。永夜回府換了衣袍就過王府來。」永夜不動聲色地說道。李天佑只差沒說,李永夜,我捉到你的同夥了,你這就跟我回去坦白從寬。要他當了李天佑的面不動聲色看他折磨月魄,以便這位心思深沉的大殿下拿得實在?他笑笑抱拳行了一禮離開。
難道是自己猜錯了?李天佑望著永夜走下金殿的背影出神。明明都是小個子,明明永夜曾去遊離谷求醫,明明那晚的刺客消失在端王府內。錯又如何?寧可錯過,也不可放過!李天佑冷冷地想。
月魄。永夜閉上眼就想起小時候月魄擋在他身前的情景。再睜眼耳邊聽到的是上次見月魄硬了心不想和他親近,他喚他的聲音。
那一聲「星魂」如今回想只讓他有肝膽懼裂的痛。
明知道會是個圈套,明知道李天佑起了疑心。他又怎能不去呢?
永夜換了身乾淨衣裳,貼身穿了那件烏金甲衣。打開箱子,裡面是他所有的裝備。手指輕輕從一排排柳葉飛刀上撫過,冰涼沉靜。玉色瓶子里原是裝的離開山谷時月魄給的易容葯,現在是他照著方子自己調製的。墨色瓶子是月魄給他偷的解毒藥,上回中了佑親王書房裡的毒,吃了些。還有那一排,迷魂散、迷煙、毒物……每一樣都能讓他想起月魄。
眼睛有些濕潤,心裡萬分矛盾。他可以不救他的,可以不管,為什麼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坐立不安呢?
「少爺!吃飯了。」茵兒的聲音在外清脆地響起。
「不了,我去攬翠那兒蹭飯,很久沒吃過她做的菜了。」永夜答了聲,一股腦把東西該帶的全帶上,順手拿了那塊仿製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佩。如果月魄要逃,這個應該可以幫到他。
李言年的院子挨著王府,西小巷角落裡的小小四合院,門口種了棵大槐樹。永夜慢慢推開木門走了進去。
夕陽余光中,李言年、李二還有攬翠正在小院里吃飯。見永夜進來,攬翠滿臉喜色:「少爺!你怎麼來了?」
「嗯,好香!我來蹭飯!」
攬翠聽他這麼一說,趕緊去屋裡重新拿碗筷,移座位,自己卻端了碗去廚房裡吃。
小方桌上擺著四個菜,涼拌青菜、熊掌豆腐、鹵牛肉,還有一隻燒雞。
永夜突然想笑,他看了眼燒雞,夾的卻是青菜,吞著口水咽了。
八年,為了害怕這身體長得開了,他一直食素節食,十八歲的人看上去不過十五六。他容易嗎?想到這裡,永夜放下了筷子:「李執事,佑親王說請了個名醫,想請我過王府瞧病去。」
李言年吃了塊豆腐對李二說:「少爺十八歲了,可以飲酒的,去找找看,屋裡還有酒沒?沒有就去打點兒。」
李二放下筷子躬著身子,不一會兒拎著酒壺出了門。
李言年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遊離谷受人之託派月魄保護佑親王,從他進入佑親王府那刻起,他的命就是佑親王的了。這是遊離谷的金字招牌。無論佑親王對他做了什麼,他都只能受著。」
永夜靜靜地看著李言年,吃得這麼簡單,穿的只是家常布袍,為何,他從李言年身上總感覺到一種貴氣與陰險?那張有了歲月痕迹的臉還是揚著驕傲的神色。是什麼讓他如此忠心遊離谷?又是什麼讓父王明知他是遊離谷的人卻不動他?真的只是因為時候不到?
