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水來,我在水中等你

第十六章 水來,我在水中等你

翌日舒窈吃早餐的時候聽到曼因無意中提了一句:「先生昨天出來之後坐了好久都不肯走,又抽了好多煙。」

舒窈大腦有些死機:「他昨天來了嗎?」

曼因也愣了下,昨天傅亦寒進房間許久,兩人竟然沒碰面?

舒窈想到昨天聽到的細微的開關門的聲音,呆愣了許久,所以她打電話他都聽到了?那她昨天都說了什麼惹他生氣的話?不然他怎麼會不碰面就走?

傅亦寒的辦公室里,霍述正在報告北加韋的事宜,傅亦寒認真地聽著,不時地發表一句自己的意見。

「蕭哲死了之後他下面的人也都散了,但是不免會有極端分子,我這邊正在讓人追蹤,」說著他頓了一下,「窮寇末路,我建議那些危險性不大的不必追捕,不然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您說呢?」

傅亦寒點頭:「讓他們再逍遙兩年吧。」

「這兩年北邊發展得好,平民們安居樂業,不會有太多人惦記加魯,對極端分子的監控我這邊也會升級,昨天的事情我也正在查是不是和北邊有關。」

「那個人找到了嗎?」傅亦寒問。

昨天安保人員到現場的時候人已經死了,而這個死的人,恰恰是一個殺手,他們推測是之前留字條給舒窈的那個人弄死了對方。

「對方似乎一直在平原,很善於隱藏自己的行蹤,我們沒有在任何一個監控中看到過對方的身影。」霍述皺著眉頭,「不過他對舒小姐沒有惡意,似乎一直在保護她,昨天那人應該也是他動的手。」

傅亦寒眼中有一絲興味:「找不到?那就上天入地把他找到。」

「是。」

接下來是片刻的沉默,傅亦寒用目光詢問,霍述有些踟躕地說:「奧馬那邊希望我們能出售一批戰鬥機,他們和伊斯的邊境衝突越來越白熱化……」

傅亦寒抬手打斷他:「你覺得我們加韋立國的根本是什麼?」

「強大的武力。」

「強大的武力靠什麼支撐?」

霍述有些遲疑:「經濟。」

「若是周邊一直處在動亂狀態的話,你覺得加韋的這種穩定還能維持多久?」

霍述渾身一震,這倒是他沒有想過的問題,他的本意是趁著周邊國家動亂可以銷售武器大賺一筆,以前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畢竟是有國家成功過的。

周邊地區的動亂已經持續了許多年,而加韋之所以能夠成功地在這種動亂地區自保,一是因為傅毅的正確領導,二是加韋的軍事能力讓人不敢隨便打主意。但是這一塊一直是一些國家眼中的肥肉,他們借著維穩的名義派駐軍事力量進入動亂國家控制別國主權,侵吞別國資源,這幾乎是所有國家默認的事情。

他從未想過傅亦寒的目光這麼長遠,目標這麼宏偉,他要的竟然是整個地區的穩定。在熱血沸騰中,他看向傅亦寒的目光帶了欽佩和肅穆,隱約覺得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政客要出現了。

「可是就算我們不賣,也總會有其他國家要賣的。」霍述有些遲疑,「效果有什麼不一樣嗎?」

「那就讓他們賣不成。」傅亦寒肯定地說。

霍述不敢深問,若是傅亦寒肯說的話會主動說。

傅亦寒往椅背上靠過去,面上有些寂寥:「不過這件事可能要等一等。」

霍述愣了下,他這語氣不是暫時等一等的意思,而是近期或者近幾年都不會動的意思。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傅亦寒,在霍述的印象中傅亦寒向來是想到就去做的人,況且他覺得傅亦寒這個想法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舒窈……」傅亦寒停住不再說,有些自嘲地笑,又有些無奈,他很少在別人面前提自己的私事,一是為了安全,再是性格所致。可霍述不同,霍述從本質上來說和他是同一類人,同樣狠,同樣無情。

霍述自然知道傅亦寒說的是誰,很多時候他都是佩服傅亦寒的,他無情起來讓人覺得恐怖不敢沾惹,但是他深情起來又讓人感慨。這完全是兩個極端,可在他身上完美融合了。

「太太是個善心人。」霍述說不出舒窈的不好,他這把年紀,又一直有官在身,什麼樣的女人都見過,內心裡來說他覺得舒窈有些作,但是這話輪不到他來說。不過舒窈不是沒有用處,就像是許何勁和傅戰說的那般,傅亦寒太過於無情,所以需要有個人來牽絆他,舒窈是最合適的那個人。

