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天平的兩端
第五十三章
天平的兩端
張林山在清晨回到家中。客廳的燈依然亮著,漸明的天色黯淡了燈光,淺黃的燈影幾不可見。他知道,這是慧安怕他回家晚了家裡漆黑一團感覺不好。只要他沒回來,這處燈總是亮著的。
他走過去關了燈。看到餐桌上有沙罩罩著東西,張林山揭看一看,鼻頭一下子發酸。慧安從來不會煮飯。但桌上這幾樣菜,每樣都是他喜歡的……他從來不知道慧安學會了下廚,學會了做他愛吃的菜。
張林山拿了碗筷坐下來挾了一筷。冰冷的菜吃在嘴裡也不知道是啥滋味。
「林山,你回來啦!」慧安揉著眼睛站在卧室門口。
蓬鬆的頭髮,嬌俏的身影,迷糊的面孔。張林山放下筷子走了過去。
慧安自然地抱著他的腰撒嬌:「我等很晚呢,抱!」
張林山攔腰抱起慧安,軟緞的睡裙柔滑地勾勒出慧安曼妙的身材:「怎麼又瘦了?」
「你不在,晚上總是驚醒,睡不好。」
「今天周末,不用上班,再睡會兒。」張林山把慧安抱上床,起身要走。
慧安一下子拉住他:「我要抱著睡。」
張林山很無奈,他想起了杜蕾。嘴裡哄著慧安:「我就在客廳,不走,陪著你。」
慧安嘟起嘴不幹。
張林山和衣靠在床上,慧安高興地貼過去,她習慣地摟著張林山的腰,頭靠在他胸前安詳地睡過去。
慧安雪白的背露在外面,兩隻肩胛骨高高聳起。張林山撫摸下去,慧安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手已伸進了他的衣服。
初初張林山沒有在意,然而慧安的動作慢慢地大膽起來,他還沒準備好,下面已有了反應。
慧安抬起頭看著他,低聲喚了一聲:「林山!」
她的臉柔若春水,眼睛里盈著情慾,睡裙的粉紅帶子悄然滑落露出瘦削的肩,壓在身下的睡裙繃緊了她的胸。張林山怔住了。
慧安抬起身主動地吻他。張林山從來不知道慧安還有熱情似火的一面。他幾乎是帶著新奇帶著感官的強烈刺激被慧安引爆了激情。
很長時間沒有和慧安做愛,這一次全新的體驗讓張林山滿足不已。
然而激情過去,他感到了疲倦。張林山閉上眼想起離開杜蕾家時說的話:「你不要求,可是我想,不要內疚,這是我的事。」
而現在,張林山猶豫了。他看了眼慧安。慧安蜷睡著像只純潔的小羊。她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婆,張林山在心裡說。
苦澀的感覺又鑽了出來,他明白,他心裡的天平已偏向了杜蕾。她與他是契合的齒輪,絲絲合扣。
張林山處於矛盾的兩端。慧安是好女人,但她不能帶給他生活的激情,不能激發他內心最原始的渴望。他一直覺得慧安小,他是以父親兄長的感覺待慧安,在新婚過去沒多久,婚姻的疲倦感就出現了。
他照顧她,呵護她,可是處於事業高峰期的他回家后卻無法對慧安說出他的累他的疲倦。慧安不懂這些。她大學畢業進入機關工作,生活環境單純,在單位沒有和他人進行競爭的野心。和慧安說單位的事情,他只覺得更累。他曾經對慧安抱怨人與人之間暗藏的競爭,還有複雜的關係。慧安睜大眼驚嘆:「林山,咱不去爭不行么?你已經是處長了。」
張林山無語。慧安和杜蕾是不同的。杜蕾懂得競爭,懂得不進則退的道理。她會和他分析,有自己的主見。他和她真的是互相欣賞。
這種欣賞初初只表現在交談中,然後他控制不住心底里的熱情。張林山驚奇的發現漂亮的杜蕾居然還不會接吻。這樣完美的女人,他實在放棄不了。
慧安側了側身,柔美的胴體在薄被下微微起伏,又勾起了張林山的歉疚。慧安的主動熱情還有花費心思為他學會下廚,這些讓他心裡產生了背叛的感覺。
最近一年來,他幾乎覺得慧安在生活里變得若有若無,所以才對杜蕾說那樣的話。而今天,慧安又再次喚醒了他的責任感。
張林山頭開始隱隱作痛。他輕聲下了床走到外間。
今天家裡很不一樣,慧安還去買了兩束花。她昨天在等著他過情人嗎?
