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河這邊,遙望彼岸
回到易園,舒窈心情有些沉重,傅亦寒一路送她回鹿林,進了院子,所有人都識趣地退下。兩個人上台階進了客廳,舒窈一轉身便看到傅亦寒目光沉沉地盯著自己,她心跳漏了一拍。
「今天的事……」她想說謝謝他,只是還沒說完,傅亦寒便將她拽進懷抱里低頭吻了下來。
舒窈沒有反抗,卻也沒有再不為所動,甚至還淺淺地回應了他,傅亦寒感受到她的鬆動,動作更加炙熱,連呼吸聲都沉重了起來。
只是,他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待到長吻結束,他細細地啄著舒窈的唇,帶著不符習慣的溫柔,大手輕輕蹭著她的耳朵,半晌后,溫熱的唇移到她的耳邊:「舒窈,這不是交換。」
舒窈渾身一震,卻沒有給他他想要的承諾,低聲說著:「總之,今天謝謝你。」
傅亦寒沒回答,又抱了她一會兒才鬆開她,摸了摸她的臉頰—配上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讓人愛不釋手:「去睡吧。」
第二天,舒窈打電話給黎謝。她和黎謝的關係很一般,以前為了舒沄,她特意去討好過幾次黎謝,但是黎謝的反應很冷淡,在他眼裡,似乎只有舒沄一個女人是可愛的,其他的全部讓他深惡痛絕,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舒窈對這個姐夫很放心。
黎謝的聲音很疲憊,不過對她卻並沒有太大的敵意。上流圈子的人都知道這次舒家的事情和她男友脫不了干係,私下裡是怎麼傳的不用想也知道,她原本以為黎謝會將她冷嘲熱諷一頓,誰知他完全沒有提起這件事,倒是說了舒沄的近況:「她不正常,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她一句話都不說。」
醫生說舒沄正常,黎謝卻說她不正常,舒窈偏向於黎謝:「其他地方呢?」
「其他的倒是沒什麼,舒窈,你知道她發生過什麼嗎?」
一句話將舒窈問住,匆匆掛了電話,她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猜測而已。
這件事舒窈沒有深究,反倒開始投入研究之前傅亦寒給她的設計圖,裝滿書櫃的外文書也被她束之高閣,桌面上攤開的永遠是世界各國軍報的研究成果,還有別人無法見到的絕密研究。
傅亦寒來得並不頻繁,但是每隔兩天便會出現一次,他似乎很忙,每次來的時候都是在入夜之後,剛開始舒窈還避著,在自己的房間里不出來,傅亦寒乾脆無恥地直接進了她的房間,她假裝坐在桌前忙碌的時候,他便站在她身後,待到她心思投入進設計圖裡的時候,頸上一癢—傅亦寒竟然舔她的脖子。
舒窈又驚又怒,還沒來得及反駁,整個人便被傅亦寒抱起來丟到床上,吻得又急又烈,手還伸進她的衣服里。舒窈罵也沒用,怒得哭起來,傅亦寒這才放過她。
他翻身平躺在床上,將她抱在自己身上,說的話一點沒有安慰人的意思:「習慣就好了。」
完全的強盜作風。
後來他來的時候,舒窈嚇得不敢再待在自己的房間里,便陪著他在客廳坐著,有時候是看電視,有時候他處理工作,她便在一旁干看著,一點不怕她竊取他的軍事機密。不改的是,傅亦寒每次來都必須吻她,一點不肯克制,每次都讓舒窈又臊又怒,發了脾氣他才肯停止,一副漫不經心、心滿意足的樣子,讓人生恨。
這天舒窈終於想通了自己當年沒想通的問題,上了二樓傅亦寒之前準備的操作間。操作間里是舊式的榴彈發射器,她打開一個鐵質工具箱,隨手拿了一個制退器,片刻后在圖紙上潦草地畫下新的方案。左右兩側各有五組制退孔,火藥燃氣經過制退孔的時候會造成巨大的衝擊力,五組制退孔可以有效地緩解后坐力,而上部的三個制退孔又可以抑制發射管口上跳。同時散熱槽可以加大散熱面積,又從根本上減輕了射管質量。
為了減少重量,提把內部設計加工成圓形空腔,準星和照門放在提把內部空腔的前後部位,重量下降450克。在戰場上,速度決定一切,手提式的大殺傷力武器能夠取得更多的先機。同時,為了緩衝自動機的后坐衝力,舒窈設計的是液壓式緩衝器,並且將其設計在自動機上,旨在自動機后坐和復進時雙向緩衝,既能減小后坐力的震動,又能夠防止自動機反跳。前段又刻有不同的標度,可以適應不同的環境和溫度,可提高射擊精度,減少彈藥浪費。
機械瞄具準星的高低和方向上,舒窈重新做了調整,缺口式照門設置在表尺分划板上端,分划板上有16個刻度,向內按壓帶有基準刻線的分划板定位銷,可上下移動分划板以裝定表尺。機械瞄具可以通過光學瞄準鏡進行瞄準射擊,光學瞄準鏡質量為0.8千克,視場11度,3倍放大倍率,可調整發射器瞄準目標,進行更為精準的打擊。
待到忙完,她一抬頭,太陽竟然已經升了起來,她竟然在操作間待了一天一夜,看著修整的設計圖和亂七八糟的零件,她覺得自己的血又溫熱起來。
是的,這才是她的戰場。
這麼久沒睡,她卻一點都不覺得累,身心輕鬆地下樓,女傭似乎一直在等她,看到她下樓立刻上前:「舒小姐,早餐……」
舒窈擺擺手:「我去院子里待一會兒。」此刻的心情只有配上早上的清風才能更愜意。
院子里兩頭鹿早早醒來在轉悠,舒窈之前一直沒和它們好好處過,抬腳走過去,小鹿不太親人,也不怕人,任由舒窈站在它們中間,舒窈抬手摸了摸鹿角上的花,那鹿立刻用嘴去碰她的手,嚇得舒窈縮了一下手,然後聽到身後的人說:「它在問你要東西吃。」
舒窈被這聲音嚇得後退了兩步,傅亦寒扶住她的腰:「想什麼呢?這麼專心。」
舒窈沒有推開他,這些日子傅亦寒已經不再允許她推開他,也不再接受她的拒絕:「還是之前那張圖,我做了初步的模型出來,還需要反覆試驗。」
工作的事情傅亦寒不欲多說,也沒有替她分憂的意思,這一點他向來分得很開:「需要什麼列單子給穆修就可以,這幾天我沒過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原本她便瘦,現在看起來更加弱不禁風,上下打量著舒窈,傅亦寒忍不住皺起眉頭。
舒窈和他離得近,看他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掃,不可避免地掃過胸前,她輕咳一聲:「剛才還讓我吃早餐呢,我去了。」她找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甩開了他。
傅亦寒跟上她,一直到進了餐廳,舒窈有些不爽地看了他一眼。
女傭端來了牛奶,嘴裡說著:「舒小姐,先生等了您一夜了。」
舒窈愣了下,看向傅亦寒,所以他是昨天便來了?而且一整晚都沒休息,還精神這麼好?不過讓人等這麼久,她有些愧疚,乾脆說起了自己的研究:「等吃過飯你幫我找個團隊,可能還需要一些更專業的機器和專通……」
「外人不能來,需要什麼,你直接和穆修說就可以。」傅亦寒皺著眉拒絕了她的請求。
團隊合作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不是萬能的,她需要有人幫自己做實驗,更需要有人幫自己優化配置,可是傅亦寒這是什麼意思?
