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你是命定的宇宙
接下來的時間全是安靜,車子進了鄰省,其間沒有受到任何阻攔,臨到下車的時候舒窈才看到車子的牌照是政府牌照,難怪通行順暢。
停留處是一處別墅區,韓郅走在前面,這次沒有再假裝紳士等舒窈。舒窈身後跟著兩個人,像是趕人一般,其中一個人甚至推了她一把。
陳岳不知何時早已到了,竟從別墅里迎出來:「韓先生,你們到了。」他一邊說一邊對舒窈微微致意,「舒小姐。」
舒窈冷著臉沒有理人。
「舒窈姐,你可來了!」一道清麗的女聲自陳岳身後傳來,緊接著一個輕快的紅衣身影便跑了出來,直接拉住了舒窈的胳膊,「我都等你好久了,我哥一直說你要來,結果一直都沒來!」她聲音里是濃濃的抱怨。
舒窈看著蕭婕,這才想到她姓蕭,她是蕭哲的女兒。看著臉上全是笑的蕭婕,舒窈不知道該給她一個什麼樣的表情。
蕭婕似乎看出舒窈的不高興,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舒窈姐,是不是我哥又惹你了?」緊接著她瞪著韓郅,「如果他欺負你的話你告訴我,我會給你報仇的!」
舒窈給了她一個勉強的笑意:「沒有,是我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畢竟之前蕭婕的設定只是韓郅父母故友的女兒。
蕭婕重新牽住她的手:「快進屋,我已經讓人做了你最喜歡吃的飯菜,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韓郅不說話,只是面色溫柔地站在一旁看著,似乎很喜歡蕭婕和舒窈關係親近,跟在兩個人身後進了屋。
飯桌上蕭婕問了舒窈許多問題,舒窈偶爾回答,並不影響蕭婕的傾訴欲,一直在不停地抱怨韓郅不肯將她帶在身邊,而韓郅只是面帶微笑地聽著,對這個妹妹似乎很縱容,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生氣。
吃過飯,蕭婕拉著舒窈上樓:「哥,今晚舒窈姐陪我睡!」
韓郅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洗過澡,兩個女孩子並排躺在床上,蕭婕一直在說加魯的事情,美景、美食、隨扈,向舒窈承諾到了加魯之後的美好生活,卻從頭到尾沒有提過和她有關的事情,舒窈不知道她是心有愧疚故意不提還是有其他想法。
承諾完美好生活,蕭婕忽然說起她和韓郅的過去:「我哥從小就過得不好,他媽媽在他剛記事的時候便被人尋仇當著他的面……」她沒說完,舒窈卻聽懂了,「不過我哥倒是無所謂,因為他媽對他不好,總是打他罵他,後來我爸也沒把他找回去。那時候他小,人販子將他賣了好幾個地方,他從小過的便是你死我活的生活,見過太多不公平,所以對很多事情都是麻木的,但是他對你不同,舒窈姐,他真的對你不同。」
舒窈反問:「怎麼不同?」
「我哥喜歡你。」蕭婕捧著臉笑了,「其實我也沒有被我爸認回去,我爸在外面還有很多孩子,被認回去的總共不超過三個,那些流落在外面的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紀他會派人告訴他們真正的身份,然後讓他們自相殘殺,能者居上,我是女孩子什麼都不想要,不過即使這樣也有人想要我的命,幸好有我哥保我,我只認他這一個哥。」
「你母親呢?」舒窈又問。
「怕我爸找她,丟下我跑了。」蕭婕說起蕭哲,「以前我們生活得很安穩的,可是自從我爸的人出現過一次之後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連告別都沒有,不過我爸確實是那種十惡不赦的人,我媽害怕也是正常的。那時候我哥也才沒多大,他派人來問願不願意去加韋,我哥便去了,自那之後他才慢慢安定下來的,再後來他派人把我也接了過來,我哥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舒窈覺得無比諷刺,世上最好的人?
「你笑什麼?」蕭婕問。
舒窈看著她:「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再也沒回去是因為已經死掉了?」
蕭婕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舒窈:「是因為我哥你才這樣對我的嗎?」
「說不定你媽還是你哥弄死的呢。」舒窈對蕭婕沒有任何憐憫,因為晚飯結束她和蕭婕一起上樓之後在涼台上坐了一會兒,沒多久便有人站在玻璃窗后叫了她一聲,兩人出去耳語了一會兒,結束的時候她看到蕭婕不耐煩地說:「醒了?死人怎麼會醒?去處理好。」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在二樓盡頭處的房間門口外的地毯已經被血浸透,而和蕭婕說完話之後,那個男人直接進了那個房間。
蕭婕回到陽台之後很快接上了之前的話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舒窈真的恨不得問上一聲,是不是蕭哲的種都這麼沒人性?霸佔別人的房子,用著主人的屋子,吃著主人的食物,卻完全不把主人的生命和痛苦當一回事。
蕭婕臉上一閃而過一絲怒氣,最終她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直直地躺在床上,不再嘰嘰喳喳地說話。
舒窈不理她,背過身閉著眼睡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婕小聲說:「我哥沒有殺我媽。」
舒窈閉上眼睛,沒有理會。
第二天,在飯桌上韓郅問兩個人:「昨天不是好好的嗎?怎麼今天誰也不理誰了?」他給兩個人都倒了牛奶,像個知心哥哥,「說說發生了什麼,我給你們評評理。」
蕭婕看了舒窈一眼,神情怏怏的:「舒窈姐不喜歡我。」
舒窈神情淡漠,沒有說話。
韓郅嘴角含著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蕭婕你多讓著點舒窈。」
「嗯。」蕭婕不情不願地發出一個單音節。
舒窈從頭到尾沒參與,這兩個人的戲演得這麼真,她不扮演壞人反倒對不住兩個人了。
早餐結束的時候,韓郅宣布:「今天去過工廠之後我們就回加魯,蕭婕,你把後續的事情準備好。」
舒窈轉頭去看蕭婕,蕭婕一副童子軍模樣:「是!」聲音嬌俏,卻含著說不出的殺機。
離開的時候,舒窈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別墅,有兩名韓郅的人被留了下來,他們不再回來了,還留人做什麼?大概是防止有人回家,好殺人滅口。