傅亦寒笑一聲:「行了,你去忙,有需要的地方讓許何勁幫你。」

「是。」

霍述退了出去,傅亦寒打開世界地圖一遍遍地看著,他以前一直認為一個男人胸中若是沒有宏圖大志,一輩子必定是沒有意義的,就像古人說的那般,天下和美人他都要。而現在……

下午的時候,楊粒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邊說了句:「那位陸小姐想見您一面。」

「哪位陸小姐?」傅亦寒正在為新一輪的出訪做準備。

「就那個陸心穎陸小姐。」楊粒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陸心穎,卻又很好奇傅亦寒對陸心穎的定位。從原則上來說,他是要堅持站在舒窈這邊的,況且傅亦寒已經是已婚人士,他有責任幫舒窈看好他。

傅亦寒皺緊眉頭,停下腳步轉身看楊粒:「你閑著沒事?她給你送了什麼好處讓你幫她傳話?」

楊粒心裡一跳:「她不是您的女伴嘛,而且劉家……」

傅亦寒臉色沉了沉:「找個合適的時機警告一下劉家,不要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都往我身邊送。」

「是。」楊粒沒有不應的道理,舒窈的地位可算是保住了。那位陸心穎確實有幾分勾人的本事,連他都擔心傅亦寒把持不住了,幸好是他想多了。

「昨天舒窈見到舒已說什麼打聽到了嗎?」

「太太說要舉行婚禮,讓舒已來參加,舒已答應了,」楊粒說著打聽來的消息,「不過看樣子兩個人似乎沒和好。」

傅亦寒微愣:「她說要舉行婚禮嗎?」

楊粒看他心思有所動,不知道該不該解釋:「太太估計是想緩解和舒已之間的關係才找的借口。」他小心翼翼地解釋,若是傅亦寒跑去質問舒窈,兩人的關係恐怕會更差。

傅亦寒給了楊粒一個眼神,抬腳便走。

楊粒苦笑,他也不想這樣解釋呀!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奧馬總統出訪加韋,新聞里著實熱鬧了幾天。奧馬國土面積不大,又常年動蕩不安,加上經濟落後,兩國雖然是邦交,但是加韋人民對奧馬總有一種上國心理,所以即便新聞里天天提,現實里人們的熱情卻並不高。

而在基金會裡,小助理已經記不得是第幾次和舒窈提起這件事:「舒小姐,那位劉先生又來了。」

是曾經一起吃過飯的那位劉總劉在。

舒窈眸中閃過不耐,這人門路廣,總能通過各種渠道找到她,讓她煩不勝煩,她丟開手裡的小剪刀:「讓他進來。」頓了下,她又道,「讓保鏢也進來吧。」

沒一會兒,胖胖的劉在便走了進來,臉上掛著些許討好之色:「舒小姐,又見面了。」

舒窈本不欲請對方坐下,但是看到他臉上有汗,還是不忍心道:「坐吧。」

「哎,」劉在坐下,「謝謝舒小姐了。」

保鏢站在門口,劉在有些不自在,一時間沒有開口。

舒窈先開口:「可能劉先生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若是你想捐獻這些東西的話,我們基金會很歡迎,但若是你想將這些東西給我個人,我不能接受。」

「可是遺囑里寫明了您是唯一繼承人,我這邊沒辦法安排捐贈。」劉在有些為難。

「劉先生人脈這麼多,還有您做不了的事情?」舒窈盯著劉在,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這件事是……」劉在看了她一眼,沒敢說出名字,「是他唯一的遺願了,我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許多事情,不管他做過什麼,但是他的心意……」

「住口!」舒窈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整個人有些失態,隨即有些難堪地轉過臉靜默了片刻。

劉在則一臉抱歉地一直看著她,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舒小姐您可以接受之後再全部捐出去,無論您用在哪裡都是您的自由。」

待到舒窈平靜之後,轉身看著劉在,聲音平淡地開口:「東西我不要,你若是再來的話我就讓警察處理了。」她頓了下又道,「劉先生,恕我直言,你覺得你和他那樣的關係為什麼現在還能好好活著?是因為有人想讓你好好活著,別自掘墳墓。」