一頓飯結束,舒窈還在猜測他的想法,之前他說不讓她出易園是害怕她被害,可是現在她沒要求出去,他竟然也要完全將她和外界切割:「我優化的所有配件都必須自己看著。外人不能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兵工廠親自監督。」
傅亦寒站起身走到舒窈身邊朝她伸出手:「來。」
舒窈沉默了一下,站起身,側過身拿起桌上的牛奶杯將裡面的牛奶飲盡,避過了他的手,誰知她剛放下杯子,傅亦寒便強行牽住了她的手。
「去休息。」傅亦寒開口,拉著她往房間走。
舒窈任由他拉著,嘴裡客氣地說著:「你也休息一下。」沒想到她說了這句話之後,傅亦寒竟然將她推進了她的房間,自己也跟了進去。
自從上次在房間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這是傅亦寒第一次進她的房間。
舒窈木訥地站在原地不動,傅亦寒直接將人抱起來丟在床上,舒窈掙扎著要起身,傅亦寒已經在她身邊躺下,大手在她背上拍了拍:「乖一點,我想休息一下。」
舒窈不敢再動,任由他抱著自己,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竟然快速睡著了。
待到舒窈睡著,傅亦寒睜開眼看著舒窈,大手在她臉頰上蹭了蹭,她睡著的時候微微嘟著嘴,沒有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睫毛長長地垂著,看起來乖巧又聽話。以前的時候她經常來找他,他忙的時候她便自己玩,玩累了躺在大沙發上睡覺,也是這麼乖巧可愛,睡醒的時候對他笑,和他鬧,而現在,他不想看她的眼睛,裡面寫滿了疏離。
舒窈最終也沒有見到一個團隊成員,更沒有如願去兵工廠親自監督,但是她標註的所有新型材料製成的機匣組件、發射機、供彈機等一應具備,組裝之後她又優化了低伸彈道和彎曲彈道,利用瞬時高壓,可以做到發射時無聲、無光、無煙,具有良好的隱蔽性,更可以對掩蔽物后的目標自動尋生,進行超越射擊。
半個月後,舒窈終於拿到了第一個成品,迫不及待地想要試射,但是這裡是易園,沒有地方給她試射。
以前的時候舒擎宇總是帶她去森林裡,或者出公海,只有他們兩個人,一去便是整整一周,待到回來,改良之後便是成品。
想來想去,她給傅亦寒打了電話說了自己的意思,她很少給傅亦寒打電話,因此聲音有些小心翼翼,說完之後屏住呼吸聽他的答案。
傅亦寒倒是爽快地答應了:「我安排一下時間,到時候帶你去。」
又是他親自帶她去,舒窈有些不情願,傅亦寒乾脆說:「要不我讓別人去試射。」
舒窈氣結,這個人,總是能拿捏到別人的七寸,半晌才不情不願地開口:「我要去祁山。」之前她去過好幾次,環境很好,最重要的是沒人打擾。
傅亦寒也退了一步:「好。」
舒窈聽他語氣輕鬆,知道他是因為能拿捏住自己而心情不錯,心裡有些氣,正要掛電話,聽到傅亦寒聲音低柔地說:「晚上我過去。」
舒窈惡狠狠地掛了電話,她又不是他包養的情人!
沒幾天傅亦寒便空出了時間特意帶舒窈去祁山,為了不驚動外人,傅亦寒在郊區的私人停機坪準備了直升機,然後提前幾天完成了清山任務。
舒窈準備了大大的登山包,堅持自己背著,山裡的空氣很好,有一股自由的味道,連帶心情都好了起來。
舒窈走在前面,腳步輕盈,偶爾走得快了,會停下來等傅亦寒。傅亦寒穿一身休閑裝,像個年輕的大學生,一直跟在舒窈後面,步子不快不慢,嘴角一直翹著,看得出心情不錯。
以前舒窈也會拉著他一起出遊,但是他很忙,只陪她去過兩次。後來她和韓郅在一起,他聽說兩個人每周都會進山,看著走得有些遠、對著他微微抱怨的舒窈,他加快了步伐。
「亦寒,你和以前一樣慢。」舒窈朝他招手,說出這句話之後自己有些愣住。
傅亦寒像是沒聽到:「你也慢一點,省得待會兒沒體力。」
舒窈似乎因為自己提起過去有些不快,一直往前走著沒有再回頭。
當天眾人在半山腰安營紮寨,別人都在扎帳篷的時候,她已經拿著榴彈發射器走到了不遠處,用觀測儀測算好距離、風速、溫度濕度和氣壓等,尋找半弧目標,很快開了第一槍。
190米處的巨石在一瞬間被摧毀,舒窈手扶著槍,手臂被震得有些麻,半晌后她低頭在本子上快速記錄著:增加對稱制退孔,發射管口微微上跳,增加二分之一上部制退孔。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下的本子被人抽走:「天黑了,明天再弄。」
舒窈收回心神,抬頭看著傅亦寒,有些不滿意:「你打斷了我的思路,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會毀掉我的研究成果?有時候有些問題只在一瞬間,你打斷我可能會讓我花費好多年。」
傅亦寒並未生氣,甚至稱得上好脾氣:「天太黑了,怕你眼睛累壞了,吃過飯我讓人在帳篷里點上燈你再繼續,這次不打擾你了。」
舒窈這才發現之前一直沒注意,一時不察天竟然黑了,而她竟然在這麼暗的光線下演算了這麼久。傅亦寒的語氣甚至有些溫柔,雖然這些天他一直很縱容她,但是她還是不適應。要知道在兩個人相處最好的那幾年他都和溫柔沒有任何關係的,他待她最溫和的時候也不過是一臉無奈地縱容她的任性。
「走吧。」傅亦寒牽住她的手。
這樣的傅亦寒讓舒窈發不出脾氣來,這樣的傅亦寒又讓舒窈很想發脾氣,因為知道他會這麼縱著自己,所以就想在他面前任性,就和以前一樣。
這樣的傅亦寒讓她陌生,這樣的自己也讓自己陌生。
她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低聲說:「傅亦寒,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傅亦寒沒回答,牽著她一直走到駐地,他才開口:「舒窈,你總說我這個人心硬,我這輩子,怕是不懂得對除你之外的人好了。」
傅亦寒從小便明白自己,他沒有別人那般太多的喜怒哀樂,對於別人的討好或者真心他也無所謂,是否忠心他也從不看重,他要做的就是像父親那般駕馭他人,在他眼中只有兩類人,一種是有用的,一種的沒用的。
舒窈最初在他眼中便是沒用的那種,他從不知道女人有這麼吵,因為沒人敢在他面前吵吵鬧鬧。他也不明白女人怎麼能有那麼多理論,他覺得不耐,卻沒有開口趕過她。對於應付她這件事,他沒有覺得太多厭煩,也沒有過多開心,他從來不在她面前掩飾真正的自己。後來她長大了,他需要一個妻子,那時候他以為兩個人理所應當在一起,所以他向她表白了,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表白更像是通知。