永夜一字字地說:「救他!」
李言年並未停箸,夾起一塊燒雞非常優雅地嚼了,慢慢吐出骨頭。
「谷里若不救他,我也不當這世子了。今晚就去劫了月魄離開。」永夜知道自己是在要挾,也知道這句話對李言年或許起不了什麼作用。
果然,李言年小心掏出方巾拭了拭嘴道:「谷主果然英明,可是他沒想到,你竟然為了月魄會冒著被揭穿的危險。知道後果嗎?端王會殺你,遊離谷也不會放過你們兩個,何必賠上自己?」
「我不信,費了十來年的工夫布的局,你們會捨得放,再說……皇上已下旨八月中秋由我娶陳國玉袖公主。」
李言年終於正眼看永夜,眸光里一片陰冷:「和親已經達到目的,你不會以為遊離谷只有你一個人像世子吧?哪怕是個白痴,公主也照樣會嫁過來。」
永夜目光平和地看著李言年:「沒有人能取代我,這麼多年,你以為再掉包端王會看不出端倪?」
兩人的目光對視著,空氣里閃動著危險的氣息。
「酒來了!」李二的聲音打破了沉悶。
李言年低聲說道:「只要你不暴露身份,遊離谷不插手。」
這就是自己得到的最大讓步了嗎?永夜笑笑:「我也不想自毀前程。」
他站起身,李二笑道:「從沒見少爺飲過酒,不喝一盅?」
永夜搖搖頭:「今晚我要去佑親王府看病,喝了酒不方便大夫診治。你們慢用,我下回再來嘗攬翠的手藝。」
攬翠見永夜起身急忙跑出來道:「少爺總是這樣,吃這麼少,身體怎麼好得了?」
永夜聞言,拎起燒雞腿拿著笑道:「我邊走邊吃!」雞腿很香,他吃得很香,今晚他需要體力。
出了府,暮色漸來。如果顧全大局,他應該不管月魄,繼續扮著他的世子,等待收網的時候。然而,他做不到。
永夜悠然踱到河邊。
晚風吹來,水面上浮起一層白色的霧,漸漸濃得像牛奶一般,看不穿也看不透。
永夜獃獃地瞧著,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水淹沒了他的鞋底,春日的河水還帶著冬日的刺骨冰寒,冷得他打了個寒戰。
從一開始,他寧可當個白痴,也不願清醒過來。寧可是個傻子,傻到不去正視這一切。直到牡丹院三字入耳,他才如雷轟頂。
要被扔到青樓?耳朵頓時恢復了正常的聽力,能聽到影子偶爾在耳邊的念叨:「別讓任何人發現你是女的……你不可以洗澡……你要嚴格控制喝水,出恭大小便要同時進行……如果你不想去牡丹院,如果你還想回家的話……我知道,你不會聽不見,不會……我送了你來,就會保護你……」
影子的聲音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一字一句,隔三岔五就會在她耳邊響起。
他其實是她,是自清醒以來便需要永夜時刻警醒不令人發覺的秘密。
「是人就會孤獨。」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永夜驚詫地轉過頭,掌心已粘住了一枚刀。她不動聲色顫抖著聲音問:「誰……是鬼嗎?」
「哈哈!」濃霧那頭傳來大笑。那人被永夜的害怕逗樂了,「我們又見面了。你還記得我嗎?」霧飄開,風揚兮出現在永夜三丈開外,一身黑衣,落拓潦倒。瘦削的臉,滿臉鬍鬚,烏黑濃密的眉,與她過招時那雙銳利蠱惑的眼此時卻顯得很溫和。
永夜看了看他,突然笑逐顏開地喊道:「原來是你!瘋子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啊?」刀卻在掌心粘著一動未動,背上已沁出汗來。
「我一來就看到一個人往河裡走,再一瞧,原來是你!」風揚兮呵呵笑著走近,上下審視著她,嘆息道,「才知道多年前我救的居然是端王世子!世子怎麼在夜裡獨自跑到這僻靜地方來了?」
他沒發現我的異常!永夜一口氣鬆了往草地上一坐,飛刀隱藏得無影無蹤。她抱著腿看著河面的濃霧靜靜地說:「你說過,是人就是會孤獨。只不過風大俠武功蓋世,永夜卻讓父王失望得很。」
風揚兮坐下,永夜滿面落寞。不會武又如何?以端王的勢力,以他外公的威望,安國誰敢欺負於他?
他轉開頭也盯著濃霧瀰漫的水面,每個人都有煩心事,不是嗎?這世上真有十全十美隨心所欲的人生?他釋然地笑了,笑容里也帶出了份落寞。
風揚兮的沉默,永夜很是感激。她現在很不想說話,不想斗心機。
兩人默默無語。
風揚兮突然解下披風披到了永夜身上:「那日在街上瞧見你時,看你臉色不好,聽說一直病著,還沒治好嗎?」
永夜把臉埋在手裡,她一直在塗抹易容葯,懶得洗一回。偶爾洗掉,倚紅就分外開心,覺得她那日氣色好,連王妃也藉機喚她去共進晚餐。一個月也只有那幾天,她能與父母親近,一家人都覺得辛苦。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忍。她為了月魄一人值得嗎?