「是,是是。」劉在站起身,脊背微微弓著,還是說了最後一句話,「我那老弟的事情我都沒參與,也不知道,我和他純粹只是朋友,朋友之託,我片刻不敢忘,還望舒小姐體恤。」

舒窈不看他,劉在又期待地看了她片刻,才緩緩退出,臉上全是失望。

待到所有人退出去,舒窈脫力地坐在椅子上,自嘲地笑了片刻,眼角卻微微濕潤。

她想到多年前的一天,她和韓郅談到將來人生走到終點的時候會怎麼安排後事,韓郅開玩笑地說:「若是我先走了,就把所有財產全部留給你,不管世人對你有多壞,只有這些才是真的。」

當時她沒有想過自己的身後事,她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平凡人,死亡離自己是很遙遠的事情,她有著正常人的樂觀,所以沒有給自己的身後事做假設。卻沒料到,韓郅真的說到做到了,多年後有人突然跑出來告訴她,韓郅曾經擁有過的許多匿名資產全部由她來繼承。

一個想要殺了她,她也想對方死的人,竟然將身後物留給了她。她不想要,覺得噁心,曾經她問自己是否後悔認識韓郅,那時候她並不後悔,因為不是她也會是舒沄。

現在再問自己,她後悔,後悔認識這個人,後悔沒有早些看清他的真面目,後悔沒有早些送他下地獄。

同時她又不明白世上怎麼會有韓郅這麼複雜的人,讓人看不透他的心,一個人是怎麼做到又狠心又真心的呢?

不知道過去多久,靜謐的空間里傳出輕盈的鋼琴曲,是傅亦寒的專有來電,舒窈就像看到救星一般撈起電話,很快接通,卻沒有說話,聽著傅亦寒在那邊說:「舒窈?」

「嗯。」舒窈悶悶地應了一聲。

「晚上有安排嗎?」傅亦寒聽出她的聲音有些不正常,卻沒有問。

「沒有。」舒窈低低地回答,沒有問傅亦寒想做什麼。

「晚上陪我一起出席一個私人聚會可以嗎?」傅亦寒詢問,不待舒窈回答,又加了一句,「是奧馬的楚博,晚上約一起聚餐,只有他和他太太我們四個。」他語氣十分客氣。

舒窈吸了吸鼻子:「好。」不知道為什麼,她又想到了那雙手,別人稱呼她是傅亦寒的女伴,為什麼不帶她去?難道是這種場合不合適?也對,他根本都不想理她的。

事情說完,舒窈沒有掛斷,傅亦寒也沒有掛斷,半晌后,傅亦寒客氣地說:「那晚點我讓人去接你,晚上見。」

「嗯,拜拜。」舒窈先一步掛了電話,心裡更加失落,以前每次打電話傅亦寒都不肯掛,若是碰到她情緒不好,又總會想方設法地哄著她,大概真的是對她失去了耐心。

接下來的時間她一直在想這件事,時間過去許久,直到有人敲門,她才猛然驚醒:「進。」

有黑衣人打開門:「太太,先生讓我來接您。」是傅亦寒的保鏢。

舒窈這才徹底清醒,有些慌亂地起身收拾,東西很亂,一時間她想不到都要收拾什麼,只慌亂地四下看著。

「太太,我去車裡等您,您慢慢收拾。」

待到保鏢離開,舒窈重新坐下,捂著臉重重呼吸了幾次,腦子這才清醒。她迅速收拾了東西,提著包往樓外走,一點沒耽誤時間。

司機遠遠地看到她便上前幫她開車門,舒窈側過身往裡面坐,沒想到和傅亦寒看了個對眼,心跳似乎消失了,只是愣愣地看著傅亦寒。

傅亦寒永遠打扮得一絲不苟,側過臉看她的時候,略帶禁慾的氣質有一種別樣的英俊。

看著舒窈對著他發獃,目光中似乎有許許多多的話,又帶著許多委屈,傅亦寒朝舒窈伸出手:「上來吧。」

舒窈握住他的手,順著力坐進車子,快速收回手:「你怎麼來了?」

傅亦寒手中一空,淡然自若地收回自己的手:「順便。」

舒窈有些後悔問這個這個問題,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長裙,沒有再說話。

車廂內陷入靜默,舒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有些感謝車內的偌大空間,可以讓兩人不用緊緊挨著,否則會更尷尬。