而這起滅門慘案或許會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就像是她家裡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報紙上也從未提起過,犯罪嫌疑人也這麼在加韋國界上逍遙自在,不怕的背後是篤定加韋不會把這件事鬧大。
只是沒想到車子剛進入市區街道便發現所有的道路都戒嚴了,先行的車輛被警察招了過去,舒窈緊緊地盯著,不敢輕舉妄動。
「掉頭回去。」韓郅低沉的聲音響起來,司機立刻掉頭。
舒窈捏著拳頭,一時間不敢做決定。
待到車子開回去幾公里,韓郅忽然開口:「阿窈,剛剛你若是跳下車喊救命的話或許已經報仇了,我在這裡沒有根基。」
舒窈胳膊不自覺震了一下,剛才她確實猶豫了,但她害怕韓郅是詐她,害怕因為她而死更多的人,她扭頭看韓郅:「我為什麼要喊救命?你又不會這會兒就殺了我。」
韓郅點頭:「確實不會。」
車子走上另外一條路,竟然再次遇到了盤查,不過這一次韓郅沒有掉頭,而是讓司機耐心地等著。
對講機里傳來蕭婕的聲音:「哥,前路暢通。」
韓郅回了一個字:「好。」然後轉頭看舒窈,「這條路有我的人。」
舒窈輕嗤一聲,果然是在詐她。
「舒窈,三天了,你還沒有問過我舒沄的事情。」韓郅忽然提起舒沄,讓舒窈心中的怒火和恨意差點噴濺而出,這種恨意讓她掩飾不住。
韓郅皺眉:「舒窈,不要這樣看我,只要你開口,那些錄像資料我可以把原文件毀掉。」
「是要我求你嗎?韓郅,我求你,求你放過舒沄,求求你刪掉那些視頻不要再傷害她,還需要我求你什麼?你說,我一次性求完。」舒窈不再是以前那個愛笑的姑娘,總是透凈的眼睛里也不再含著情義,她像是完成任務似的認真地看著韓郅,等待著他的回答。
韓郅面色陰沉:「舒窈,不要這樣說話,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們的過去,也沒有否定過我們的感情,所以,你不要這樣。」
「那你要我怎樣?」舒窈像是聽了這世上最可笑的笑話,「韓郅,你說得對,你確實是在宣戰,你炸掉我的家並不只是為了帶走我爸吧?你那樣對舒沄也不全是為了我爸手裡的設計圖吧?你只是為了證明你能,證明你可以從傅亦寒身邊把他的女人帶走,像個膽小懦弱的男人那樣懷著陰暗骯髒的心思把我送出去,再用這種方式把我帶走,竟然還說你對我有感情,你知道嗎?我覺得噁心!」
如果說現在的她心中只剩下悲哀的話,那麼她和韓郅以前擁有的那些快樂時光就是她心裡的陰暗面,在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心痛得無法呼吸。
曾經的戀人這樣惡言相向絕不是她想要的,韓郅還是以前那個韓郅,待她溫柔,有耐心,包容她的一切,可他越是這樣舒窈越覺得難以忍受,恨不得每句話都像一把劍直直地刺入他的心臟,看看他到底會不會痛。
韓郅緊緊捏住舒窈的手,手上的力道出賣了他的內心,他聽不得這樣的話,舒窈疼,卻不吭聲,也沒有任何錶情,只覺得心裡無比暢快。
許久,韓郅才開口:「傅亦寒的女人?舒窈,據我所知,傅亦寒沒有碰過你。」
舒窈給了韓郅一個笑,真心實意的笑:「誰說的?韓郅,你不要總是這麼自信。」
「你……他……」韓郅呼吸有些重,眼神陰冷,「他碰你了?」
「我主動的,你把我留給他,不是早就想到了嗎?」舒窈想到傅亦寒最後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中有些微愧疚,又想到夜半他輕柔地摩擦著自己的斷指時的表情,那是他難得溫柔的時候,她是相信他的話的,他說他這輩子大約是學不會對別的女人好了,只是她也註定只能辜負他。
韓郅的表情變了幾變,看著舒窈有些愣怔的模樣,表情越發不好,他抬手便去扯她的衣服,舒窈抬手便去打他:「韓郅!你發什麼瘋!」
韓郅不為所動,鼓著腮幫束縛住她的雙手,任由舒窈又踢又打,扯出自己的皮帶將她的雙手捆住,低頭用力地去扯她的褲子。舒窈又羞恥又憤恨,嗚嗚地哭起來,抬腳去踹他,卻被韓郅拉住腳踝直接褪去了她的褲子。
「韓郅!你禽獸!噁心!你別碰我!把你的手拿開!拿開!」舒窈忽然有些後悔,眼睛瞪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似乎心如死灰,連眼淚都變得無聲無息,看著韓郅氣息微弱地說,「韓郅,你別讓我更恨你。」
韓郅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腿上,胸膛鼓鼓的,看著面色蒼白的舒窈,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沉默且冷靜地幫舒窈穿好衣服,將人撈到自己懷裡,大手撫摸著她的背,或許是因為緊張,舒窈身體很僵硬,韓郅一直沒說話,卻安慰似的一直拍著她的背。
舒窈心裡終於有了一絲害怕,害怕韓郅對自己用強的,或者像對舒沄那樣,現在的韓郅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她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韓郅含住舒窈的耳垂,又低頭去吻她的脖子,彷彿泄恨一般,在她頸子後面狠狠咬出一個牙印,舒窈捏著拳頭,聽到他聲音沙啞道:「阿窈,我有點後悔了。」
舒窈身體一抽一抽的,捂住臉哭不出聲。
韓郅又說:「等回到加魯我們好好過。」他輕輕拍著舒窈,低聲承諾,就像以前惹舒窈生氣,每次都低聲下氣地哄她,只是這次,這種哄有些不一樣了。
郊區再往外走幾十里有一座山脈,車子開進去,裡面別有洞天,有一條主路,路兩邊還有幾個商鋪,路上來往的人不多,但是路兩邊停著許多軍用車子。
車子繼續往前開,最後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工廠前,中規中矩的大門,方方正正的廠房,除了層高略高,沒有其他不同。
韓郅先下車,彎腰去扶舒窈,面上表情依舊不太好,卻比之前多了更多的耐心:「阿窈,下來,我帶你去看我的世界。」
舒窈想要避開他的手,卻被韓郅半是溫柔半是強制地拉下車。舒窈面色依舊發白,緊緊抿著唇,避開韓郅的目光,任由他拉著自己走,韓郅的手壓在她被皮帶勒傷的位置,讓她有些難忍,但是她沒吭聲。
蕭婕走過來的時候看了舒窈好幾眼,然後說:「哥,廠里亂得很,還是別讓舒窈姐進去了。」
舒窈眼睫毛動了動,沒吭聲。
「阿婕,以後她就是你嫂子了,早晚要知道的。」韓郅難得地對蕭婕用命令式的口吻說話。
蕭婕努了努嘴沒說話。
工廠里迎出來幾個人,態度恭謹,不停地鞠躬,韓郅倒是沒有同他們多寒暄,語氣冷淡地道:「先看東西。」
幾個人立刻走在前面領路,舒窈注意看周圍,廠房半新不舊,進門處幾張簡陋的椅子堆在那裡,牆上是分佈均勻的控溫器,每隔十米是金屬制的盒式柜子,門緊閉著,隔著透明窗戶能看清是什麼型號的槍支,子彈配置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說槍支用來防身的話,一個平常的廠子怎麼會配置火箭筒?