杜蕾發了條簡訊來,張林山嚇了一跳。以前杜蕾從來不在這樣的時候發簡訊。他默默的看完刪掉。
杜蕾說:「不要勉強自己,我只要現在。」
多懂事的杜蕾,她這樣聰明,完全猜到他每一步心思。人一生難得遇上知己。張林山還是想放棄慧安。
心意一定,他穿上外套出了門。
慧安醒來給張林山打電話:「林山,你去哪兒呢?」
「今晚上翊中哪兒有點事,你別等我吃飯了。」
慧安看看桌上的菜。她小口小口地吃著,眼淚哽在喉間怎麼也咽不下去。慧安哭了很久,去洗了臉打電話給堯雨:「小雨,你能來嗎?」
堯雨正和許翊中在一起,她正想把訂婚的事告訴慧安就去了。
慧安靜靜地坐在家裡,看到堯雨問了她一個奇怪的問題:「小雨,是許翊中送你來的嗎?」
堯雨剛想點頭,怔了怔笑道:「他說今天有事,我自己打的過來的。」
慧安似舒了口氣,臉上浮起笑容,說話也輕快起來:「看你和許翊中好事快近的樣子,真替你高興。」
堯雨伸伸手指,中指上亮出一枚戒指:「昨天許翊中向我求婚,我答應啦。」
慧安高興起來:「真的?什麼時候打算辦喜事啊?」
堯雨嘿嘿笑著,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她靠著慧安輕聲說:「會不會太快啊?我打算把古鎮走完再說。」
「算了吧,結了婚也一樣可以去的。其實嘉林集團已經走得非常順利了,許翊中這個副總也沒多少事。他閑著陪你去唄,別一走又是幾個月半年的,丈夫,一丈之內才叫夫,遠了,誰也說不準。」慧安感嘆。神色間便又有了黯然。
堯雨精明的看過桌上的剩菜,心裡有了幾分猜測,她笑著對慧安說:「許翊中這些天也忙啊,有什麼事吧,成天把張林山掛在嘴邊。懶得問他,過了三月我還是要走的。對了,千塵呢?好些天沒聯繫她,你和千塵有聯繫嗎?」
慧安搖搖頭,她最近那有心思。
堯雨馬上給千塵打電話,不多會兒,千塵也過來了。三個人總比兩個人強,一會兒笑聲就傳了出來。
時間慢慢過會,晚上十點堯雨和千塵從慧安家出來。兩人都變得沉默。
今天是周末,張林山還是不在家。
千塵突然問堯雨:「你知道了么?」
「什麼?」
「我覺得慧安不對勁,以前,她少有這樣叫我們來,她性格好靜,我總覺得……」千塵欲言又止。
堯雨強笑著:「就是少有叫我們來,想聚了唄,別用你的敏銳去亂猜了。對了千塵,你怎樣?」
「小雨,我想離婚!」
堯雨腦袋「嗡」的就大了,她大驚失色地拉住千塵:「千塵,這還不到一年,你,怎麼搞的?還忘不了蕭陽?他結婚才兩個月!」
千塵臉色很平靜:「不關蕭陽的事,是我不想這樣過一輩子。」
「千塵,你要知道,如果你連離婚的勇氣都有,當初就不該結這個婚和蕭陽分手,這代價!」
「是的,我要是早經歷了婚姻,早知道這就是讓天下人滿意自己難受的婚姻,我,我絕不會結婚。」千塵話還沒說完已經淚流滿面。
如果她早知道順從父母的話結婚會是這樣的生活,她寧可私奔!現在她騎虎難下。和蕭陽在一起與離婚這事比較而言,怕是離婚更讓父母難過傷心。
她腦子裡又響起了MarcTerenzi的歌。蕭陽溫存的笑臉一閃而過。千塵近乎崩潰地痛哭:「……小雨,我難受,我每天都像行屍走肉一樣。家不是我想要的家,我不說話,懷楊就沒話對我說,我一天最多和他說十句話!這正常嗎?我爸媽會覺得正常,林懷楊性格內向沉靜。他也會覺得正常,因為結婚前就是這樣。每天,」千塵眼睛里一片虛空,「上班了?嗯,下班了?吃什麼?隨便。沒了,然後該上班上班,該睡覺就睡了。回父母家,吃飯,說說情況,也不需要我參與。小雨,我累,心累,我也害怕,我不知道是否這樣可以過一生!」