車子開出去許久,一直沒人說話,舒窈踟躕了許久,終於扭頭,想要問傅亦寒去哪裡吃飯,誰知傅亦寒已經閉上眼睛在休息。也因為他閉著眼,她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他,沒有變胖,也沒有變瘦,彷彿沒有她在身邊這段日子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舒窈只是這麼肆無忌憚地看著,心中滾過許多不合時宜的感覺,讓她覺得荒謬。她正要收回目光,傅亦寒陡然睜開眼睛。

舒窈有些慌亂地想要避開他的目光,又覺得太過於刻意,便開口詢問:「我們去哪裡吃飯?」

「王都。」傅亦寒淡淡開口。

舒窈愣了一下,隨即想到上次在王都吃飯遇到的事情,避開傅亦寒的目光,彷彿真的只是為了問這個問題。

又是片刻靜默。傅亦寒開口:「劉在又找你了?」

舒窈手指動了動:「嗯。」

「他找你什麼事?」傅亦寒貪婪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聲音卻淡淡的,就像是面對其他人一般。

舒窈別過臉看向窗外,躲過他的目光,片刻后才回答:「你不是都知道嗎?還問我做什麼?」她有些氣,不喜歡他這種審犯人一般的口氣。

傅亦寒果然沒有再問,卻也沒有再說話。

舒窈氣過之後又有些難受,早知道這樣今天不該答應他一起吃飯的,何必讓兩個人都不開心。

到了王都之後,傅亦寒先下車,又用手撐著車門讓舒窈下車,車子很高,他卻輕巧地用手支頂,在舒窈下車的時候還扶了她一把。

下車站定之後,舒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用換件衣服嗎?」今天她穿的套裙,不出彩,也不職業,顯得有些隨意。

傅亦寒上下打量一下:「挺好的。」伸出手臂,讓舒窈挽,又解釋,「私人聚會,不用太莊重。」

舒窈瞥了他一眼,又想到那雙好看的手,配的是冰藍色裙子。

王都今晚全面戒嚴,上次來的時候還能看到幾個零散的客人,現在則只剩下隱在暗處的保鏢,和各處站崗的軍人。

進了宴會廳,楚博夫婦已經到了,兩人都會說加韋語,四個人互相招呼之後便坐下。楚博有四十多歲,他太太跟他的姓,叫楚酈微,看起來很年輕,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迹,只留下了優雅。舒窈注意到楚酈微私下拉了一下楚博的手,楚博立刻反握了一下,兩人的感情一定很好。

對方一坐定,楚酈微便道:「傅先生,這是您太太嗎?和您可真配。」

「我太太舒窈,」他又向舒窈介紹,「這是楚太太。」相比之下,舒窈和傅亦寒的關係看起來便冷淡了許多。

楚酈微不失熱情地握住舒窈的手:「親愛的,聽說你經營一個慈善基金會,這樣真好,我一直也想做這樣一家基金會,但是事情太多,一直分身乏術,回頭一定要向你請教。」

「好,到時候只管問我。」舒窈含著笑,同對方說客氣話。

飯桌上男人不能談工作總是有所局限,這種情況就變成了女人的天下,楚酈微奮力活躍氣氛,同舒窈說起了時尚資訊,兩人倒是頗有話可說。傅亦寒也引了新的話題,同楚博說起了當前的國際形勢。

楚博此番前來本來就是為了讓傅亦寒賣武器給他,但是他並不直接說,只是順著傅亦寒的話題不停地訴苦:「伊斯自己亂就算了,邊境問題本就是幾十年都解決不掉的大問題,他們卻借題發揮,多次攻入我們奧馬,國際大環境一直倡導文明和諧,倒是沒人去管管他們。」

傅亦寒不接他的話,只是說:「這件事可以請國際法庭仲裁,不管怎樣,他們不可能忽視仲裁結果,你們也可以有站得住腳的根據。」

楚博苦笑,這次他來加韋已經一周,但是無論明示暗示,甚至上了談判桌,傅亦寒始終不鬆口。眼看馬上要離開,他也急,卻找不到門路,最後有人給了他提點,他送了一批上好的玉去舒窈的基金會,這才換來了這次的私下碰面。

「可是國際法庭走一圈一年半就沒有了,在這一年半的時間裡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舒窈聽得雲里霧裡,不明白楚博為什麼要向傅亦寒訴苦,一國總統,怎麼干到這份兒上了?