往裡走,流水線上的工人都忙碌著自己的事情,其中有不少人警惕地看過來,目光陰毒,彷彿隨時會撲上來一般。舒窈去看他們手下的工作,黑眸緊縮,這些工人竟然在手工填充彈藥,手中全是全銅高精度子彈彈殼,彈頭和彈殼全是經過仔細挑選的,發射藥用專業機器手工稱量,可算得上是十分細心。
這些人動作熟練,表情冷漠,在這裡絕不是一兩天了。
再往裡,全是工業化流水線操作,彈頭被甲毛坯衝壓出底部裝入彈芯,丟入處理機。傳送帶將彈殼不間斷地送到裝配機上,所有的器械一應俱全,這裡完全就是一個設備尖端的地下兵工廠。
舒窈不敢相信地看著操作間里的一切,韓郅再次挑戰了她的底線,他造這些武器到底想幹什麼?竟然還敢將這些東西給她看。
腳步有些虛浮地被韓郅拽著走,舒窈看著一個個面色麻木的工人,人有百相,生活有百態,這些人有著形形色色的臉,卻都一臉麻木地做著同一件事。
「要抱著你走嗎?」韓郅有些不悅的聲音傳來。
舒窈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反應過來之後立刻跟上他的步伐,韓郅這才收回目光。
終於走到最里,全自動十厘米厚鋼板門要通過三層驗證才能進入,進去之後是另外一番場景,沒有了嘈雜的聲音和髒亂的環境,入目是乾淨寬敞的超大空間,入門三四米的地方被一個到頂的隔斷隔開,後面是一排排的貨架。
「韓先生,最近的貨走得俏,所以倉庫的存貨就少一些。」帶頭人一直跟在韓郅身邊,聲音里無處不帶著討好,往前一步做了個「請」的手勢,看著韓郅領著人走過去,他才再次開口,「這次新來的G8威力大一些,也更走俏一些,已經斷貨了。」
韓郅沒吭聲,順著走廊走過去,目光掃過一排排貨架,隨意拿了一把G8給舒窈看:「見過嗎?」
舒窈盯著他手上的G8,這是沒有升級之前的GL系列槍支,加韋軍方已經有三分之一更換了升級后的系列,韓郅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設計圖,看起來和軍方的相差不遠:「見過又怎樣,沒見過又怎樣?」
領路的那幾個人似乎被舒窈的口氣嚇到了,嚇得大氣不敢出,唯恐自己遭殃。
「不怎麼樣,」韓郅笑,「危險的東西任何時候你都別碰。」
舒窈倒是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有一瞬間,她彷彿又看到了以前那個韓郅,不過很快她便發現不是。
蕭婕接了一句:「是啊,舒窈姐,咱們女孩子不要玩這種東西。」
舒窈彷彿沒聽到,沒有任何回應。
蕭婕有些不滿意,就算是昨天晚上兩個人發生過摩擦,今天她主動示了好幾次,奈何舒窈根本不接茬,她臉色有些冷,轉身去和領路的幾個人說話:「陳叔,最近294那邊怎麼樣?」
「那邊要的量比較大,子彈也送去了幾十萬發,不過都是我們墊錢給的,已經賠出去74億了,是不是……」被稱為陳叔的中年男人戴著眼鏡小心地建議。
294?舒窈心裡轉了幾轉,在想這個數字的含義,是什麼人能讓韓郅心甘情願不收錢白送的?
「不用收,繼續給他們供貨。」韓郅安排道。
「是。」陳叔應著。
「市政那邊怎麼樣?」韓郅抬手,「供貨單。」
立刻有人遞了供貨單出去,聽陳叔又說:「那邊一直很穩定,關係也很不錯,家屬路線也實施了一大部分,名單上都有記。」
韓郅低頭看名單,舒窈心底再次掀起了風浪,從對方說的市政可以判斷出294的含義,駐紮在這邊的部隊編號不就是294嗎?韓郅竟然敢支持反政府分子叛變?因為手裡有武器,所以才能自由通行於這座城市?部隊和市政都是他自己的人,難怪他有恃無恐地說這是他的城市,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帶她出門逛街。
他要挑起戰爭,並且已經付諸行動,這大概不是他唯一的兵工廠。
他這是在向傅亦寒挑戰吧,不動一兵一卒就可以控制他的城市,這得花費多少精力和財力?又或者他只是在向舒窈展示自己的實力?
他做到了,他向她展示的一切,她也看到了,同時她也認識到韓郅並不僅僅是冷血無情那麼簡單,他是反社會人格,是恐怖分子,他這種人不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蕭婕接話:「上次那個副市長的事情怎麼處理的?」
「他有個私生子,家裡太太生的是兩個女兒,他喜歡這個兒子,但是原則又太強,所以我們把他兒子弄過來了,就是有點吵,餵了點葯養著,老趙那邊在照顧。」
「那孩子幾歲來著?」蕭婕不甚在意地問了一句。
「五歲。」
蕭婕看著對方不說話,片刻后,對方說:「葯喂得有點多,人好像傻了,沒關係吧?」
「那有什麼關係。」蕭婕說。
舒窈紅了眼眶,緊緊咬著牙,這些人都是畜生!都是畜生!