永夜側過頭衝風揚兮一笑:「風大俠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俠,父王也甚是敬重,一直想與你結交。」
風揚兮動了動嘴,眼睛在黑夜裡閃動著光芒:「我獨來獨往習慣了,不喜與權貴結交。」
撒謊!永夜的心慢慢沉靜下來,一代大俠?狗屁!謊言也脫口而出:「永夜身體不好,不能為父王分憂,甚是難過。」
風揚兮自知道永夜是端王世子,自然猜到了個中緣由,不由得有幾分同情永夜。端王英武蓋世卻只有這麼個病懨懨的兒子,難免氣惱。世子怕是心煩這些。他柔聲安慰道:「大丈夫立世,但求無愧於天地,想安國前朝宰相於丹十七為相,不會絲毫武功,立於廟堂,武將縱有開碑裂石萬夫莫當之勇對他亦恭敬有加。齊王整合三十六族建國,與安、陳並列三大霸主,靠的也不是武力而是謀略與威望。陳國以三大夫安國,無一能武,永夜身子弱了些,不會鞍馬騎射十八般武藝,又何苦沮喪!」
對,佑親王溫和有禮,禮敬斯文,其實不知有多陰險!永夜腹誹,眼睛卻慢慢亮起來,似想明白了什麼,綻開了笑容,起身對風揚兮一躬:「多謝風大俠教誨,永夜明白了。」
風揚兮含笑看著永夜,見永夜渾身散發出明月般的光輝,面色雖不好看,五官卻漂亮得迷人。憂鬱時讓人心生憐惜,此時笑起來,渾身上下洋溢著一種神采,蓋過了長相之美,另有份吸引人親近的魅力。靜安侯的薔薇郡主為他傾心,倒也不是全沖著他的相貌而去。
想到這裡,風揚兮不由得脫口而出:「外表只是副皮囊罷了,永夜不必事事從此處揣摩他人心意,那日我瞧那小郡主……」
永夜眨巴著眼打斷他,笑了笑:「風大俠一身黑衣七八年不變,原是不屑於衣飾嗎?」
風揚兮見永夜不願提及薔薇郡主,也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說:「我沒銀子!」
永夜噴笑,伸手從懷中拿出荷包,拈出一錠小金元寶拉過風揚兮的手放在他掌心道:「我當你是友,這是我的見面禮,不要嫌俗氣,是我誠心的見面禮,也是時辰不對,不然,我就去給你置身新衣!」
她不住口地說道,生怕風揚兮誤解了她似的。
風揚兮哭笑不得地看著掌心的元寶,想了想,從懷裡拿出一枚小木牌,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風揚兮」三字,也放在永夜懷裡笑道:「日後有難,憑這塊木牌,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
天哪,居然有這樣的好事!賺到了!風揚兮你這個好騙的白痴!永夜樂不可支地接過木牌,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天真地問道:「這就是風大俠的江湖令?一亮這木牌,黑白兩道通通迴避?」
「呵呵,江湖朋友給面子。你收好了。」風揚兮覺得這位端王世子天真未泯,待在王府久了,當真如璞玉一塊。如果不是端王世子,倒也是個結交的好朋友。
永夜看看天色,衝風揚兮一笑道:「愁君獨向江,永夜月同孤。後會有期。」
風揚兮眼中漫出濃濃意味,喃喃念了幾遍永夜的話,對這個端王世子憑空生出一分知己之心。
他卻不知,永夜慢悠悠離開時,得意得幾乎想大笑。
寧可我負天下人。永夜目中飄過一絲狠絕,寧為梟雄不為敗寇。她絕不會因心軟而讓自己身陷險境。她,不是一個人,還有她溫柔的母親,她一心報國的父親。
這一刻,永夜重拾信心。
多年前就已經想清楚了。女孩子的身體會給她帶來天大的麻煩。她容易心軟,更容易流淚。胸腔里的這顆心,卻足夠堅強、果斷、狠辣。
以後她會喜歡上一個男人嗎?永夜眼中露出一種好奇與嚮往,又不屑地撇嘴。男人的把戲她再清楚不過。想要讓她心動,可不是一般的難。想著,心情居然雀躍起來。隨手拋起手裡的木牌,永夜賊笑,風揚兮,我打不過你,玩陰的,還整不過你?
還有你,李天佑。
永夜望著佑親王府的方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