「奧馬和伊斯都是加韋的鄰國,站在加韋的角度,我希望你們能夠和平共處,」傅亦寒看了舒窈一眼,似乎在對她解釋眼前的境況,「但是你們國內常年戰亂,未必不是有心人想要借著你們對方的手來打擊彼此,事情的根本還是你們自己要先穩。」

舒窈明了,原來楚博是在向傅亦寒求救。

這件事讓她有些震撼,竟然可以主動邀請別國干涉自己國家的政治主張嗎?

「我們倒是想穩,但是我們國內的形勢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軍方要當政,明天又要民主大選,我被推出來才穩了兩年,軍方又不肯幹了,邊境地區又一直鬧著要獨立,不交權軍方不肯動,還要吃財政,我這實在不好做。」

不待傅亦寒評價,他又說:「我們政府沒有軍權,只能利用媒體輿論控制民情,但是政府給不出滿意的答卷,民眾自然分成兩個陣營,一方力挺政府,一方要求軍方接管政府強勢平定邊疆局勢。小衝突一直不斷,若是衝突再大一些,可不就變成民變?民變很快就會發展成政變,到時候政府不得不交權給軍方,軍方控制政治,這不是沒有先例,但那種可怕的後果平民是無法承受的,那種政治高壓我也不希望有。雖然我幹不了幾年了,但是只要我在位,就有責任,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國家走向毀滅,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點點民主再被收走。」

說到最後楚博有些動情:「您都能幫助北加韋,就不能幫幫我們嗎?」

舒窈愣了一下,原來傅亦寒對加魯做的事對外人來說是「幫忙」。不過,目前看來,似乎確實稱得上這兩個字。

楚博看向傅亦寒時候的眼神沒有作假,緊張中又帶著期待,十分希望傅亦寒能夠答應他,連楚酈微都有些緊張地看向傅亦寒,手指絞在一起,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舒窈看到她的手絞在一起,以前舒窈緊張的時候也會這般,卻沒想到楚酈微會為了傅亦寒的一句話這般緊張,看來他們真的很期待。

舒窈大概聽懂了這些事,他們這樣的態度和立場,求的卻是一場戰爭,對於傅亦寒的答案,她也有些期待。

很快,傅亦寒開口:「上菜了,私人時間不談工作,你們的想法我知道了,我會認真考慮的。」說著他提起水壺幫舒窈添了水,又加了一勺蜂蜜進去。

舒窈無意識地攪動著杯子,大約是今天的談話太過於私密,周圍沒有留任何人,只有保鏢隱在暗處。

「好,好。」楚博一連說了兩個好,態度如傅亦寒的手下,帶著恭謹,又有許多失落。他迫切地需要這一批軍備,只要政府能弄到這一批頂尖裝備,軍方沒理由依舊耗著不動,只要他們肯動,國內的局勢就有穩定的希望,民主政府依舊可以當政,他絕不讓民主從他手中失去。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傅亦寒出手,這樣可以很快穩定邊境,若是兩國貿易額增加的話,那會更好。

只要傅亦寒肯幫忙,丟臉又算什麼?

他沒有想過若是傅亦寒的人來了不肯走會怎樣,加韋和加魯是關起門來的自家事,所以即便全世界都罵他,也沒人真的敢對加韋政府怎麼樣。但是他若是想要侵略奧馬,國際上其他的大國家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接二連三地發動戰爭干涉別國主權,到時候肯定會聯手制裁加韋,加韋現在還處於上升期,沒必要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

另外,奧馬同其他國家不同,是宗教國家,這種大環境傅亦寒更不會沾手。所以,傅亦寒若是肯出手,對奧馬來說絕對是幫忙。

飯菜上桌,話題已經又變了,無論對方說什麼話,傅亦寒都能接,很多時候舒窈都不得不承認傅亦寒確實是很有魅力的一個男人,當他說話的時候會讓人忍不住沉淪。

席間舒窈起身想去衛生間,楚酈微也站起身,笑著對舒窈道:「正好我也去,一起吧。」

「好。」舒窈微微笑著,和楚酈微一起離開。

傅亦寒依舊同楚博交談,目光卻不自覺隨著舒窈而動,楚博笑:「你們夫妻關係真好。」

傅亦寒笑了笑,沒說話。整個席間他和舒窈甚至沒說幾句話,楚博不過是看他的目光總是落在舒窈身上,連外人都看得那麼清楚,舒窈卻永遠視而不見。

去衛生間的路上,楚酈微也說了相同的話:「傅先生的目光一直黏在你身上,你們夫妻關係一定很好。」

舒窈也同傅亦寒一般沒直接回答,而是避開了這個答案:「楚先生也很照顧你。」

楚酈微微微搖了搖頭,看她的表情,舒窈猜到什麼,卻沒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不想知道陌生人的私事。