蕭婕看了一眼舒窈,抱怨了一句:「都五歲了,是該給家裡做點貢獻了。」
在舒窈的印象里,蕭婕一直是一個單純的小姑娘,只是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是這麼個「單純」法,竟然能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下手,她根本就是個心理變態。
韓郅去同陳叔他們說話,蕭婕再次走到舒窈身邊討好她:「舒窈姐,我哥不讓避著你,我也不怕你看,因為你後半輩子都要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我還是希望你能心甘情願,因為那樣的話會避免很多麻煩。」
舒窈問她:「你五歲的時候在幹嗎?」
「上幼兒園。」蕭婕並不避諱這個話題,「我也不願意對一個孩子做什麼,但是這個廠是我在管,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要不怕困難迎上去。只要是人就有弱點,這個弱點有時候不能被當作人來對待,我只要達到我的目的就夠了。你可能覺得我無情,但是我和我哥要走的就是這樣一條路,在這條路上,我們必須剷除路上的阻礙才能走下去,不然死的就是我們。」
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為這樣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把他人的生命當作草芥?
舒窈別過眼:「我想去衛生間。」
見舒窈肯同自己說其他話題,蕭婕立刻收起臉上的嚴肅:「我帶你去衛生間!」
舒窈跟著蕭婕走,目光卻一直在牆上,兩個人退出存貨間沿著走廊往盡頭走,蕭婕邊走邊說:「這邊男人多女人少,不過有單獨的女衛,可能不會太乾淨,舒窈姐你忍一忍。」
「沒事。」舒窈目光定定地看著一處,又是一處武器放置架,蕭婕見她看過去,便停在了武器架旁邊朝她招招手:「舒窈姐,你爸爸是設計武器的,你對這些了解嗎?」
舒窈搖搖頭:「我爸的東西我看不太懂。」她看著其中的幾支旋轉后拉式槍機步槍,槍托可以摺疊,槍機機頭上有四個閉鎖突筍,那是她設計的。
蕭婕的手放上去,很快指紋鎖便打開了,蕭婕拿出其中一支HV017在手裡翻了幾下:「我最喜歡這一款,射程遠威力大,還能發射20×110毫米的高射炮彈,最重要的是沒那麼重,也適合女生拿。」
舒窈抬了抬手,然後又放了下去。
蕭婕見此,將槍遞給她:「你拿一下試試。」
舒窈這才拿了過去,似乎有些重,她拿得勉強,卻饒有興趣地翻來覆去看了好幾次,蕭婕在一旁給她介紹了各個組件的功能,然後說:「以後你也要我哥教你用槍,早晚會用到。」
舒窈忽然抬眼:「我不會殺人的。」她說得義正詞嚴,將蕭婕的討好打了回去。
蕭婕見她又這樣軟硬不吃,皺著眉,一時間沒有更好的應對辦法,想和她講一下什麼是無路可退,忽然想到什麼,問她:「就像是你家裡發生了那樣的事情,那種時候難道你沒有殺人的衝動嗎?環境所迫,你早晚會學會的……」明明看到舒窈變了臉色,蕭婕卻沒有停下來,一直到手機鈴聲響起來,她才低頭去拿手機。
看到來電顯示,蕭婕看了一眼舒窈,似乎有心避著她,轉身走到三四米之外才低聲對著電話說了什麼,講了兩分鐘才掛了電話走回舒窈身邊,看她額頭上有汗,面色發白,問她:「我剛才說的話不是針對你家裡,也不是……」
舒窈打斷她:「走吧,我有些急。」說著邁步走到了她前面,蕭婕急急地關了武器架這才追了上去。
舒窈步子不快不慢,盡量不讓人看出自己的緊張,心裡有些感謝那天韓郅帶自己去逛街,還幫自己買了幾個包,現在她手裡提著包,包里裝著兩盒剛才從武器架上拿下來的比賽彈。
可能因為頻繁換地方,工廠的電路走得並不規範,牆上的集成線路全部延伸進牆體內部,看得出另一面是個控制室,恰好在衛生間的隔壁,門上寫著「禁止進入」的標誌。
到了衛生間門口,舒窈停住對蕭婕說:「你不用陪我進去,在這裡等我就好。」
蕭婕站定,甜甜地應了一聲:「好。」
舒窈進去之後反手要關門,被蕭婕擋住:「舒窈姐,關門幹嗎?」
舒窈手扶著門不動,語氣不太好:「這裡連窗戶都沒有,難道我還能逃走不成?」
蕭婕有些鬆動,舒窈見她還是不肯鬆手,語氣有些軟:「我需要有點個人隱私,可以嗎?」
蕭婕看了她一會兒,舒窈心跳如擂鼓,面上卻不動聲色,唯恐她看出什麼來,幾秒鐘之後,蕭婕後退一步:「那你快點。」
舒窈點頭,不快不慢地關了門。
在只有自己的空間里,舒窈抬頭在頂部看了一圈,又四下繞著走一圈,然後走到角落,將堆在一起的一箱清洗劑拿在手上快速看了一遍,然後輕巧地跳到洗手台上。燈泡用的是最簡陋的鎢絲燈,她進門的時候沒有開燈,只是伸手將燈泡擰到一定的松度,在鬆脫的情況下,內外氣壓會失衡,鎢絲在通電時遇到高溫就會被氧化燒斷,空氣流入燈泡中會造成燈泡碎裂出現明火。明火遇到高濃度的清潔劑釋放的氣味會發生爆炸,但是不夠,還不夠。
角落裡是通風口,但是舒窈爬不上去,她必須想辦法進到控制室裡面才可以。
衛生間里有兩個隔間,舒窈最後將目光放在簡易置物架上,將置物架推到通風口下面,試了六次才爬進了通風口。為了避免把衣服弄髒,她特意脫了衣服,只穿了內衣在通風井裡爬,兩分鐘后,她打開了控制室的通風口,然後小心地跳了下去。
在控制室看了一圈,裡面多是些化工原料,她抬手摸過去,硫酸銅、甲酸、碘酸、醋酸鈉、乙醚……
舒窈的目光落在大桶的乙醚上,它旁邊還有三大桶。
只用了三秒鐘思考,舒窈把每一桶乙醚全部打開,控制室溫度不高不低,但是按照乙醚揮發的速度,半個小時足夠了。
離開的時候她沒有關閉通風口,反倒將比賽彈打開,小心地將裡面的火藥一點點撒在控制室與衛生間的連接處。
最後,她將所有清潔劑全部打開灑在所有地方,又將漂白劑倒了半瓶,用繩子一邊吊著沐浴鹽一邊吊著半瓶漂白劑,將沐浴鹽撕開一個小口子,待到漂白劑那一邊重下去,就會和清潔劑里的氫氧化鈉混合在一起。
