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李言年的淚

第36章 李言年的淚

第36章李言年的淚

永夜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父王,他們都死了,皇上沒後顧之憂了。不過,我有麻煩了,永夜又違了皇上的旨意,沒有將李言年和攬翠城頭暴屍,而是將他二人葬了。怎麼辦?」

紫禁城東掖巷是內侍居所和浣衣局所在地。走進這裡,生活的氣息撲面而來,幾乎感覺不到皇宮的嚴肅和莊嚴。如果不是遠處高大的紅色宮牆提醒著這裡也是皇宮內院,倒像是一個普通的百姓居住區。

御膳房的內侍陳三拎著朱漆食盒匆匆走進了東掖巷。陳三入宮八年,為人機靈懂事,早已熟悉並掌握了宮內生存的技巧,臉上永遠掛著謙卑的笑容。他對各宮主子的口味了如指掌,談不上特別勢利,只要有吩咐,一概盡心辦好了奉上,混了個好人緣。

佑慶帝初登基,便指定了他負責這差事。陳三不免想,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升成御膳房的主事了,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

「陳公公,這些天怎麼總是你在送飯啊?什麼人這麼大的福氣?」遇到一個巴結多嘴的內侍帶著諂媚的笑巴結著問道。

陳三輕咳了聲,忍不住心頭得意,卻板了臉道:「多嘴!」

問話的人恰巧是他的小同鄉,陳三左右張望見四周無人便低聲道:「聽說身份貴重著呢,不然怎麼會有資格吃御膳房的東西。」

小同鄉好奇得不行,「送了三天了,早中晚一頓不差,還從沒聽說誰有這等待遇!」

陳三嘆了口氣,「可不是!聽說與廢太子有關……」眼角餘光瞟到有人從浣衣局出來,趕緊又道,「不是你我該管的事,別多嘴說出去了,可是要掉腦袋的。」

小同鄉縮了縮脖子,看著陳三拎了食盒走進巷子盡頭的院落,生生打了個寒戰,懷著滿肚子疑問溜了。

這處院落圍牆高大,灰青色大塊方磚顯出肅殺之氣。

陳三來到黑漆大門處驗了腰牌,查了食盒,看著禁軍每樣菜夾來吃了,這才點頭哈腰地走了進去。

每次來這裡,他心裡都有種莫名的害怕。

進了大門是一處寬大的四方院子。主殿之內又連接著一個天井,同樣的灰磚砌就的三排房舍合圍在一起,不見一棵樹、一根草。

陳三在前院殿上見了天牢主事,再次驗了腰牌,查了食盒,才跟著獄卒走進後院天字房。兩丈多高的牆上開了一尺見方的窗,這是唯一的光源。陳三走進去,初夏的味道瞬間便被隔絕,一股清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一進這裡,就巴不得早點兒離開。幾步走到天字七號房前,隔了柵欄將食盒放下,飛快地拿出飯菜,眼睛卻瞟到昨晚的飯菜還擺放在原處。他抬頭瞟了眼角落裡蜷縮的人,也不敢說話,只顧收拾好了,搖著頭跟著獄卒離開。心裡嘀咕,御膳房的飯菜,不是各宮有品階的主子還吃不到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攬翠痴痴地望著窗戶,自從進了這裡,她就沒了胃口。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在幽深的甬道內響起。她沒有動,仍望著窗戶出神。

來人停住,凝視她片刻才出聲:「你怪我嗎?」

攬翠一愣,從角落裡移過臉,跪了下去,「王爺,攬翠對不起你。」

「你怪我嗎?」端王柔聲又問了一遍。

攬翠一愣,她有什麼資格怪他?明明是她背叛了王爺,不僅出賣了小姐還差點兒要殺了她。

「如果不是我,你本來可以嫁個普通人,過普通而幸福的日子。我忘了,他原本也是極有魅力的男子。」端王嘆息,目光掃過地上未動的飯菜,「皇上對你還好,天牢中少有人能享受到御膳房的飯菜。」

「是好嗎?不過是為了用我來引相公上鉤,皇上和王爺都恨不得殺了他才好!」攬翠譏諷地說道。

「為了他,你什麼事都願意做,對嗎?我來看你,只是想了解一下我犯了多大的錯誤!」端王沒有生氣,當年他從散玉關救了她,帶回王府養育成人,卻又利用了她,兩不相欠,「你就算不吃餓死,我們也一樣能抓到他,你不死或許還能有再見到他的機會。」