在那件事發生之後,舒窈拒絕了他,並且離開了他。他去找過她幾次,在她臉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神情,是害怕,而他不需要一個看到他殺人便會害怕的妻子,於是他便將她隔絕在自己的生命之外。
過了許久,在看到她和韓郅在一起之後,他忽然懂得了更多的情緒,時常會恍惚,會想要見到她。他那個時候才真正懂了人們所說的愛情,遲來的鈍痛席捲了他,可是那又怎樣?他不是一個會走回頭路的人。
恍惚中許多事情自他腦海中掠過,他那雙沒有溫度的眼睛盯著舒窈:「所以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放手了。」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舒窈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來,傅亦寒很少說這樣的軟話,他說了這樣的話便不會再允許她拒絕的。
舒窈停下腳:「那就不要放手。」
傅亦寒的眸子緊緊縮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你說什麼?」
「如果未來不能改變的話,那麼或許應該改變的人是我。」她微微錯開他的目光,「我家發生這樣的事情,我該對每一個人負責,只有我自己強大了才能更好地保護他們。亦寒,你對這個國家有責任,而我對我的家庭有責任,我們或許應該互相照顧對方的責任,這才是兩個人結合在一起的意義。」
她的話太過於理性,讓傅亦寒有些失望,但是她態度的鬆動又讓他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必要的情況下,他不想強迫她,她的心甘情願對他來說同樣重要。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我會保護他們的。」這是他的承諾。
「謝謝你。」這次舒窈的聲音小了許多。
傅亦寒再次牽起她的手:「吃飯。」
即便是在野外,晚餐也相當豐富,傅亦寒還帶了廚師來,做的大都是舒窈喜歡的菜色。吃飯的時候傅亦寒給她夾了好幾次菜,舒窈心緒複雜,末了舒窈也給他夾了一次菜,惹得傅亦寒盯著她看了許久。
吃過飯,傅亦寒陪著舒窈回帳篷,舒窈有些不解,不懂他為什麼忽然變得疏遠了,一路走過來都離自己這麼遠。
進了帳篷,傅亦寒放下遮擋,朝著去倒水洗臉的舒窈走過去,舒窈剛放下水壺,細腰便被鐵臂鎖住,舒窈回頭,唇便被霸道地攫取。傅亦寒很溫柔,卻又很霸道,絲毫不允許她反抗,大手摁在她背上將她牢牢鎖在懷裡。
一陣天旋地轉,舒窈被他抱起來,輕輕地放在簡易床上,身上男人的氣息覆蓋而來,舒窈摟住他的脖子,順從地接受。
她看著他的眼睛,裡面彷彿有一個漩渦,將她吸進去,一時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幻。
待到結束,舒窈大口地喘氣,像是被丟到岸上的魚,傅亦寒的大手在她背上一下下地安慰著,沒一會兒舒窈便睡了過去。
夜半的時候舒窈醒過一次,模糊間看到傅亦寒衣著整齊地坐在床尾低著頭在看什麼東西,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自己的腳靠在他的腿上,他的手正在輕輕地摩擦著她的斷趾尾端,一下一下,神情帶了許多憐惜。她沒有見過他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面,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乾脆閉上眼睛假裝不知道。
片刻后,她假裝翻身,收回自己的腳,傅亦寒小心地將她的腳放進毯子里,然後出了帳篷,沒一會兒她聽到打火機的聲音,是傅亦寒出去抽煙了。
舒窈睜著眼清醒了一會兒,忽然明白一件事,之前她以為傅亦寒待她只是佔有,她錯了,他待她比她想的多了更多的真心。
第二天一整天舒窈都沒有出帳篷,一直對著本子上的記錄在研究,看一看,想一想,在本子上畫一畫,計算一番。
第三天的時候她提著發射器出門,傅亦寒依舊跟在她身邊。自從兩個人的關係更進一步之後,他似乎很喜歡待在她身邊,在她忙起來的時候他便安靜地待在一旁處理自己的事情,現在她要出去,他便放開手頭的工作跟著她一起出去。
走出去沒多遠,傅亦寒便強行去接她手中的發射器,調試期間舒窈向來很小心,絕不讓別人碰:「我自己拿。」
在傅亦寒開口說下一句之前,她將他堵回去:「這是我的工作,這個必須分清楚,等到成品成了,你讓我碰我也不會碰的。」
傅亦寒皺著眉頭去接她的包:「那我幫你拿包。」
「好。」舒窈沒有拒絕,裡面是一些調試的配件,都是金屬製造,所以很重,她朝他笑了一下,「謝謝你啦。」
傅亦寒接過包,比他想象的更重一些,難怪她連路都走不穩,心情好,他不想批評她:「以後給你找個助理,別再背這麼沉的東西了。」
「找助理做什麼?以後找你幫我背就是了。」舒窈隨口接話,打趣他。以前她和傅亦寒一起出門,每次耍賴讓他幫自己背東西,他嫌棄得很,要她求他好久才肯答應,所以說不只是她長大了,他也更成熟了。
傅亦寒嘴角依然牽著:「好。」只要她乖乖的,他願意遷就她。
這次的試射很成功,比舒窈預計的還要好一些,當下她便畫了構圖,做出了改良版本,寫了各種數值在旁邊,到了吃飯時間,還是傅亦寒強迫她停下來才肯吃飯,吃過飯又急急地完善構圖,弄完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
她將厚厚的小牛皮筆記本放在傅亦寒手裡:「數值應該沒有問題,直接讓人做成品就可以。我不用再試射,你把這個收好。」
傅亦寒將筆記本收進她的背包里:「到時候你想自己試的話我帶你去公海玩,以前你不是最喜歡出海嗎?」
「以前你不是最討厭我拉著你出去玩嗎?」舒窈收好發射器背在肩上再次拒絕了傅亦寒幫她拿,「我自己的東西,我拿來就我拿回去。」這叫有始有終,以前她也是這樣的習慣。
傅亦寒沉默了片刻,忽然問:「舒窈,我以前對你是不是很壞?」
舒窈愣了愣,然後搖頭:「也沒有吧,那時候我有點煩人,你已經很忍著我了。」
不待傅亦寒說話,舒窈跳到一塊不高不低的石頭上,然後又蹦下去:「就是感覺你以前有點煩我,看到我說話就想趕我走。我記得有一次去找你,你嫌我說話太多,把我騙到花園裡曬了一下午的太陽,後來我氣呼呼地走了,你也不肯來哄我,最後還要我跟你道歉你才肯理我。」說起以前的趣事,舒窈語氣輕鬆了許多,還帶著抱怨,一直記到現在。