兩人說起了慈善事業,楚酈微說:「現在奧馬大環境不穩定,即便我想做些什麼,也沒人領情,做慈善是舉步維艱,以後若是環境能好一些,我也想做這些。」

舒窈看她想提楚博求傅亦寒的話,便說起了加韋境內的許多需要救助的人群,一來一去間已經把楚酈微要說的話堵了回去。對於傅亦寒要做的事情,她早已不再提出任何異議,她對時政的了解不如傅亦寒,對未來的遠見也不如他,如果是傅亦寒做出的決定,那必然是對的。

其實很早的時候她便想過,只要是傅亦寒的決定,她便會鼎力支持,只是他似乎並不需要。而楚酈微的話她之所以沒回復,是因為她的態度有可能會影響到傅亦寒,所以她不能有任何錶態。

楚酈微自然能夠明白她話里的深意:「以後若是有機會,一定請你去我們那裡做客。」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無奈。

「好。」

楚酈微出了衛生間之後便在洗手台旁邊照鏡子整理儀容,待到舒窈出來,兩人低聲說了幾句之前的話題,楚酈微說話很知道進退,一句沒有讓舒窈為難過,所以她也願意同對方多說幾句。

待到兩個人走出去,一眼便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清場保鏢和他身邊的女孩子。女孩子穿一襲白裙子,黑長直發襯得她的五官越發清麗,她身材很好,身上的裙子讓她有了一些仙氣,只是站在那裡便讓人不忍為難。

所以保鏢才沒有打發她去另外的衛生間嗎?

舒窈的目光落在對方的手上,真是一雙好看的手。

女孩子直視舒窈,不卑不亢地開口:「傅太太,這麼巧。」

舒窈收起面上的表情,冷冷地看著對方:「確實很巧。」

楚酈微看出兩人氣場不對,抬腳擋住陸心穎的視線,牽住舒窈的手:「我們快回去吧,他們還在等呢。」

舒窈點頭,沒有再看陸心穎,心口卻像是堵了石頭,第一次懷疑自己,也懷疑傅亦寒,若是兩人沒什麼的話,陸心穎敢這麼上門挑釁?而且今天是什麼場合,她怎麼敢出現在這裡?又是誰允許她出現在這裡?

回去的一路上舒窈都沒有說話,回到席間之後更是沉默。

一直到餐宴結束,雙方在王都的門庭內分開,待到楚博夫婦一離開,傅亦寒便問:「怎麼了?」

「沒事。」舒窈避開他的目光,「要回去了嗎?」這裡她一分鐘也不願多待。

傅亦寒見她不肯說,轉身要招呼保鏢,舒窈卻拉住他的胳膊:「我月經來了,身體不太舒服,和別人無關。」

她絕不肯在這裡再聽到陸心穎這個名字,更不會與她當面對質。

傅亦寒一愣,看她面色確實不好,推算一下時間,雖然她月經紊亂,每次都會推後幾天,也應該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我們回去。」他脫了外套披在舒窈身上,親自打開車門,護著她上車。

上了車,傅亦寒又特意叮囑司機不要開空調,路上又問舒窈:「熱的話稍微開一點窗戶?」竟比之前溫柔了一些。

舒窈搖頭,這是防彈玻璃,窗戶幾乎是不開的:「沒事,就是想休息一下。」

回到易園,兩人沉默地一前一後走著,舒窈心裡很亂,不想見到他,走到一半,她開口:「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能回去。」

兩人半分居狀態已經持續很久,舒窈不想再遮遮掩掩。

傅亦寒猛然停住腳步,見舒窈不肯看自己,沉默片刻才開口:「是以後都不讓我回去了嗎?」

舒窈心中一痛,淚水幾乎涌了出來,心中有許多話要問,或者說要質問,但是她不想弄得太難看,她的驕傲也讓她問不出口:「我想回去了。」她逃也似的想離開。

傅亦寒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扯回自己懷裡,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回答我的問題,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舒窈掙扎了兩下,徒勞無功:「你放開我!」

傅亦寒笑一聲:「怎麼,我碰也碰不得你了?」

舒窈舉起那隻自由的手便去打他:「傅亦寒你鬆手!我不想和你吵架!」

傅亦寒站著不動,任由她打,看她眼眶都紅了,一時間有些心軟,但是想到那天她用無所謂的口氣說「還沒舉行婚禮」,是慶幸嗎?即便以後離開他,是不是也無所謂?