攬翠抬起頭,淚水奔瀉而出,「別騙我了,我知道我會死,只不過看怎麼個死法罷了。不過,我就算死了,也不會幫你們捉到他!」

「永夜說,她會送你去見李言年。」端王扔下這句話就往外走。他相信聽到這句話,攬翠求死之心多少會淡一點兒。

永夜站在天井裡,打量著安國的天牢,除了牆上沒有鐵絲網,與前世的牢房差不多。

「這事,恐怕只能去求皇上。他吩咐御膳房一日三餐做好飯菜送來。我想,皇上在等你去求他。」端王眼中有一絲隱憂。

要捉李言年,攬翠不是個很好的誘餌。他了解李言年,攬翠在他心中不見得有多重要。

「如果他們就此隱居,也少些殺戮。畢竟李言年……攬翠也侍候了我多年。」永夜沒有進天牢見攬翠,她記得在山谷中攬翠很恨她。她已經不是幼時一心照顧她的攬翠了,可是攬翠的義無反顧讓永夜情不自禁想起了月魄。「我去求他,他不是等了很久了嗎?」

「你喜歡他嗎?」端王終於問出他一直擔心的問題。雖然他反對永夜進宮,但是永夜萬一喜歡上天佑了呢?

永夜撲哧笑了,「父王,我更喜歡你。」

端王一愣,板起臉道:「沒大沒小!」眼裡卻分明露出一股得意與笑意。

永夜在御書房外等了足足半個時辰,王公公出來為難地回她:「郡主請回,皇上正忙著批奏摺,此時沒空。」

「多謝公公。請公公轉告皇上,永夜明日再來。」她笑了笑,轉身就走。心裡暗罵,李天佑,你端皇帝架子想讓我低頭?我又不是非救攬翠不可!

天佑硬下心不見永夜,人走了卻又心神不寧。他本決定晾她三日,讓她知道現在他已是一國之君,這會兒心裡又有些後悔。想到永夜的性子,若什麼事都依著她,將來還不翻天?又靜下心來批閱奏摺。

接連三日,永夜笑容可掬地來,又笑容可掬地離開。想起與李言年之約只有五日了,心裡未免還是有些著急。

回到府中不久,王公公不顧老邁後腳跟進了端王府。

端王夫婦笑臉相迎,王公公笑嘻嘻地把佑慶帝的口諭送到,瞟了眼朱漆紅盤內的衣裳首飾拱拱手便離開了。

自始至終,永夜冷著臉沒吭聲。

「永夜,你總之是要換了女裝的,皇上下了口諭,換了去見他又如何?」王妃勸道。

永夜哼了聲,「就不想穿給他看!」

端王氣定神閑地呷了口茶,道:「在府里你也不想換,想穿給誰看哪?」

永夜的臉刷地紅了,想起從前答應過端王不再與月魄在一起,心裡不免難受,怒道:「父王你難道想讓我進宮為妃?靠!」

「什麼?」端王聽到最後一個字愣了愣脫口問道。

「極不滿的意思!別說你想讓我嫁給李……他!」

端王呵呵笑了,「你想嫁誰?」

「不想嫁他就一定要找個人嫁?」

「你遲早要嫁的。否則,聖旨一來,如何是好?」

永夜呆了呆,是啊,李天佑是皇帝,不從就是抗旨。

端王漫不經心地說:「你不換女裝,皇上也怪不了你的,你求父王啊!只要你換了女裝給父王瞧瞧,馬上幫你解決這個難題!」

永夜瞟眼看去,端王與王妃都眼巴巴地望著她,如果她沒看錯的話,王妃的舌頭還伸出來舔了舔唇。這麼想看?為什麼?一個是袍子,一個是裙子,能有這麼大區別?可是,她還是想著月魄說過的話。「不換。不幫我算了,我明日就這樣去見李……皇帝!違了他的口諭也是違旨,如果父王不怕被我連累的話,不幫永夜解決這個難題也行啊!」

端王夫婦同時嘆氣,「叫你換個女裝怎麼就這麼難?將來你還要嫁人,總不能穿著男裝去嫁吧!」

「那是將來的事,我說的是明天的事。」永夜笑道,「我知道父王一定有辦法,我不著急。」

端王苦笑,把底牌先漏給她實在不是件明智的事情。他想,總不會她一世都不換吧?