傅亦寒看她跳上跳下:「我沒有騙你,那顆粉鑽當時確實是丟在了花園裡,你不知道在哪裡弄了一隻貓非要我幫你養,它直接把鑽石叼走了,我看著它跑到了花園去的。」
舒窈轉頭看著她,黑葡萄似的眼睛裡帶著無數的懷疑,微微嘟著嘴:「我覺得你就是故意讓貓叼走的,我看到你拿著那顆粉鑽給它看了半天,你還不承認……」
當時傅亦寒正在頭疼一件邊防衝突事件,舒窈像是有說不完的話,她弄來那隻貓也跳來跳去,軍政上幾個人等著他去開會,舒窈又在興頭上,所以他才拿了她的鑽石去騙貓,現在想來,大約是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是在趕走她。看著舒窈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他一臉堅定地說:「你那隻貓天天把東西叼來叼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哄你去花園做什麼?」
舒窈看他一臉淡然,又去盯他的眸子,沒有絲毫慌亂和心虛,她皺著眉有些不甘心:「你心思那麼多,誰知道你到底都在想什麼。」
「後來我不是幫你找到了嗎?派人掘地三尺,鬧了不小的動靜。」傅亦寒有意引開話題。
「是,所以當時你爸爸還派人警告我。」
傅亦寒微愣,他並不知道這件事:「他派人和你說了什麼?」
「說讓我以後少去找你啊,你不知道嗎?」當時她傷心了好久,還希望傅亦寒能幫自己解圍,可是對於這件事他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個字。也是因為這件事,她後來去易園的次數少了起來,而傅亦寒就像是沒發現她去得少了,又或者樂見其成。
現在想來,她對他慢慢遠起來,大約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可是傅亦寒永遠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見到她的時候依舊是冷冷淡淡的態度,那時候她有些委屈,又交了新朋友,最久的一次,足足兩個月沒去找他。
傅亦寒顯然也記得這件事,也正是因為舒窈的反常,他才開始考慮將來的事情,娶她為妻和她走完這一生。現在想來,他大約在那個時候已經深陷其中了吧。
「我不知道,」傅亦寒解釋,「以後沒有人會對你說這樣的話,舒窈,我保證。」
舒窈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笑起來,到底第一次聽到他保證什麼東西,語氣輕快:「好了,信你一次。」
她走到一個岔路口:「我們走這邊,這邊有條河,有五六米深,能看到河底。」以前她來過許多次,還在河裡游過泳。
大約是氣氛太好,傅亦寒不願意破壞這種氣氛,被她引著離開修好的山路,往另外一條路上走。那是一條野路,雛菊叢生,團團簇簇,漂亮得很。
保鏢跟在不遠的後面,傅亦寒往後擺了擺手,立刻有人繞過兩人走到前面去開路,路不好走,傅亦寒扶著舒窈的手臂,在路過一塊石頭舒窈要踩上去的時候,他掐著她的腰將她抱上去,然後繞到另一邊又將人抱下來,甜得像是泡在蜜罐子里。
「要不要我背著你?」傅亦寒將人抱在懷裡有些不想放開。
舒窈抬手打了他一下:「這麼多人在看!」
傅亦寒悶聲笑,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才放開她,握住她的手不肯再放開,笑她:「以前你臉皮可沒這麼薄。」
舒窈瞪人:「所以你不是也說我長大了嗎?」
待到終於到了橋邊,舒窈興沖沖地跑上去,又跑回來:「我以前在這裡拍過照。」她走上前去接傅亦寒手裡的發射器,「你幫我拍一張,用我的手機。」
她將手機塞進傅亦寒手裡。
傅亦寒拉住她:「那橋看著有些不穩,你就站在一邊,不要上去。」
舒窈有些心急,甩開他的手:「沒事的,我以前在這橋上來來去去好多次了,而且剛才不是也沒事嗎?你記得幫我拍好看點。」以前她也喜歡拍照,拉傅亦寒出去的時候總強迫他給自己拍照。
傅亦寒拿著她的手機點開拍照功能,看著她一步步走遠,橋雖然沒問題,但是因為時間太久,沒人維修,他看著舒窈走在上面還是忍不住皺起眉頭,保鏢已經識趣地在左右兩邊站好,只要發生一點意外立刻跳水救人。
不過傅亦寒也並沒有太擔心,因為舒窈的游泳技巧很好。
很快,舒窈走到了橋的正中間,傅亦寒等著她停下來。
舒窈停下來打開盒子,將發射器豎起來抱在手裡,對於女孩子來說有些重,但是因為她長久地拿這些,表情看起來很輕鬆。陽光灑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暖洋洋的,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帶著些微笑意,讓傅亦寒心中一動。
傅亦寒很快拍了幾張,聽到舒窈說:「再拍幾張,我選一選。」
愛美是女人的共性,傅亦寒換了個地方,繼續幫她拍照。
待到拍完,舒窈並沒有將發射器放進盒子里,而是抱了起來,然後對著傅亦寒一笑,轉身往橋的另一邊走去。
傅亦寒頓時面色變了,大喊一聲:「舒窈!」
舒窈跑起來,快速通過並不寬的橋面,然後扭頭舉起發射器對著已經衝到橋上的保鏢,冷著臉說:「退回去。」
保鏢有些遲疑地停頓了一下,下一刻卻依舊往前沖,舒窈沒有任何猶豫地開槍,打在她這一邊的橋面和土地連接處,已經老化的橋瞬間搖晃起來,發射器的威力將泥土高高地濺起來,又落進水裡,激起大大的水花,同時也逼退了要跟上來的保鏢。
舒窈毫不遲疑地再次開了一槍,徹底摧毀了長度有七八米的橋,然後將發射器放在地上,這才去看傅亦寒。
傅亦寒面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溫和,整個過程中站在那裡一動沒動過,一雙眼睛像是浸過冰,冷冷地盯著她,又恢復了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氣勢,彷彿之前兩個人之間的溫情從未出現過。
舒窈隔著水面和他對視,兩個人都沒有動作,也都沒有說話,舒窈看著這樣的傅亦寒,心裡最後的那一絲不安消失了。她習慣這樣的他,也希望他能對自己狠下心來,這樣她才能走得毫無牽挂。
如果說之前兩天的溫情她是在演戲的話,那麼他又何嘗不是呢?