林懷楊用他良好的家世,英俊的外表讓千塵迷惑了。他對她是好的,算得上是情深。可是他不會表達,不懂浪漫,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千塵覺得她與林懷楊無話可說,她和他是兩根可以相處很好的平行線,像鐵軌,延伸得再長,卻永遠沒法合二為一。
千塵的心和蕭陽分手時就燃燒得只有一點餘燼。大半年的婚姻生活把這點微弱的星星之火也滅掉了。
堯雨摟緊了千塵。手上亮光一閃,她瞧到了訂婚戒指。婚姻是什麼?堯雨看到了不同的答案。
慧安是平淡而危險。千塵是痛苦而危險。她打了個寒戰。「千塵,林懷楊只是不懂表達,他好像也沒交過女朋友談過戀愛,你教他!他不是蕭陽,沒有蕭陽活泛,蕭陽朋友多,愛玩會玩,林懷楊幾乎就是一直與書本打交道,你得教他。這不溝通,換了哪個男人都不行!」
千塵咬咬牙,神色凄涼:「好啊,溝通,我教他,我能不教他嗎?!我要離婚,我爸媽會氣死!這代價也太大了,為了爸媽的感覺,我連阿陽也放棄了,我怎麼可以再去離婚!」
堯雨敲門。
許翊中驚喜地看著她,從門口一下子把她抱了起來:「看來我得給你配把鑰匙!」
堯雨摟住他的脖子,臉埋進他的頸窩難受。
「怎麼了?」
「你說實話,張林山是不是給你打電話串供了?」
許翊中沉默了會兒點點頭,神情有些緊張地看著堯雨:「你不會為這個又和我吵吧?」
堯雨撲哧笑了:「不會,我只是難受。許翊中,我不想結婚了……」
「不行!」許翊中斷然拒絕。然後好言好語地開導她:「你爸媽婚姻很成功吧?」
「嗯,」
「那你就往好的看唄!對我這麼沒信心?」
「我只是覺得,我們相處時間少,沒準兒還不明白是不是適合結婚。」堯雨認真起來,瞅著許翊中開始數落他:「你看,我們在一起吵架的時間很多,還有,我做事只有三分鐘熱度,我下廚做飯也是憑興趣,我心很粗,不太懂照顧人,我其實少有站在別人的立場想事,做事就憑喜好。還有……」
「數啊,怎麼不數下去?」許翊中含笑看著堯雨。
堯雨沮喪地停住,小聲地問:「說實話吧,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你喜歡我什麼。也不知道這種感覺能維持多久。」
「今天受打擊了?在慧安那裡?她一直是你們羨慕的對象,山子對她照顧體貼包容,突然發現怎麼不那麼美好了。」
「還有千塵,她結婚才多久啊,她想離婚,千塵哭了,很傷心,有點絕望,覺得這樣過一生,還不如死了的好。」
許翊中摟緊了堯雨:「小雨,我以前呢,在國外讀書的時候愛過一個義大利女孩的。你和她挺像的,都是我喜歡的那種性格,沒其它,有時候喜歡一個人或者說和一個人在一起感覺快樂是因為從對方身上得到一種心理回應,我和你在一起,就像二十齣頭的人似的,在別人面前打死也做不出來。我喜歡這樣。自然舒服地流露心情。」
「那就是說無論我做什麼你都喜歡?!」堯雨聽得事是而非。
許翊中沉下臉:「你要紅杏出牆我當然不喜歡!」
「我那有!」堯雨嘀咕了一句,猛然回過神,「我還沒嫁你呢。哼!」
「會的,我適合你。你也適合我。」
「可是,我很不喜歡你對待張林山與杜蕾的態度。我想起就難受,今天還撒謊了,引導慧安想張林山是和你在一起,我難受。」堯雨心裡就是堵,她不喜歡看到現在的慧安。
春夜溫暖,那個時候的慧安與張林山是多麼好的一對夫妻。他比她大十歲,他能包容理解寵愛著慧安,現在呢,張林山怕是覺得慧安太小,不能給他理解和包容吧?