天佑再次聽到王公公通傳,興奮地站起來,又按捺住激動坐下。

永夜終於走進了御書房,瞟了眼穿著龍袍的天佑,見他沉著臉坐在椅子上道貌岸然地看奏摺,便行了禮跪在地上等那聲「平身」。

金蟬冠束髮,纏枝繡花紫綢袍,腰束白玉帶。天佑看著心裡的火騰地就上去了,她連他的口諭都不理會?「朕記得昨日讓王福送去的是淺紫大袖衫、深紫長裙外加一條白色的披帛,郡主依然男裝打扮置朕於何地?」

永夜抬起頭笑眯眯地從懷中拿出先皇聖旨展開,「『准李永夜抗旨三次。欽此!』這是先帝賜永夜的聖旨。皇上,永夜抗旨一次,不願女裝示人。」

李天佑倒吸一口涼氣,被堵得無話可說。見永夜笑意盈盈、膚色晶瑩、眉目如畫又是一愣,他心思轉動極快,抗旨還有兩次,隨便下兩道令,廢了這三次不就成了?臉上漾出了笑容,他走過去,一把搭住永夜的手扶了她起來,手卻不再放開。他定定地瞧了永夜道:「原來你從前的病容也是假的。小夜,你的膚色真好。」

永夜一掙,李天佑反而握得更緊,盯著她道:「你可以用功夫的,看你能打得過朕不?」見永夜愣住,便笑了,「小夜,我喜歡這名字,比星魂好聽多了。」

他怎麼知道?永夜眨了眨眼,裝不懂。

「曾經有個刺客夜入朕的書房,還炸毀了它。朕如今想著都心疼,你說,朕若是捉到了那個刺客會怎麼辦呢?」

永夜用力甩開他的手,板著臉道:「皇上無憑無據,何苦誣陷永夜?」

李天佑望了她半晌,嘆了口氣道:「朕很想你,小夜。你忘了我曾經說過的話嗎?」

「皇上,永夜是想求你放攬翠一條生路,畢竟她侍候了我多年。」永夜聽他喊她小夜就頭大如斗,不理會轉開話題。

永夜板著臉站著,就算是不高興,那眉宇間帶出的神氣也讓李天佑心動。他略皺了下眉道:「為何你與朕如此生分?記得你去陳國前可不是這樣!」

「放不放就是皇上一句話,永夜對攬翠也算盡心了。」永夜極不耐煩,再被李天佑盯下去,她有想揍人的衝動。

李天佑怔住,嘴邊漸漸浮起冷笑,「求人也沒你這樣求法,換了別人做皇帝,早把你推出去砍了。」

「隨你,永夜告退!」永夜施了一禮準備走人。

李天佑氣急喝道:「站住!」

永夜已後悔不該來求李天佑,一見他就控制不住火氣。可現在他是皇帝,這樣頂撞他也太不務實了。永夜眼珠一轉,低了頭轉了身,再抬頭,眼裡已有淚影,「皇上要娶齊國絡羽公主為後了,你,你讓我……」

原來是吃醋,李天佑轉怒為喜,一時間竟訥訥地不知該如何回答,伸手便想抱她。永夜一扭身避過,似怨似怒地瞪著他,直看著李天佑心裡發酸,立永夜為貴妃的話在嘴邊打了幾個轉又不敢說出來。

永夜一跺腳,扭身衝出了御書房,只留下李天佑悵然出神。

他並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自小受寵,驕傲至極。如今要她屈於絡羽之下,她如何肯?就算她肯,端王豈願?李天佑覺得頭大。然而,因為永夜斷了與齊的盟約,卻是萬萬不行的。進退兩難時,天佑不免想到攬翠,便喚了王公公下旨將攬翠送進端王府去。

「討你歡心還不成嗎?」他喃喃說道,腦中突然閃過了什麼,眉又緊緊皺在了一起。

十里亭外,永夜騎著馬帶著侍衛抬著轎子如約而至。

永夜揮手讓侍衛離開,一騎一轎站在空曠的官道旁等了良久,她才出聲喊道:「師父,你可以出來了。」

轎簾猛地掀開,攬翠提了個小包袱走了出來,望向林中的目光已顯焦灼。

片刻之後,李言年才於林中現出身形。他盯著永夜道:「我以為你會設伏殺我。」

「若能放下仇恨,與攬翠一起安度餘生豈不是更好?」

「相公……」

李言年沉默了會兒,道:「攬翠,你嫁我這幾年對我很好。然而,我一生都擺脫不了這仇恨二字。你走吧,找個安靜的小地方,找個老實人再嫁吧。」

永夜騎在馬上恍如看戲。

攬翠的淚一下子湧出,拚命地搖頭,「我跟著你。」

李言年淡淡地笑了,「跟著我很無趣……你走吧。」

攬翠朝李言年走近幾步,李言年眼神一厲,「站住!你不過是個被我利用的侍女,如今你已毫無價值,滾!」

攬翠手一松,包袱掉在了地上,嘴唇哆嗦了下,眼睛卻眨也不眨地望定了李言年。

永夜的眸子里染上一層淡淡的憂傷,「攬翠,那年冬天,我初進王府時聽說你要嫁給他,我就很難過。因為從那時起,我就想殺了他。如今,我放了你,給你一次機會。你看,他終究是不會與你隱居安度餘生的。這樣的人,值得你背叛救了你的恩人?」