只要有人來上衛生間,只要開燈,衛生間就會出現明火,乙醚必然會爆炸。即便不開燈,待到漂白劑和氫氧化鈉混合,照樣會發生爆炸。
那麼大劑量的乙醚,若是爆炸雖然不會炸掉整間工廠,但是這裡還有許多彈藥……緊接著會是二次爆炸。
衛生間門口傳來蕭婕的敲門聲:「舒窈姐,你好了嗎?」
舒窈跳下來,快速穿著衣服:「等一下。」
聽到舒窈的聲音,蕭婕安靜了下來,只是沒一會兒,她便聽到裡面舒窈傳來了一聲尖叫,蕭婕大力拍了幾下門:「舒窈姐!你怎麼了?」
裡面傳來舒窈有些弱的聲音:「沒,沒事。」
「你開門!」蕭婕的聲音已經有些嚴厲。
片刻后舒窈開了門,臉色不正常地發白,蕭婕往她身後看,漆黑一片,然後聽到舒窈說:「燈忽然不亮了。」事實上她根本沒開燈。
蕭婕又往裡看了一眼,似乎不是很想進去:「這裡簡陋,又沒有自然光,等我們出去就好了,你沒嚇到吧?」
舒窈搖頭:「沒有。」卻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了幾步,明顯不想在這裡多待一刻。
蕭婕皺著眉也跟著舒窈往回走,待回到存貨庫,韓郅看了兩人一眼,見兩人面色都不太好,便問了一句:「怎麼了?」
蕭婕接了話:「剛才舒窈姐去衛生間,燈忽然不亮了,她被嚇到了。」她沒說錯,因為當時舒窈的叫聲確實是恐懼的。
韓郅知道舒窈怕黑,有一次兩個人出去吃飯,正逢晚上,去的是一個多數白領會喜歡去的吃辣味的餐廳,正在吃飯的時候忽然停電,原本正在興高采烈說話的舒窈忽然不說話了。餐廳里很安靜,有人大聲催問服務員發生了什麼情況,服務員解釋是他們店裡跳閘了,已經在著手處理。沒幾分鐘便來了電,韓郅發現舒窈面色不太對,坐在那裡一動也沒動,他同她說話她也沒有應,過了足足半分鐘之久她才緩過來,然後同他說起了她母親的事故,當時在車內封閉黑暗的空間里她經歷的一切,只是當時除了她這個人之外,他沒有把那些事放進心裡去。
韓郅走到舒窈身邊抬手在她臉上蹭了蹭,低聲說:「嚇到了吧?」
舒窈別過臉沒說話。
韓郅知道她還在因為車上發生的事情生氣,在她背上拍了拍,低聲說:「別怕,我們很快便走。」
舒窈依舊沒說話。
見舒窈又這樣,蕭婕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倒是韓郅,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和人談事一直扯了舒窈在身邊,唯恐她再被嚇到一般。
過了二十多分鐘,韓郅便引著一行人往外走,舒窈走在他身邊再次感受到了那些工人眼神中不時傳來的殺氣,或許是因為她是生臉,對她有太多的敏感,恨不得現在便剖開她的胸膛看看她的心上有沒有寫著「不忠」兩個字。
走出廠房,韓郅特意囑咐人去修衛生間的燈泡,似乎真的將這件事放到了心裡。
待到交代完,幾個人往車子旁邊走,舒窈忽然不走了,韓郅停下腳看過去:「怎麼了?」
舒窈不想同他說話,有些糾結,又有些為難,抿著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染了焦急的神色。
以前舒窈同他生氣的時候便是這樣,心裡有事想拜託他又不肯說,韓郅心情微微放鬆,低聲問:「怎麼了?」
舒窈依舊沒看他:「我的包忘在衛生間了。」
韓郅一愣:「裡面有重要東西嗎?」
舒窈抿著唇又不說話了,也不肯走。
「我們回頭再買行嗎?」韓郅說著軟話,不想舒窈再回去,怕她再被嚇到。
舒窈看了他一眼,飛快地別開眼,然後又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我那個來了,包里有東西。」她沒有說得太明白,所有人卻都能聽懂。
韓郅微愣:「那你等著,我去給你拿。」
蕭婕正好湊過來看熱鬧,聽到這句話臉上也掠過一些不好意思,隨口道:「我去拿吧,我哥也沒法進女衛生間。」她心裡多少也有些不情願韓郅為舒窈做這樣的事情。
舒窈沒吭聲,只是又看了韓郅一眼,蕭婕又道:「你們等我一下。」已經抬腳往廠房裡走了。
韓郅頓了一下,說:「陳岳,你一起去。」
「是。」陳岳回答得幹練利索,言罷立刻跟了上去。
舒窈望著蕭婕的身影一步步走近廠房,面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卻緊緊捏著拳頭,想到以前她去韓郅公司等他的時候總是蕭婕陪在她身邊說說笑笑,分享她喜歡的零食和時尚資訊,偶爾兩個人一起逛街的時候她還會買一些東西送給自己。
明明是當閨密、當姐妹處的,可是怎麼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蕭婕!」舒窈喊住她,「算了,我不要了。」
「沒事,我馬上回來。」蕭婕不當回事,快速進了廠房。
舒窈咬緊牙看著蕭婕的身影消失,忽然重重地吸了一口氣,韓郅轉頭看她,還未問她怎麼了,便聽到一聲不大不小的爆炸聲,他黑眸緊縮,抬腳便往廠房走,舒窈轉身便往外跑。幾乎是在那一瞬間,巨大的爆炸聲撕裂了工業園的安靜,氣流將舒窈掀翻在地,背上傳來劇烈的疼痛,她沒回頭,忍著痛爬起來往外走,緊接著是二次爆炸的聲音。
「舒窈!」韓郅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帶著滔天的憤怒,還摻雜著一些失望。
舒窈仍沒回頭,繼續往外走,不知為何,隱隱又覺得腳趾有些痛,這或許就是他人常說的幻肢痛。
這世上所有的情誼和恨意都是一報還一報,她早已不欠韓郅,卻沒想明白韓郅是否還欠自己。
「舒窈,你再走一步試試!」韓郅的聲音沒有了剛才的激動和憤怒,帶著一種異常的冷靜。
舒窈知道他拿著槍對著自己,稍微考慮了一下,轉身對上韓郅。她終於變成了另外一個韓郅,在死了這麼多人之後依舊能夠做到面色平靜地對待一切,她覺得自己有些可恥。