她說過的交換從未騙過他,甚至還附贈了他一個迫擊炮的優化設計圖,這買賣他並不虧。
舒窈面無表情地轉身準備離開,聽到傅亦寒的聲音:「舒窈,你想好了。」
舒窈沒有回頭,快速跑走,進了叢林,低矮的灌木叢將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划傷,她像是感覺不到,只想快點,再快點。汗水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滴,因為過度運動,她的肺都疼起來,只好大口地喘息,腳足弓因為受過傷無法忍受劇烈運動,腳背不停地抽筋,舒窈的面色越來越白,但是她不能停。
直升機的聲音在不遠處盤旋著,舒窈終於繞到一處隱蔽叢林里河道經過的地方,在直升機開過來之前跳了下去,躲過了熱追蹤儀。
醫院。
舒沄每天都會拿著童話書給小朋友講故事,面色平靜,聲音平穩。
穿藍條紋病號服的小朋友有些不滿意:「姐姐你為什麼每天都講這同一個故事啊?能不能換一個?」
舒沄笑了笑,摸了摸對方的頭:「因為姐姐喜歡這個故事啊。」魔鬼從叢林中跑出來將整個村子的人都殺掉,繼而進入城市,面臨的將是正義的懲罰。
「我想聽神燈的故事。」小朋友想要將童話書翻到另外一頁。
舒沄低著頭耐心地等他翻,結果還沒翻到,她面前便站了兩個黑衣男人:「舒小姐,我們先生請你。」
舒沄上下看一眼兩人,坐著不動。
對方扯了她的胳膊,一左一右架著她走,舒沄不反抗,任由他們拖著,身後的小朋友嚇得哭起來,她沒辦法去安慰他。
一路被拖上樓,直到自己的病房門口舒沄才得了自由,走廊上還站了許多穿軍裝的人,舒沄已經猜到是誰,下一刻就聽到黑衣人冷硬地說:「請!」
舒沄面無表情地推門進去,看到傅亦寒正站在她房間的裝飾櫃旁邊,頭髮一絲不苟地梳起來,面色冷硬,渾身戾氣。她別過頭,不敢和他對視。
傅亦寒盯著舒沄,她的眉眼和舒窈很像,以前他總覺得舒窈更柔美一些,但是現在,此時此刻,他全盤打翻了自己對舒窈的認識。
「說說,」傅亦寒開口,聲音中的冷意讓房間的溫度迅速降了下來,「那天舒窈和你說了什麼?」
舒沄迅速轉頭去看傅亦寒,眼中終於不再平靜,而是帶了些許害怕,也不再避著傅亦寒冷硬迫人的目光:「舒窈怎麼了?」
「回答我的問題。」傅亦寒對著舒沄顯然沒什麼好脾氣。
舒沄又問了一遍:「舒窈呢?」
傅亦寒沉下臉,輕輕拍了下手,病房的門被打開,兩個黑衣男人拖了什麼東西進來,舒沄低頭去看,面色瞬間蒼白。
傅亦寒冷冷的聲音傳來:「你只有一次機會,我要聽實話。」
黑衣男人的槍上了膛,指向暈倒在地上的黎謝。
舒沄的手在顫抖,發白的唇也顫起來,很快說了出來:「她說她會殺了韓郅。」
傅亦寒站在原地微微一震,沒想到那天舒窈對舒沄說的是這樣的話。舒窈性子軟,遇事也喜歡逃避,對於麻煩的事情、讓她害怕的事情、無法面對的事情,她統統選擇逃避。
當年在他說出交往的話之前他曾經考慮過這一點,她不是一個可以耐高壓的人,將來站在他身邊肯定是要面對許多事情的,那時候他想,只要他活著,總能夠保護她。
這麼多年過去,舒窈竟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她同自己做交易,那樣的情況下,她無路可走,只有那樣的選擇。這麼多天她沒有提起過要給舒長宇報仇,或者給舒沄報仇,他以為她像以前那般藏著躲著,早晚會自己消化掉,直到有一天她明白自己沒有那樣的能力便會不再想這件事,又或者對韓郅的感情會吞噬掉報仇的慾望,原來他從未看懂過她。
她把最炙熱的仇恨放在平靜的態度下面,一步步地策劃著怎麼逃開他,而她真的是最近才研究出發射器嗎?她為了取得他的信任都肯同他上床了,將他心甘情願地引到她要逃跑的地點,還有什麼是她想不到的?