許翊中嘆了口氣:「小雨,你就是這個毛病。這事你千萬不要憑著你的喜惡去插手。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都是變數,如果因為你橫加插手,沒準兒會往壞的一面發展。」
堯雨不服氣地說:「我難道會害慧安嗎?」
許翊中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窗戶紙沒捅破之前,一切都還有迴旋餘地。如果你讓慧安知道,她該怎麼回應處理?和山子哭鬧?找杜蕾吵架?還是置之不理?哪一種都讓慧安難辦。既然是山子找的事,他自會處理。我給你打個比方,你去過教堂的,知道那種美麗的彩色玻璃窗子。我們從外面看,只覺得玻璃窗子蒙上了灰塵,黯淡無光,甚至老舊。可是走進教堂,當陽光照過來,或燭光映射,那些彩色窗子是多麼漂亮,五彩斑瀾。婚姻就像教堂的老房子,我們從外面看到的,和走進裡面的人感受到的絕不相同。明白了嗎?小雨,」許翊中溫柔地抵著她的頭,「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同,幸福感也不一樣,你不要擔心會和別人一樣,你不是別人,我,也不是。」
堯雨仔細思考許翊中的話,她心裡的鬱結慢慢散開。她驚奇地看著許翊中,他也時時在不斷給她新的認識。這是那個跑去為她偷燭台的許翊中?凌晨給她買早點的許翊中?還是撫平書頁硬要把自己的名字折進書里的許翊中?她咬了他一口,在他耳邊小心呢喃:「我喜歡那對耳環,它的名字真是漂亮。」
許翊中耳朵泛起了可疑的紅色,他轉開頭嘀咕著說:「買了才知道叫啥名字,時間急,那顧得上挑啊,都差不多,隨便買了一對就走了……」
「哈哈!你害羞!」堯雨狂笑出聲。
許翊中故意把臉一沉,轉開話題:「聽到沒有?別瞎摻和,到時後悔。」
堯雨忍住笑,點頭答應。新的愁緒又爬上來,這是成熟的人才會做的事吧?少了自己現在的衝動,一旦慢慢懂得處理,學會怎麼處理,人也就慢慢成熟起來。可是,她不想成熟起來。不知不覺堯雨嘆了口氣。
她嘆氣的樣子讓許翊中悶笑不已:「強說愁也愁不來的。告訴我,你最理想的情景是什麼樣?比如和老公一起?」
堯雨想了想說:「我想,比如去走完古鎮吧,他能陪在我身邊,和我一樣有興趣,一起看古鎮的文化,吃當地的美食,見了有趣的一起開懷大笑。就是這種感覺。」
「這樣啊,那我只能陪你去找找感覺了。」
堯雨橫他一眼:「你多半沒興趣,沒準兒啊,你和那個林懷楊一樣,千塵問他,南京好玩不?他回答,就哪樣!千塵又問,你去了哪些地方玩?他回答,就那幾些地方。恐怖!什麼叫沒情趣,沒共同語言,就是這種!」
「那我倒想知道了,你喜歡我什麼啊?」
堯雨目光中露出狡黠,猛的從他身上跳下來站得遠遠的咯咯笑著說:「你是出資方唄!」
許翊中也不急,不緊不慢地站直身體朝堯雨逼近,趁她轉身想跑的瞬間長手一伸拎回了懷裡:「出資方有權要求你履行責任……」
窗外春風吹拂,室內暖意融融,笑聲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