韓郅臉上被什麼東西擦了一下,還在流血,他將手上的槍放下,看著反應過來的保鏢大喊一聲:「進去找蕭婕!」
幾個保鏢應一聲便往裡走,韓郅的腿似乎也受傷了,有些跛地走到舒窈身邊扯住她的胳膊:「別亂跑!」
舒窈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至少他還沒懷疑自己,緊接著又聽韓郅狠狠地說:「舒窈,別想著跑。」
舒窈沒說話。
「上車。」韓郅推著舒窈上車,自己要上駕駛位。舒窈攔住他:「你的腿受傷了,我來開吧。」
韓郅看了她一眼:「不用。」
兩個人上了車,韓郅迅速打火將車子開出去,舒窈用餘光看他,見他用手背擦了一下臉頰上的血,目光直視前方,車速越來越快。
「你慢點,這是在主路上。」舒窈緊緊握著扶手提醒他。
韓郅卻沒有放慢速度:「我們必須現在就離開。」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警方很快便會發現這個地下兵工廠,現在不走就走不了了。
舒窈不懂他為什麼這樣,他不是已經控制了這座城市嗎,誰還敢和他作對?韓郅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聲音低沉地開口解釋:「還有個人蕭婕沒拿下來。」這是出發半個小時內韓郅第一次提到蕭婕,語氣沉沉的,周圍的氣氛比其他時候壓抑了許多。
「蕭婕怎麼和你說她母親的?」韓郅沒打算讓舒窈說,只是想告訴她,「肯定說她媽把她丟下跑了,其實她媽媽是被當著她的面殺死的,就和我母親一樣。蕭哲這人不正常,他從不在肉體上折磨你,只是在最恰當的時候殺死你身邊一切美好的東西,然後給你一個希望,讓你豁出命去追,我去追了,蕭婕也去追了,現在他們的對手終於又少了一個。」聽他的語氣,似乎懷疑這件事是蕭哲的其他繼承人做的。
舒窈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同情他們?可是難道就因為他們身上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別人就必須和他們一樣變態?這個世界的公平不該是這樣的。
「你慢點,我有點不舒服。」舒窈不想聽他繼續說他們的陰暗故事,也不想心軟,那個工廠所有的人都應該接受正義的懲罰,她不是正義,但是她可以替代正義,他們做的事要了多少人的命,又企圖讓多少人丟命,正義便懲罰他們失去性命,這很公平。
韓郅聽到了,卻沒有慢下來,啞著聲音說:「你忍忍。」
舒窈渾身僵硬,感覺緊張不已,心裡也清楚無法勸動韓郅,更明白他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在這座城市,他沒有拿下最主要的那個人,所以現在不得不逃命。沒有了前兩天的閑適和信誓旦旦的模樣,現在的韓郅終於有了一絲逃命的狼狽,身後的保鏢車也只剩下一輛,他的妹妹和最信任的助手在那場爆炸里生死不明,一切似乎都在朝著不利的方向發展。
車廂里很安靜,舒窈不知道韓郅要去哪裡,也沒有問,車子沒有往省道上開,更沒有走高速,不時地穿過幾個村落,其間還撞到了路上的一條狗,舒窈嚇得尖叫,捂著臉不敢看,在冷靜下來后怒斥韓郅:「韓郅!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沒看到嗎?!」
韓郅沒有扭頭看舒窈,而是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用的是舒窈聽不懂的語言,但是隱約可以猜到他是在安排退路,一直到他打完電話,才對舒窈說:「我們馬上回加魯。」
舒窈忽然放鬆下來,不再害怕有可能會發生的車禍、無限臨近的死亡。韓郅早晚會知道工廠爆炸的事情和她有關,即便到了加魯她也不可能活下來,死亡是早晚的事情,她已經能夠面對。
車子終於繞出鄉間小路上了臨海公路,風景很好,天空中飄著大朵的雲,海面上有正在航行的游輪,有開敞篷車的年輕人和他們的車子擦身而過,墨鏡中映出他們的車子,上面還帶著血跡。
舒窈的腳尖死死地抵住腳靠的地方,接受了一種叫作命運的東西。
韓郅的手機響起來,他接起來,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忽然轉頭死死盯著舒窈,舒窈也盯著他,聽到了他話筒中傳來「爆炸」的字眼,再看韓郅的眼神,她忽然撲上去死死地去拉他的方向盤。她是來要他的命的,她從未忘記過,哪怕以命抵命。
車子在這樣的對視和沉默中撞上了護欄,從正面翻出,直直地掉落,舒窈在韓郅的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除此之外沒有一絲恐懼。她緊緊咬著牙甚至不敢深呼吸,手胡亂抓著某一處等待死亡的降臨,在車子落水之前她感覺到韓郅的手覆上她的手,似乎是要安慰她,她沒有精力去抽出自己的手,在這樣的時候,有人一起也是個安慰,哪怕這個人是韓郅。
車子撞擊水面發出巨大的聲音,由於車體的重量,車子一直往下沉,不停有水滲進來,車子落水車窗自動打開功能啟動,韓郅鬆開自己的安全扣要去拉舒窈,舒窈緊緊拽住他的手,不讓他幫自己鬆開安全帶,也不讓他走,不知道下了多大的決心,她的力道讓韓郅推不開。
韓郅抬手拉過安全帶直接往舒窈脖子上纏,舒窈揮著手要反抗,奈何在水底她使不上力道,韓郅死死地拽住安全帶,看到舒窈翻了白眼才鬆開,抬手鬆開她的安全帶,用了最大的力氣用腳撐著座椅遊了出去,舒窈半昏著沒有支撐力,隨著車子不斷下沉,韓郅拉住她的胳膊也往下潛了一下,才將她從車裡拉出來。
此刻舒窈已經沒了任何意識,但是韓郅依舊拉著她,一次次往上游,他要帶舒窈回加魯,這個目標一直在,哪怕舒窈是個死人,他也要將她帶回去。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他執著地拉著她,哪怕她已經是個累贅。