她比他想的走得遠,也比他想的堅強能忍,真的是,長大了。
斑駁的光影透過車窗落在車內,米黃色的真皮座椅偶爾會顯出星星的形狀來,隨著車子偶爾的不平穩,車窗上掛著的星星會晃來晃去,也讓落在座椅上的星星不停地更換地方。
再過一刻鐘,星星的顏色變了,市中心霓虹燈的光芒將星星染了色,也將舒窈的臉染了色,她整個身子隱在黑暗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偶爾有光影掠過,倒是能看到她的眼睛,溫和卻不含任何情緒。
一個小時四十三分鐘之後,車子終於停在了一個七星級酒店的廊下,車門被打開,司機有禮貌地開口:「舒小姐,請。」
舒窈點頭,心中卻有驚濤駭浪奔騰而過。祁山在離平原市不到兩百公里的地方,因為挨著首都,所屬的中陸市經濟發展得很好,原本她以為自己會被塞進一個破破爛爛的垃圾車裡帶到邊境去,可是萬萬沒想到自己乘坐著幾百萬的豪車,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進了中陸市的市中心,而且目的地是這座城市最豪華的酒店。
舒窈下車之後立刻有人迎上來,舒窈認得此人,是韓郅的一個助理,韓郅曾經派他去接過她。
來人迎上前,帶著笑,聲音溫和:「舒小姐還記得我嗎?」他自報家門,「陳岳。」
舒窈直視他的眼睛,緩緩點頭,語氣平淡:「韓郅讓你幫他送花給我,我記得你。」
陳岳一笑:「那舒小姐大約是記錯了,我沒有送過花給你。」他側過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舒小姐這邊請,韓先生在等您。」
舒窈隨著陳岳走,一路遇到幾個服務員,對方遠遠地看到他便站在原地恭敬地彎腰。進了電梯,陳岳沒有開口,電梯員直接按了樓層,顯然對他十分熟悉。
舒窈目光落在電梯鍵上,對這一幕不得不多想。韓郅曾經有一段時間投身於酒店業,他敢這麼堂而皇之地留在加韋,根基有多深不是她能夠想到的。
電梯停下來,陳岳彬彬有禮道:「請。」
舒窈步出電梯,目光所觸到的地方是一個平層,中間是偌大的休息區,每一處都布置得華麗又低調,厚厚的手工編織羊毛地毯掩去了一切聲音,陳岳跟在她身後,電梯外另外有人引著她往前走,一直到一個開著的門前停住。
隔著門框,舒窈看到一個西裝革履、身材修長的身影背對著她站在落地燈旁邊,落地燈發出乳黃色光暈,配著外面的寂寂夜色,讓那人也顯得有些孤寥。
陳岳輕聲開口:「韓先生,舒小姐到了。」
舒窈看到韓郅轉身,目光牢牢地鎖在她身上,然後綻出一抹笑意,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樣,連眼睛里都是笑意:「你來了。」聽,連聲音都依舊溫柔。
沒有想象中的落魄或者狠厲,韓郅只是手插在口袋裡雲淡風輕地看著她,明明已經隔了山海的距離,他卻這麼輕易地打碎了山海。
舒窈穿過時光影像站在原地牢牢不動,差太多——和她想的差太多。
韓郅微微抬手,似乎對什麼人做了指示,立刻有人拿了儀器上前:「舒小姐,麻煩抬手。」
舒窈這才明白過來,韓郅這是讓人檢查她有沒有攜帶武器,笑得那麼溫柔,卻做出這麼噁心的事情,舒窈咽了咽唾沫,緩緩抬起手。
片刻后,那人退開,向韓郅報告:「安全。」
韓郅揮揮手,所有人立刻退出去,他抬腳走到舒窈身邊低頭注視她:「生氣了?現在是非常時期,我身邊的人都要檢查的,你不要往心裡去。」
他同她解釋的第一句話僅僅是這個,舒窈開口,聲音很輕:「沒生氣。」
下一刻,韓郅將她緊緊抱住:「阿窈,我很想你。」
舒窈不動,任由他抱著:「我也經常想到你。」想到怎麼殺死你。
「是不是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韓郅鬆開她,拉了她的手往裡走,將她安置在沙發上,「坐一下,我倒水給你喝。」
韓郅倒了一杯溫水,又夾了兩片檸檬放進去,最後還細心地挖了一勺蜂蜜才放在舒窈面前示意她喝。
舒窈看著那杯子沒有動,卻一直盯著,看不出在想什麼。
韓郅嘆了一口氣:「阿窈,這件事和你無關,和舒家也無關,這只是早晚會發生的事情,而舒家最合適。」
「最合適什麼?」舒窈問,隱約猜到韓郅在加魯的地位不低,不然他不會放棄這麼多的財富冒著危險去做這樣的事情。愛國?那是扯淡。
韓郅見她不動,便拿了小勺子幫她攪動杯子里的溫水:「發起戰爭。」
舒窈心中一跳:「韓郅,你到底是誰?」終究有些不甘心,她加上一句,「名字又到底叫什麼?」
「我沒有改過姓名,我母親姓韓,我父親是蕭哲。」說著他兀自笑了一下,開玩笑說,「你看,都是兩個字,所以我是他兒子。」
舒窈面色劇變,難怪他看不上累積多年的財富,原來是權力驚人。最後一次大戰之後,原本的加韋一分為二,分出去的部分自立為王,稱為加魯,屬於軍政當權,蕭哲方組建政府很快便統治了加魯,聽話的或者能夠被威嚇住的軍閥稱為政府軍,那些想當王的被叫作反對派。
這麼多年過去,政府軍和反對派武裝鬥爭不斷,政府軍依舊牢牢把控著加魯,反對派卻從未消失過。
舒窈千想萬想,都不敢把韓郅和蕭哲聯繫到一起,可他親口承認了,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韓郅沒打算再讓她走,所以對於暴露自己無所謂。
韓郅將杯子遞到舒窈的嘴邊強迫舒窈喝了一口,態度上依舊溫柔:「想問為什麼?這件事沒有為什麼,加魯和加韋早晚要統一,只是需要一個適當的時機而已。」
「那為什麼舒家最合適?」舒窈嘴裡有甜甜酸酸的味道,心裡卻很澀,連帶聲音都有些啞。
「舒擎宇合適,你也合適,所以是舒家。」韓郅往後一靠,做出閑適的姿勢,「只是沒想到舒擎宇骨頭這麼硬,自己的女兒都捨得,若是他肯心甘情願地和我回加魯就不會有後面的事情了。」
他聲音平緩地說著之前發生的事情,舒窈卻覺得整個人都涼了,血液沉到腳底,渾身僵硬。他這麼輕易地說出在舒沄身上發生的事情,彷彿兩人之間從沒有一點交情,可那時候舒沄明明經常替他說好話的。
不過,至今他沒有說起過她的特長,可見他根本不知道。
舒沄自始至終沒有背叛她。
「所以,舒窈,最心狠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舒擎宇。」韓郅給出結論。
舒窈喉嚨發緊,眼眶發紅,喘氣許久才開口:「我爸爸不是心狠,他有自己的信念,為了自己的信念和忠心做出的選擇,你這種人永遠不會懂。」
「我是哪種人?」韓郅絲毫不生氣,拿了酒杯淺淺地抿了一口。
