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死存亡不辱命

第十一章 生死存亡不辱命

第十一章

生死存亡不辱命

陶弘景現暫住於建康背面覆舟山旁邊的甘露禪寺。眾門徒見張弘策去而復返,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也沒有多加留難,領頭的一個道士模樣的年輕人排眾而出,勸說:「師尊他老人家正在煉製『黃帝九鼎神丹』,今天晚上正是關鍵時刻,恐怕……唉,你們還是回去吧。萬一惹得他老人家追究起來,大夥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謝芳菲先禮後兵,哀求地說:「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個什麼黃帝九鼎丹今天煉不成,明天再煉也就是了。可是他今天晚上若是不出手相救的話,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遲了就來不及了。小妹拜託各位大哥就讓我們見一見陶大師吧!」邊說邊流著眼淚,悲不自勝。

眾位年輕的道士對著剛才前來的張弘策雙方差點沒有打起來,這時見謝芳菲一個年紀輕輕的弱質女流對著自己哭得一塌糊塗,都心有戚戚焉,不好為難。旁邊的一個小道士低聲對領頭的道士說:「大師兄,我們就讓他們進去吧。救不救人那是師尊說了算,咱們硬擋著不讓進去,那也太說不過去了。」那大師兄還在猶豫徘徊,說:「可是師尊早就吩咐過了,不讓任何閑雜人等打擾他,萬一追究起來,叫我們如何交代?」

謝芳菲道頭知尾,急忙拉住他的衣裳低頭哭得喘不過氣來,口裡斷斷續續地哀求:「您就看在救人的分上,讓我們進去吧。求求您了!」那大師兄被謝芳菲哭得不知所措,為難地看一眼諸位師兄弟,見他們臉上都浮出不忍的神情。謝芳菲又在一邊不斷拉扯著他的衣服,他也只好無奈地點頭,說:「好,你們進去吧。大不了被師尊責罰一頓。」謝芳菲和張弘策忙領著近衛搶進去。他指著諸位近侍說:「他們——」想了一想,頹然說,「算了,都進去吧,也沒有什麼分別了。」

兩人走進內院,謝芳菲得意揚揚地對張弘策打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張弘策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也不得不佩服謝芳菲這招苦肉計。

張弘策站在門外低聲問謝芳菲:「芳菲姑娘,陶大師是連皇上見了都禮讓三分的人,我們真要強來嗎?」謝芳菲冷聲說:「你客客氣氣地請得了他嗎?我也不想強來啊,可是總不能放著蕭大人不管,只好兵行險招了。誰叫他見死不救!狗急了還跳牆呢。」

也不招呼,推門就進去了。陶弘景頭都沒抬,冷聲問:「何人如此大膽?」謝芳菲走進來平靜地說:「在下謝芳菲,見過大師。」陶弘景見居然是女子,抬頭看她一眼,冷冷地問:「你有什麼事?」

謝芳菲沒有回答,只是好奇地看著房間中央正在加熱的爐鼎,爐火通紅,熱氣襲人。不由得想起了「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這句詩,問:「聽說陶大師正在煉製『黃帝九鼎神丹』,不知煉得如何了?」

陶弘景冷笑沒有說話,繼續埋頭忙碌,理都不理會謝芳菲他們。謝芳菲也不介意,只是緩緩說:「陶大師,煉製丹藥想必手續繁雜吧?只是不知道這爐火萬一突然熄滅的話,這『黃帝九鼎神丹』還煉不煉得成?」

陶弘景猛地抬頭,兩眼射出寒光,說:「那謝姑娘不妨就試試!」謝芳菲絲毫不讓,對身邊的侍衛大聲說:「提水來!」張弘策在一旁瞧得頭皮發麻,臉上滿頭的大汗。這次就算救活了蕭大人,也難逃陶弘景的報復!

陶弘景冷眼看著侍衛提著一大桶井水進來,煉丹最重要的一環就是火候了,這水只要一澆下去,數十天的苦功就全白費了。他拂袖站在爐鼎一邊,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謝芳菲當然不想真的與陶弘景鬧得不可開交,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嘆息說:「大師,我們也只是救人心切而已,還望大師體諒。蕭衍蕭大人今天晚上在酒宴上突然遭人行刺,現在生死未卜,只好冒昧前來請您前去救治。」陶弘景冷哼一聲,仍舊沒有說話。

謝芳菲有些頭疼,這老不死的軟硬不吃,倒真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腦中飛快尋思著,想了想又說:「大師煉丹想必也遇過不少難題吧?您知道為什麼絕大多數的丹藥都煉不成功嗎?」

陶弘景這才真正有些吃驚地看著謝芳菲。不錯,自從自己煉丹以來,成功的概率的確很小,十次里最多只有一兩次成功。

謝芳菲心裡說這就是社會文明的好處,這些純粹就只是化學上的基本問題,施施然繼續說:「如果芳菲可以幫大師解決這個問題,大師是否可以隨我們去一趟蕭府?」陶弘景猶自沉吟,對他來說這確實是一個極大的誘惑,實在動心。