他看著她,依舊美麗動人,那雙大眼睛里寫滿了委屈,以前他在心裡發誓誰都不可以欺負她,也發誓不再惹她哭,這次是他惹了她嗎?

「劉在和你說了什麼?」傅亦寒又問一遍,從接到她,她便不正常,一直到現在。

舒窈根本不聽,只是捶打他,連聲音都染了哭腔:「你渾蛋!你鬆手!」

「問你話呢!回答!」傅亦寒聲音硬了硬,三番五次地問,明明知道,卻還是希望她主動開口說。只要她開口說,就證明她心中沒那麼在意,可她不說,一個字都不願意和他說。

「不關你的事!」舒窈已經什麼都想不到,只要想到他和別的女人有什麼,她便無法忍受,此刻她只想冷靜下來,讓傅亦寒從自己面前消失,她看著他,一字一頓道,「傅亦寒,不關你的事。」

傅亦寒握著她的胳膊的手緊了緊,自嘲地輕諷:「是,不關我的事,以後都不關我的事!」他語氣有些重,被氣紅了眼睛,這世上總有一個人能讓他失去理智,「走吧。」

舒窈渾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淚水幾乎是在頃刻間從臉頰上滑落。她無法不把傅亦寒的這種反應和陸心穎聯繫起來。

傅亦寒冷著臉後退一步,轉身大步離開。

舒窈一個人被留在原地,久久地站著,心裡難受得無以復加,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以前和韓郅分開,沒有痛,只有恨,現在有人給了她這種感覺,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能惶惶地站在原地,如果可以的話,她想重來一次。

穆修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陪她站了一會兒,唉聲嘆氣道:「嚕嚕,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舒窈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是她想要什麼,而是傅亦寒想要什麼吧?

「亦寒他對你的心意難道你不明白?你們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一些,」穆修已經同舒窈談過許多次,奈何舒窈有金剛不壞之心,怎麼說都沒用,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奧馬的人已經聯繫易園許多次,不過是想要一批裝備,亦寒卻一直沒有答應,他怕你多想,處處顧慮你。」

這事情舒窈不知道。

「他連這種和你無關之人的事情都能為你考慮,你怎麼會以為他會參與策劃舒沄的事情呢?」穆修一語中的,若是和舒窈無關的人,穆修可能會懷疑是傅亦寒做的,但是舒沄絕無可能。

傅亦寒將舒窈看得太重,總想處處周全,許多事又不肯同她說,他們走到這一步倒也不奇怪。

舒窈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其實她和傅亦寒早已不是舒沄的問題了,只有外人才這麼認為。

最後穆修將人送回鹿林,鹿林現在只有舒窈一個人住,整座宅子都靜寂了許多。

穆修在門廊站了許久,最終嘆一口氣離開,他們這樣互相折磨多久了?

鹿林靜寂了三天,到了第四天,舒窈只提了簡單的背包便出門,面上一派平靜,行為也和往常所有時候一般正常,誰也沒料到舒窈這一走根本沒打算回來。

保鏢是在中午吃飯時間發現她根本沒有在辦公室的,當時誰也沒想過舒窈竟然那麼大膽會獨自離開,在基金會搜了一圈毫無發現之後他們才開始急起來。在向易園報告之後,很快一群穿軍裝的人便控制了基金會,拿了專業的設備前來搜索,依舊毫無收穫。

一個小時不到,整個平原市開始戒嚴,對外公布的是接待奧馬總統參觀,但是對於所有過往車輛徹查便顯得有些不尋常。

霍述有些擔心:「這樣大肆吸引人注意,會不會給太太帶來危險?」

傅亦寒已經沉默許久,基金會他親自去了,所有舒窈可能會出現的地方都沒有她這個人,彷彿她那天根本沒去過基金會一般。

保鏢那邊所有的程序都沒有出紕漏,那麼她是怎麼離開的呢?