舒窈顫了一下,眼淚早已在那些夜裡流幹了,她哭不出來:「你就是你現在的樣子,沒有感情,沒有榮譽感,也沒有歸屬感,你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只需要做出一個又一個的決定。韓郅,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註定只能成為一個符號。看起來可以在任何一個人旁邊停留,卻沒有一個人會永遠收留。」
韓郅沒有生氣,反倒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她的話,然後說:「我覺得你說的不完全對,因為我對你還是有感情的。」
「你對我的感情就是要殺了我?」舒窈覺得可笑,不明白他怎麼還能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說出這麼噁心人的話,她恨不得撕破他的偽裝,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不全是,」韓郅彷彿感覺不到舒窈帶著強烈恨意的目光,「就是想看看傅亦寒是不是真的能對你放手。」
頓了下,他又道:「很有趣,他這樣的人竟然也有弱點。而我對你除了感情之外,也想把他的弱點放在自己手裡,你看,你這不是來了?」
「所以你對舒沄做那樣的事情,用那樣的視頻強迫我來?」舒窈是在易園裡看到那段視頻的,當時她剛剛翻譯完一本外文書,幾天之後,她的桌上忽然多了一部手機,在她走過去之後就開始播放一段視頻,再然後是一個地址,所以她才會選擇祁山。
「沒有,那是給舒擎宇看的。」韓郅輕聲解釋。
「對一個父親做這樣的事情,韓郅,你的道德底線真是讓人跌破眼鏡。」舒窈心中只剩下悲哀,韓郅是因為傅亦寒才接近她,又因為舒擎宇的「武器研究」而接近舒擎宇,而這一切原罪都是她,「不對,你這個人沒有道德。」
以前她便和韓郅討論過,人類之所以進步是因為道德的束縛,那時候她義正詞嚴地說:「一個人若是沒有道德的話又和畜生有什麼區別?」
現在,她用這句話來罵韓郅。
只是韓郅依舊無動於衷:「跑了一天,你也累了吧?要不要洗個澡早點休息?明天我帶你去買幾件衣服,我們還要在加韋待幾天,換洗的衣服還是要的。」
舒窈捏緊了拳頭:「韓郅,這裡還是加韋!」
韓郅站起身:「沒關係,到目前為止這座城市還是我的。」
張狂!舒窈氣紅了臉,最終冷笑:「以前不知道你還有這個好本事。」
「我的本事還有很多,馬上就帶你見識。」韓郅舔了舔嘴角,朝著她笑了笑,目光落在一處,「你睡那間。」
舒窈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也沒想過韓郅的具體情況,她只知道自己要來,在這樣的深夜裡韓郅指了她的住處,她心裡衡量,走過去是最合適的辦法。
進了房間她便反鎖了門,累得沒力氣去洗澡,將自己丟在床上,腦海里亂鬨哄的,想到離開的時候傅亦寒看自己的眼神,她明白自己把傅亦寒最後那點情義也耗盡了。
而在舒窈進房間之後,韓郅沉下臉,終於不復之前的溫柔,目光陰冷到讓人打戰。
第二天韓郅果然帶舒窈去商場購物,並不避著攝像頭,大大方方地牽著舒窈的手,動作溫柔地在她身上比畫著,連續挑了許多衣服讓她去試。
舒窈面無表情地任由他擺弄,兩個人以前也一起逛過街,甚至還一起選過家居飾品,韓郅待她很大方,給她用的全是最好的。那一次無意中逛到家居樓層,兩個人掃了許多貨,後來韓郅還發了照片給她,將買過的東西全部又購置了一份放在新家裡。她問他在哪兒偷偷布置了一個新家,韓郅只說是秘密,那時候她以為他在為兩個人未來的新家做準備,現在想來,全是諷刺。
一個上午過去,兩個人倒是買了不少東西,陳岳領著人幫忙拿東西,心裡嘀咕韓郅做什麼要這麼快暴露自己,又不敢對他有意見。
待到韓郅想要領著舒窈離開的時候,有個年輕人堵住了兩個人的去路:「你好,我是宋城分局的,我姓劉,叫劉鵬,警號603627,這是我的警官證,有些問題需要你們二位配合,請跟我回一趟警局。」
他身邊的人似乎是他女朋友,拉著他不滿意地小聲說:「今天你不值班,我們快去逛街吧。」
舒窈最先開口:「我們犯什麼事了?有逮捕令嗎?沒有的話麻煩你改天再來,我們住在香凡酒店,你隨時可以來找。」
韓郅倒是不在意,甚至縱容她報上地址,舒窈的心越來越涼,他說這座城市暫時還是他的,原來不是夸夸其談。
「抱歉,我現在就需要你們跟我走,我已經打電話讓同事趕過來了,你們暫時不能離開。」叫劉鵬的警察眼中寫滿了堅定,卻沒有回答原因,韓郅現在是內部網的在逃犯人,當面說可能會刺激對方。
「既然這樣,我們就陪你走一趟。」韓郅意味深長地看了舒窈一眼,「阿窈,要委屈你一下了,晚點我們再去吃午飯。」
一口涼氣自舒窈腹中升起,韓郅扶著她的腰推著她往前:「走吧,早去早完事兒。」
舒窈咬咬牙,面無表情地隨著他一起走,到了商場外面,劉鵬又說:「還要麻煩你們二位坐我的車。」
韓郅不置可否:「沒問題。」他主動打開了車門手扶著車頂讓舒窈先上,姿態紳士。
坐進車裡,舒窈看到劉鵬哄著女友讓她先回去,舒窈想說讓他女友一起,韓郅卻抬手摁住了她的手,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
劉鵬很快開車出發,後面跟著兩輛韓郅的人開的車,所有人臉上都沒有慌亂緊張,舒窈覺得情況不對,這不該是他們正常的反應。
車子越往前開,舒窈的心慌得越厲害,她從後車鏡里看劉鵬,年輕人、警察、正直,或許還善良,他不應該成為韓郅手下的犧牲品:「劉警官,我有些不舒服,麻煩你靠邊停車一下。」
劉鵬扭頭看了舒窈一眼,見她確實面色發白,有些為難:「可以忍一下嗎?很快就到了,我們單位有醫療室。」
「我想現在就下車。」舒窈提高了聲音,想要引起對方的重視。
韓郅看了看手機,然後握住舒窈的手,安慰道:「再等一分鐘。」
舒窈瞪大眼睛,看到劉鵬怪異的眼神,明白一分鐘不可能到警局。
這一分鐘過得很快,迎面而來幾輛警車,很快截停了劉鵬的車,劉鵬似乎鬆了一口氣,長長地舒了口氣:「我同事來了。」
舒窈轉頭看向車窗外,警車上下來幾個穿警服的人,劉鵬很快下車迎了上去,舒窈也要跟下去,被韓郅拽住手腕,她憤怒地扭頭看著他:「你想幹什麼?」
韓郅無辜:「明明是他想做什麼,你怎麼來問我?」
對方似乎是劉鵬的領導,他順從地跟著對方往一處工地護欄走,舒窈掙紮起來:「韓郅你鬆手!」
韓郅不放手:「阿窈,你的善心已經害了你一次,你還要去嗎?」