他對舒窈有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看不到她的時候他可以輕易地下令讓人殺了她,可是看到她,他又下不去手,哪怕她背叛自己,要殺了自己,他也無法看著她在自己面前死去。
以前的舒窈是柔軟的,現在的舒窈是果敢且心狠的,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變成現在的樣子的,而這不是他要的那個舒窈。
如果說之前在車上他強迫舒窈的時候是第一次後悔,那麼現在是第二次。舒窈永遠在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裡,他從不想把她變成現在的樣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他以為自己要成功的時候,他看到了一組蛙人,個個身上配備武器,他明白一件事:傅亦寒來了。
舒窈說他不過是為了挑戰傅亦寒,將傅亦寒的女人從他身邊帶走,那時候韓郅不願意承認她是傅亦寒的女人,現在,他依然不願意。
蛙人在努力往這邊來,韓郅帶著舒窈遊了一段,面對不停逼近的蛙人,韓郅閉了閉眼睛,抬腳將綁在腿上的匕首拔出來,然後當著那些人的面舉高了舒窈的手臂,狠狠在她手臂上劃了一刀,在他準備劃開舒窈的脖子的時候,蛙人舉起了自己手中的武器,韓郅丟開舒窈轉身便跑。
這一次他覺得自己不會後悔,沒有人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哪怕這個人是舒窈。
若是他得不到舒窈,那麼他寧願這個世界上沒有舒窈。
鯊魚很快會來,現在就看是他的命重要一點,還是舒窈的命重要一點。
舒窈被救上岸之後,足足做了五分鐘胸腹按壓才恢復呼吸,緊接著她便感覺到了手臂上的刺痛,刺痛讓她清醒。
她抓住臨近的人的手臂,第一句話便是:「人抓到了嗎?」即便到了這種時候,她也不想放過韓郅。
「已經派人去追捕了。」對方摘掉面具,是個面容硬朗的人,看身材便知道是當兵的,但是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地方,她最不敢相信的便是當兵的。
不過舒窈沒有選擇,只能穿著濕答答的衣服上了對方的車,然後車子開到一個港口,她又登上了水上飛機,直到飛機降落在一個莊園的空地上,她下了飛機隨著人繞過長長的花園,見到站在廊下的傅亦寒時一顆心才終於落地。
傅亦寒正在同人說話,聽到動靜轉過身看到舒窈的時候面色不變,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舒窈有些發怵,蒼白著臉看著傅亦寒,他還戴著軍帽,讓他原本便俊朗的面孔顯得更加沒有表情,書中寫的禁慾系大約就是用來形容此刻的他,冷峻到讓人不敢靠近。
手臂的傷口在飛機上已經有人幫自己包紮過,身上的衣服也因為過高的溫度早已幹了,長發泡過海水顯得很蓬鬆,一張臉蒼白得有些失魂落魄,還帶著受驚之後的可憐模樣,只是沒人憐惜她。
傅亦寒不知道同對方說了什麼,那人很快便躬身告退,舒窈捏著手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直到傅亦寒轉身看向她,她忽然抬腳快步走到他面前然後抱住他。
傅亦寒僵了下,任由舒窈抱著,而舒窈顯然已經不能滿足只抱著他,這幾天時時刻刻精神緊張著、受驚著,與死神賽跑著,傅亦寒讓她莫名感到安心,所有的委屈和恐懼在這一刻爆發,她竟然抱著他大哭起來,像個委屈的孩子。
傅亦寒大約也沒想到她會有此刻的反應,眉頭緊緊皺著,任由舒窈哭,待到舒窈哭聲越來越小,哭累了,他才推開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不好:「怎麼?覺得哭一哭我就會忘了你做過什麼?」
舒窈有些羞愧,大約是悲傷打開了閥門,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站在那裡一抽一抽的,肩膀聳動著,垂著眼哭得認真,似乎更委屈了。
傅亦寒看著舒窈,站在那裡像個犯錯的小孩子,以前舒窈不是沒在他面前哭過,大多數時候是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現在她沒有目的地哭、委委屈屈地哭,垂著眼看不到她的眼睛,手不時地擦一下臉上的淚,兩隻眼睛像是泉眼,不停地往外涌。
有人把心愛的女人比作自己的孩子,他忽然明白了那句話:男人看到心愛的女人就像是女人看到活潑可愛的寶寶,心是軟的,也是善的。
傅亦寒冷著臉看了舒窈片刻,忽然丟下舒窈一個人轉身往裡走,聲音卻不大不小地傳來:「進屋!」
舒窈一個人站在廊下又哭了一會兒,很快便冷靜下來,深呼吸幾口氣,讓自己不再不時地抽搐。冷靜之後,她很快便發現自己剛才太過於衝動,不明白自己看到傅亦寒有什麼好委屈的,竟然像雛鳥看到媽媽,當時便忍不住了,又像是回到了以前,有人欺負自己,她第一時間便去找傅亦寒告狀,雖然傅亦寒大多數時候對自己是愛答不理,但是欺負自己的人最後都沒好日子過,傅亦寒總會抽空幫她報仇,臉上一臉不耐煩和嫌棄,卻記到了心裡去。又或者是穆修的話起了作用,她是在穆修對她說了那樣的話之後才慢慢地再次靠近傅亦寒的。
在她離開之前和傅亦寒的關係一直不太好,最後那幾天卻一直在向他靠近,並不完全是在騙他,而是因為穆修曾經找她談過一次話,內容和她媽媽有關。
穆修沒明說,但是旁敲側擊地告訴她,當年她在傅亦寒的辦公室外面看到的那樁血案和她媽媽的死有關,傅亦寒並不是無緣無故地殺人,而是不想對方說出什麼傷害她的話。
傅亦寒為了當年自己媽媽的死做過許多事情,具體是什麼舒窈沒問,穆修也不肯說,這話可能有一些水分,但是穆修和她認識這麼多年對她多有照顧,從未背叛欺騙過她,所以他的話她是信的。