攬翠臉色蒼白,望著李言年一字字地說:「他是我相公。」

李言年臉如寒霜,突然躍起一掌摑在攬翠臉上,冷冷說道:「你也配?!」

蒼白的臉上漸漸浮起紅痕,攬翠眼中的淚終於忍不住滴落下來。她拾起包袱後退了幾步,卻也不走,只獃獃地望著李言年。

永夜放聲大笑,「傻子,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對女子而言最為殘忍。攬翠,你何苦要弔死在一棵樹上?」

李言年再不看她,長劍一抖指向永夜,「若不是你有埋伏,就是你太傻,傻得敢遣走侍衛單獨留下。若再被我擒住,你永無逃走的機會!」

永夜朗聲大笑,「李言年,我是那種肯置自己於危險之中的人嗎?你以為,我真勝不過你?出招吧!」

李言年長劍一抖如靈蛇出動。

永夜足尖一點,人已從馬上躍起,飛刀出手,卻襲向攬翠。

李言年瞳孔猛地抽縮,回招已然來不及,身體斜掠,用背擋住了那一刀。

背後一痛,眼前的攬翠已淚如泉湧,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李言年渾身僵硬,緩緩回頭望向永夜,「你出師了。」

永夜微笑,「早在谷中永夜便知道,師父你還是在意她的,明知她是我父王伏在你身邊的棋子,你沒有殺她還留著她,這就夠了。我的刀要不了你的命,你們走吧。」

她心裡驀然有種快樂,這種快樂是發現了再邪惡的人也會有情感,寬恕是最好的武器。李言年何嘗不是個苦命人?所有的曾經永夜寧願是個噩夢,被太陽一曬就沒了。她拉轉馬頭返身回城。

身後傳來李言年不甘的問話:「為什麼你不恨我?」

永夜大笑道:「相逢一笑泯恩仇!師父保重!」

「相逢一笑泯恩仇……」李言年瞬間整個人變得空了。從小的仇恨、二十多年的隱忍、遊離谷的背棄,一夕之間通通化成了泡影。

他失魂落魄地站著,她居然不恨他,居然放過他。他腿一軟,單膝跪地,兩行淚從眼中溢出。為什麼他是聖祖的兒子?為什麼他要背負這麼大的仇恨?!

一雙溫柔的手移到他的後背,飛刀並未用太大的勁道,一寸長的飛刀只進入後背半分,「你忍住呵,馬上就不疼了。」

攬翠的聲音像初夏掠過的清風,溫暖而又舒適。

李言年有點兒茫然地看著她。她的容顏溫婉可人,眼中盈滿心疼與喜悅,似得回了她的寶貝。他想起了幼時母親的手、母親的眼神,就是這樣溫柔。

攬翠輕輕一拔刀就出來了,手迅速捂住了傷口,哽咽道:「對不起,害你受傷。郡主把她的護甲給我了……」

李言年轉過身,半分的刀口算不得什麼。他拭去攬翠的淚,默然地望著永夜遠去的背影,心裡充滿了感激。良久長嘆一聲,「我認輸,有女如此,就算是端王坐了皇位,也比我強。沒有端王的默許,她也做不得這個主。」

攬翠大喜,淚盈於睫,把頭深深埋進了李言年懷裡,「我將來會有你的孩子,郡主說,一家人平安就是福,我很想他將來會有個教他讀書習字的好父親。」

李言年輕撫著她的長發,他想起多年前揭開蓋頭攬翠水靈嬌羞的臉,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棄他的只有她了。李言年的心瞬間湧出一種溫暖,「我們離開這裡……」