舒窈猛然想到兩個人第二次見面的情景,韓郅發生車禍,因是在偏僻的路段,司機逃逸了,前後的車輛全部避行,唯恐沾惹麻煩,只有舒窈停下車去幫他叫了救護車,陪著他進醫院,忙前忙后,最後卻發展成農夫與蛇的故事。
「我不能因為救過一隻畜生就對所有需要幫助的人置之不理,韓郅,我不是你,也永遠不可能成為你。」舒窈狠狠地抽回自己的手推門下車。
太陽很大,刺眼的光線讓她有些暈,她很快適應過來,抬腳便往那設了門禁的地方走,只是沒走近便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還有男人的悶哼聲,是那種無法喊出聲的疼痛,緊接著又是骨頭碎裂的聲音。
舒窈已經知道了人命的脆弱,卻從未覺得這麼無助過,不明白一個人的心怎麼能這麼狠,這麼無情,這麼沒有人性。
最終她還是沒能進去,裡面的警察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警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這位小姐,請你不要妨礙公務。」
舒窈要衝過去,被對方攔住,她用力地推著對方,語氣激動:「你們這是謀殺!難道就因為你們穿上了警服就沒有王法了?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給他做證!證明你們是謀殺!你們這些畜生!畜生!」
「是我們謀殺還是這位,」他頓了一下,「前警員涉嫌販毒拒捕意外身亡,法院自然會判定,就不勞舒小姐關心了。」
舒窈不敢相信在這個國家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雙唇顫抖著,黑眸緊縮,咬牙切齒道:「讓開。」
「放開她。」韓郅漫不經心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裡面那個也留條命吧,一個無所謂的人而已。」
舒窈的手被鬆開,她大步往裡走,然後整個人眩暈了一下,劉鵬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兩隻腳耷拉著,像是和身體其他部位不是一體的,整個人破布娃娃一般被丟在那裡,和死人無異。
她慢慢蹲到地上,再也忍不住眼淚,沒有恐懼,只有悲哀。
有人說,你是什麼樣的人,便能吸引什麼樣的人。難道她也是殺人不眨眼的人,所以才吸引了傅亦寒和韓郅?
在他們的世界里,人命不再是人命,責任無關緊要,只有他們想與不想。
這個世界本來不該是這樣的,這個世界也不該是由這樣的人來主宰的。
「給他叫一輛救護車。」韓郅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來,「等他醒了和他說,以後讓他禮貌點,特別是對女人。」
舒窈聽到剛才那個警察打電話,她覺得整個世界都背叛了自己。
幾分鐘后,韓郅蹲下身低聲哄著舒窈:「我們該走了。」
舒窈抬起頭,眼眶濕濕的,一字一頓道:「韓郅,那一年我應該開著車再撞你一次才對。」
韓郅面色變了變,緩緩開口,語氣堅定:「我們該走了。」說完他站起身扯住舒窈的胳膊便將她往外拉。
舒窈失了魂似的任由他擺弄著自己,上了車之後便沉重地閉上眼睛,再也不願睜開。
車子沒有開回酒店,而是沿著國道出了城,舒窈不知道車子要開到哪裡去,也不打算問。這兩個月的事情就像是做夢一樣,每個人都會變臉遊戲,根本不給她適應的時間,以至於她就像一個跳樑小丑一般可悲又可嘆。
韓郅冷著臉直直地坐著,面上沒有任何錶情,卻偶爾回頭看一眼舒窈,見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一下,他拍了拍司機的位置,擋板立刻升了起來。
韓郅放緩了聲音:「阿窈,我知道你不適應,但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只是以前你沒有看到它的黑暗而已。」
舒窈沒有動,也沒有回頭,彷彿沒聽到他的話。
「你這樣逃避沒有用,這是你早晚要面對的。」
過了許久,舒窈終於動了一下,她轉頭看向韓郅,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沒有了昔日的光彩,只剩下悲哀和憐憫,她的聲音很輕:「韓郅,你還記得我們總是去的那個福利院嗎?你很喜歡那裡的小朋友,有一個叫小六的男孩子你每次去了都要陪他玩。」
韓郅見她肯開口和自己說話,抬手握住她的手:「記得,他很可愛,我還說過以後我們也生一個這麼可愛的孩子。」
舒窈笑起來,連眼睛里都是笑意,一字一頓說:「他死了。」
韓郅嘴角剛扯起來的溫和笑意僵在了那裡。
「就在平原,那天福利院組織孩子們出去玩,正好碰到槍戰,火箭筒一炮下去車子就翻了,死了十四個孩子。」舒窈眼眶又紅起來,聲音有些發狠,「你說我是不是很幸運?我沒死,他們倒死了。」
韓郅瞳孔縮了縮,鼓了鼓腮幫,面色終於沉了下去,盯著舒窈再沒了偽裝的溫和:「舒窈,我們還可以生更可愛的孩子。」
舒窈扯出一抹諷刺的笑:「呵,那你想多了,我這輩子不生都不會給你生。」
她忽然想到傅亦寒,傅亦寒雖然做事風格也狠辣,但是那只是對他的敵人,他高興的時候會笑,不高興的時候就板著臉,她求他的話他會幫她,她不高興的時候他或許不會哄她,但是絕對不惹她更不高興。
傅亦寒身上有血性,也有人性。韓郅有血性,卻沒有人性。
這就是他們的區別。
韓郅絲毫不在意她的諷刺,換了個姿勢:「等我們回到加魯就結婚,就像我們之前計劃的那樣,一切不變。」
舒窈沒再理他,噁心,多看他一眼都嫌噁心。
韓郅兀自說著自己的計劃:「我們再去一個地方就回加魯,還記得我拍給你的那些照片嗎?就是我布置的我們的新房,你會喜歡的。」
舒窈閉了閉眼睛,以前怎麼沒看透韓郅是這麼一個自說自話的人?
「那個房子除了我給你拍的照片,還有一個花房,裡面全部是你喜歡的花,我請了專門的人在照料,以後每天你的床頭都可以擺上自己種的鮮花,這不是你的夢想嗎?舒窈,只要你有夢,我就可以幫你實現,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舒窈猛然回頭,直直地盯著他:「韓郅,強迫症算是精神病的一種嗎?」
韓郅閉嘴,緊緊地抿著唇,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