因為相信,她試著朝傅亦寒靠近。
因為朝他靠近,現在她才更覺得委屈,像是被欺負後向父親告狀的孩子,他的懷抱成了她避風的港灣、停靠的岸,讓她覺得安全放心。
對於韓郅,她心中已經沒有一丁點留戀,對傅亦寒,她不知道自己對他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在經歷過這幾天地獄般的現實和看到韓郅比冷血更殘酷的心之後,她對傅亦寒的感覺整個都變了,這大約就是沒有對比便沒有傷害,傅亦寒在她心裡竟然被列入了好人的列表。
舒窈有些迷茫,不知道這樣對不對,她知道自己不該在發生這麼多事之後站在這些基礎上來評價誰,因為這樣的評價並不准確,可是她的心已經傾斜。
最後舒窈還是進了屋,女傭迎上來:「舒小姐,先生去了書房,我們已經給您備好飯食。」是她熟悉的人,在鹿林照顧她的那兩個年輕女傭。
她們不好定義是午餐還是晚餐,只好說是飯食,舒窈中午沒有吃飯,又緊張了那麼久,早已餓得飢腸轆轆,隨著她們去餐廳吃了一頓沒仔細品味的飯,直到腹內飽飽的才終於踏實。
「水已經幫您放好了,您要洗個澡嗎?」女傭低聲溫柔地詢問,彷彿怕把人嚇跑。
對於舒窈消失幾天這件事她們心中自然有疑問,但是在易園第一規則便是不要隨便打聽主人的隱私,這一點她們早已學會了。
舒窈點頭,反正此刻她也不想見傅亦寒,會尷尬,也會彆扭。
被人領著進了一間卧室,衣服已經備好,舒窈拿了衣服進浴室,誰知女傭也跟了進來。舒窈不解地看過去,對方解釋:「先生說您身上有傷口不能碰水,要我們照顧您。」
舒窈沒想到傅亦寒會這麼細心,明明很生氣,卻還是在細節上顧著自己,以至於讓她的心又雜又亂,她擺擺手:「不用了,我會小心的。」
「是。」女傭沒有堅持,退了出去。
舒窈泡了半個小時,有些昏昏欲睡,強迫自己起來穿好衣服,女傭在外面候著,見她好了,立刻進來幫她吹頭髮。
一切妥善之後,舒窈還是選擇先睡一會兒,這幾天她累極了。
夢裡她並不安穩,夢到自己掉到了水裡,明明是游泳健將,但是無論怎麼掙扎都沒用,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周圍黑漆漆的一片,她想要呼救,卻不知道該喊誰來救自己,有些急地猛然驚醒,便看到傅亦寒正坐在自己床邊輕輕拍著自己身上的薄被。
舒窈看了他一會兒,終於將現實聯繫起來,見他想要退開,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下一刻傅亦寒對上了她的眼睛,舒窈眼神有些錯亂,下意識地微微起身抱住了他的腰。
深夜裡,在床上,一對本就有特殊關係的男女,以這樣的姿勢抱在一起,火早晚要燃起來,也容不得舒窈是否後悔。
傅亦寒將人鉗在懷中,微微低頭便攫住了她的唇,抱著懷裡的女人,明明之前還想將人打一頓,此刻抱在懷裡卻只想要得再多一點。
舒窈微微掙扎著,兩人倒在了床上,傅亦寒吻技很好,沒一會兒舒窈便軟在了他懷裡,見小獸不再掙扎,黑葡萄似的眼睛盛著水光看著自己,傅亦寒喘了一口氣,捂住她的眼睛吻上了她雪白的頸,低聲叫了她的小名:「嚕嚕。」
事後舒窈渾身無力地躺在那裡,彷彿被壓土機壓過一般,心裡想著傅亦寒剛才叫自己「嚕嚕」時的聲音,低沉、性感,是否深情她不那麼確定,因為傅亦寒從未這麼叫過自己,他總是冷冷淡淡地叫自己的全名,讓她想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傅亦寒幫舒窈清理了身子之後在她身邊躺下,抬手將人撈到自己懷裡,兩個人像勺子一般抱在一起,激情后的溫存讓人暖心。
「你壓到我的頭髮了。」舒窈低聲抱怨。
傅亦寒抬抬手,幫她理了理頭髮,然後目光落在她後頸上一處,原本溫和的目光驟然冰冷。
舒窈後頸上有一個牙印,她和誰在一起,又有誰能給她留下這樣的痕迹?答案昭然若揭。
舒窈動了動,不明白他怎麼一直拿著自己的頭髮,像是感覺到她的疑問,傅亦寒將她的頭髮放下來,重新將人抱住,大手握住她的小手,拇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她手背上撫摸著。
「傅亦寒。」舒窈叫了一聲,聲音有些啞,前幾次都是在山上,傅亦寒總是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叫出聲,唯恐被人聽了去,今天她叫成那個樣子,自己都有些沒臉見人。
「嗯。」胸腔里的震動讓舒窈的背有些麻,她動了動手,將手放在傅亦寒的手背上,不讓他摸自己。
想來想去,舒窈還是問出口:「穆叔叔說那個人是和我媽媽的死有關,是嗎?」
等來等去,是傅亦寒的沉默,他似乎不想提這個話題,舒窈卻想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件事,似乎是想到自己與他親近的理由。「是嗎?」她語氣不太好,對他不肯回答自己十分介意。
「有一點關係。」傅亦寒不再避諱,她想知道的話他不介意告訴她,但是他不想現在告訴她。
舒窈轉身,和傅亦寒面對面:「沒有騙我?」
微弱的燈光下,舒窈的大眼睛更加動人,傅亦寒低頭在她眼睛上吻了一下:「沒有。」
舒窈盯著他看了片刻,見他一副坦蕩的模樣,終於放下心裡的懷疑,枕著他的胳膊摟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胸前,低聲呢喃:「你以後不要騙我。」她受過太多這樣的苦,所以想要一個確定的答案。
傅亦寒的大手放在她背上:「好。」
舒窈臉在他胸前蹭了蹭,瓮聲說:「對不起。」
這次傅亦寒沒回答,因為他並不想接受她的道歉:「睡吧。」
空氣安靜下來,舒窈很快睡去,傅亦寒保持著抱著她的姿勢沒有動,大手卻一次次撫過她的脖子,顯然十分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