風中突然傳來一陣弦響,李言年攬住攬翠扭身避開。長劍揮開箭羽,心裡大恨,「李永夜,她好毒的心腸!」

「不……」攬翠驚叫出聲。

林中羽箭如雨落下。李言年護著攬翠躲閃不及,腿上又中一箭,他掙扎著推開攬翠,「走!」

遠處傳來一陣蹄響,李言年瞥見,目中又起希望,大喝一聲:「快走!去永夜那兒!她不會殺我們!」

他拚命地擋著飛來的箭,用手推開了攬翠。

攬翠卻一個轉身撲在他身後,大喊著:「我穿了護甲……」箭射在她身上,發出噗噗的聲響。穿不透護甲卻震傷了她的內腑,鮮血從攬翠口中噴出,濺了李言年一身。

眼前的世界變了顏色,李言年覺得自己耳中只有陣陣嗡鳴聲。蹄聲,永夜去而復返。他用儘力氣抱起攬翠向永夜擲去。只要攬翠能在永夜身邊,她必不會殺她……李言年微微一笑。

他站著沒動,望著攬翠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永夜離她越來越近。

他的臉因為劇痛而扭曲,卻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

突然一支羽箭從林中射出,他揚劍去擋,長劍無力地脫手。攬翠回望著他,踉蹌著奔來……一支長箭劃過帶出犀利的風聲,他眼睜睜瞧著箭羽輕飄飄地沒入了攬翠胸口,她連哼也沒哼一聲就撲倒在地。

心裡傳來鑽心的疼痛,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得到再失去。李言年張了張嘴,他聽不到自己喊了什麼。他怔怔地站著,銳利的箭帶著攬翠的溫柔、攬翠的體貼一支支扎進他的身體,每一次帶來劇烈的撞擊與撕裂的劇痛。他站著,直到所有的痛楚都離他遠去,直到不遠處攬翠的身影漸漸模糊,然後消失。

永夜愕然抬起頭,看到李言年瞪大眼睛站著,滿身插滿箭,雙目流淚,竟是血一般的紅。她讀出他一張一合的嘴形無聲地讀出攬翠二字,心一下子被揉得酸痛。

她跳下馬走到攬翠身邊,一探之下,早沒了氣息。永夜站起身,板著臉望著樹林,心中殺意已起。攬翠的包袱里有金銀盤纏,而端王的出關手令永夜卻是放在身上,不敢提前給了他們,回來送手令居然就看到了這一幕。

她那驕傲的師父,終於愛上了他覺得低賤的侍女攬翠,轉眼愛人就死在眼前。

他們明明可以放下仇恨好好過活!佛也說回頭是岸,他們的岸呢?他們沒有!永夜氣得手足發顫。是誰下的令?

林中緩緩走出一隊侍衛,穿的正是禁軍服飾。他們仔細確認李言年已死,這才走了過來,對永夜抱拳道:「郡主,末將奉皇上之令斬殺逆賊。」

他們也是無辜的,他們只是奉令行事。永夜一遍遍告訴自己,努力壓下心裡翻騰的怒意與血腥的殺氣,淡淡地說道:「辛苦各位了。不知他二人屍首如何處置?」

「城頭暴屍三日!」

「葬了他二人。」永夜一字字說道。趕盡殺絕我能理解,眼下人死矣,還暴什麼屍?!李天佑,你比你老子還狠!

羽林衛為難地看著永夜,「這是皇上下的令。」

「我自會向皇上解釋。」胸口那股戾氣幾欲噴發,永夜臉色已經非常不好看。

羽林衛依然很為難,永夜緩緩亮出袖刀指向羽林衛,「我說過,我會向皇上解釋。不要逼我動手,我他媽現在心情很不好!」

「遵郡主令。」見永夜連粗口都爆了出來,羽林衛嚇了一跳,得罪她等於得罪端王,得罪端王有什麼後果?羽林衛互相傳遞了下眼色,紛紛點頭同意。反正回報上去,也有端王和郡主頂著,當下便抬了二人,在林中挖坑埋了。

永夜望著墳頭新土發了會兒呆,幸福與死亡原來只有一線之隔,這個世界的人命真不值錢。她轉身上馬,客氣地說:「多謝各位大哥,有空來端王府,永夜定有重謝。此事由永夜一人承擔,各位不必焦慮。」

「多謝郡主。」羽林衛抹了把汗,鬆了口氣,當下回宮復命。

回到王府,端王關切地問道:「人送走了?」

永夜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父王,他們都死了,皇上沒後顧之憂了。不過,我有麻煩了,永夜又違了皇上的旨意,沒有將李言年和攬翠城頭暴屍,而是將他二人葬了。怎麼辦?」

端王愣了愣嘆道:「葬了也好,我去解釋。畢竟也是……微不足道的人物,先帝七七未過,暴屍有傷聖德。」

「對啦,皇上極想讓你女兒進宮為妃。你當國丈其實也不錯!」

端王的臉色驀然變了,「胡說什麼!」

永夜手一攤,「你不願意,我也不願意,想個法子,嗯?」

「現在不會這麼急,怎麼也要四九登基大典之後。」

「總之我是不會嫁他的。還有,今天大受刺激,我病了!別讓我再跪再接旨!」永夜說完回莞玉院去了。

端王無奈地看著她,心道。怎麼生出這麼個麻煩至極、又霸道至極的女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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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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