「劉在那邊怎麼說?」

「咬死了說太太去簽字接收了那批遺產,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傅亦寒冷笑:「是不是我沒有把他怎麼樣,他就覺得我不能把他怎麼樣了?」

傅亦寒沒動劉在不是毫無原因的,除了他並未參與過韓郅的事情,他名下還有一家國內最大的科技公司,研發的機器人技術在世界都是名列前茅,而且他本人是慈善家,名下百分之八十的財產全部拿出來做慈善,在業界口碑很好,他不會因為對方和韓郅關係好便隨便打殺對方,但對方若是敢沾舒窈,他有一百種弄死對方的辦法。

「這個劉在可能是真的不知道,他說太太那天很反常地主動聯繫了他,他本人沒有去,是讓別人拿了文件去給太太簽字的。」有件事霍述遲疑著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不好會得罪舒窈,得罪舒窈等於得罪傅亦寒,他不想得罪傅亦寒,「他轉給太太的東西,我這邊查出來都是程笑程小姐接手的,而且她直接讓人變現了。」

傅亦寒看了他一眼,緩緩道:「我知道,我已經讓人去抓她了。」

霍述微愣,沒想到傅亦寒動作這麼快,中間有好幾個經手人,他費了一些事才查出來,而傅亦寒竟然已經派人去捉逃去國外避難的程笑。

「她和太太是好朋友,是不是……」他怕傅亦寒到時候把人弄死了不好給舒窈交代。

「不會對她怎麼樣,就是想知道……」傅亦寒頓了一下,沒有說完,又是自嘲地笑。舒窈有事寧願找程笑都不找他。

「平原這邊你接著排查。」傅亦寒下了逐客令。

霍述離開之後,傅亦寒久久地站在落地窗前一動不動,什麼事也做不成,只等電話響起來,或者其他人前來報告舒窈的消息。然而得到的都是失望的消息,所有舒窈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沒找到人。

他心裡很焦急,有一個想法明知是對的,卻不敢去深想。

舒窈或許是故意離開他的。

當天下午楚博和楚酈微要回國,他按照程序相送,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和楚博說話時也井井有條,完全看不出被什麼事情影響。

倒是楚酈微說了一句:「加韋國人才輩出,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傅先生能不能幫我討要一張陸心穎的簽名?回頭我還想請她去奧馬開演奏會。」

傅亦寒皺眉:「我會安排下去。」這種瑣事他向來不放在心上。

「傅先生不是和她認識嗎?回頭還要請您安排。」楚酈微不輕不重地提醒。

傅亦寒眉頭皺得更緊,銳利的眸子盯住對方:「你怎麼知道我和她認識?」

楚酈微比傅亦寒大上許多,也是見慣風浪的人,卻還是被他的目光逼得緊張了一下,醞釀一下才淡定開口:「那天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和您太太遇到她,她還向您太太打招呼。」

傅亦寒一瞬間眸子緊縮了一下,似乎盛了滔天的怒氣,很快卻歸於平靜,微微點頭:「我會讓人專門送到你府上。」

待到楚博夫婦一離開,傅亦寒立刻讓人召來了當天所有的保鏢,在得到了確定的答案之後,他揮散了所有人,當天所有有關的保鏢全部打回部隊被分去了邊界,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這些人這輩子都不會再被召回了。

傅亦寒獨自坐在那裡,目光一直落在辦公桌上的一隻小木馬上面,那是舒窈有一次逛街的時候買的,那個時候兩個人感情還很好,她親自拿來放在他的辦公桌上,還在底部寫了她的名字,那時候她笑得明明那麼好。

光影慢慢變換,唯一不變的是傅亦寒的坐姿,獨自靜靜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在無限靜寂的時空里顯得孤獨又寂寥。他到底做了什麼,讓保鏢以為這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就因為陸心穎當過他的女伴?

或者說,他不經意的態度讓人認為這是他的默許,連他和舒窈一起出去吃飯,都敢堂而皇之地安排陸心穎來彈琴。

那日舒窈在王都遇到他在裡面吃飯,他知道服務員說的話之後立刻趕回鹿林,怕舒窈多想,可她一句話都沒多說,他不想因為這種無所謂的事情同她解釋,顯得此地無銀,那時候舒窈必然也是知道的。

可是當她第二次在王都碰到陸心穎,又會怎麼想?

即便換了他,也不得不多想。

而他又在回到易園之後對她說了那樣的話,怎麼能一次次地傷她的心呢?活該她離開他。

傅亦寒捂了捂胸口,有些疼。

從未有過這樣一個人,明明你還在和她生氣,等著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等著她來道歉,僵持了這麼久,有了這麼多誤會,第一時間還是心疼她。

真是栽在她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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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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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水來,我在水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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