謝芳菲心中瞭然他的顧慮,說:「芳菲人一直就在建康,若敢有半句虛言,任憑大師發落。至於這『黃帝九鼎神丹』我看也不用大師您親自守候,只須派個小徒隨時看著就是了,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什麼大問題。」就是出了問題再煉也就是了,謝芳菲在心裡補充。

眾人看著陶弘景進去取療傷的工具,都大鬆了一口氣。張弘策在一旁懷疑地問:「芳菲,你真知道煉丹的秘方?」謝芳菲笑而不答。張弘策在一邊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眾人都聚集在大廳中焦急地等候,見到謝芳菲果然成功地請來了陶弘景,都喜笑顏開,忙領著陶弘景進內室察看蕭衍的傷勢。

謝芳菲也長舒了一口氣,心中說總算是不辱使命。走到正在一邊閉目養傷的容情身邊,關心地問:「容情,你傷勢怎麼樣?要不要讓那個陶弘景也替你看一看?」

容情睜開眼睛,淡淡笑了一笑,說:「不用麻煩陶大師他老人家了。我受的是內傷,調養個幾天就沒事了。」謝芳菲舒了一口氣,說:「大家都沒事,那就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剛才真的被嚇壞了,上一刻還高高興興地喝酒吃菜,下一刻就血染長廳,簡直就像做夢似的。好在大家都還健健康康地活著,真是阿彌陀佛!」

容情看著她淡淡地笑,沒有說話。謝芳菲突然跳起來說:「我進去看一看大人的傷勢如何?待會兒回來告訴你。」

不出一炷香的時間,謝芳菲果然蹦蹦跳跳地回來了,將手伸到容情眼前,原來是一粒色澤鮮紅的丹藥。容情不解地問:「這是什麼?」謝芳菲得意萬分地說:「據陶弘景那老頭說這是治療內傷的絕佳聖葯,我死乞白賴硬要過來的。你吃了吧,反正他多的是,不要白不要。」又問,「要不要和水喝下去?我去給你拿水。」容情聽她說這麼幼稚的話不覺笑起來。謝芳菲不明就裡,果真倒了一杯茶來。

容情問:「你怎麼向陶大師要來這顆葯的?」一看就知道此葯不是尋常藥物,色澤誘人,清香撲鼻,豈是強要得來!

謝芳菲嘆氣說:「你覺得陶弘景此人會做賠本的生意嗎?他說要他治好大人的傷勢不難,只是要我陪他煉一個月的丹藥。容情你想,我哪會煉什麼鬼丹藥啊,還不是去洒水掃地打打雜,打打下手什麼的。這樣的人多的是,他非要我去幹嗎?難道因為這樣他心裡才會產生成就感?」自己也覺得不像,轉頭又說:「所以我不得不答應了,可是也要向他要一點回報再說。他聽了你的情況,給了我這個什麼破玩意兒!還有個稀奇古怪的名字叫什麼『成勝』,人家的金丹妙藥不是都叫什麼『金剛丸』『菩薩散』的嗎,就他人古里古怪,連葯的名字也起得莫名其妙。」搖頭嘆息,語帶不屑。

容情笑說:「原來這丹藥竟然是『成勝』,師尊曾經提到過此葯,大為推崇,說是療傷葯中的上品。沒有想到容情今日竟然有此運氣,多虧了芳菲。」

謝芳菲大喜說:「竟然連你師傅天乙道長都說不錯的話,那就不會差,你趕緊吃了吧。」遞給他茶。容情忍不住笑說:「芳菲,茶水解藥呢。況且我根本不需要水。你當我是小孩嗎?」

謝芳菲尷尬說:「因為我自己吃藥也要喝水,所以還以為——」容情不等她繼續支吾下去,故意轉開話題說:「這葯果然神奇,就只這麼一時半刻的,丹田裡熱氣騰騰,說不出的舒適受用。沒想到容情今次是因禍得福。」

謝芳菲坐在一旁吃水果,聽了含糊地說:「有用就好,有用就好。」吃完了西瓜又吃葡萄,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件事,問:「容情,當時那刺客走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你說鬼影什麼的,就是那個刺客的名字嗎?他全身密不透風,活活是一個活在套子里的人,你怎麼認出他來的?他真是辣手無情!」想起來就不寒而慄,此人實在太過兇殘。

容情沉思不語,許久才微微地嘆氣說:「『鬼影』劉彥奇是江湖第一刺客。他『鬼影』這個稱號就是說他神出鬼沒,如影隨形。凡是他出手,就極少有失手的。自從他成名十數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喪此子之手。他的影子劍江湖上無人不知。此人極其擅長隱秘潛蹤之術,冷酷無情,來無影去無蹤。只是不知此人今番是受何人的指使前來刺殺蕭大人。」

謝芳菲直到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也皺眉說:「到底是誰派來的呢?」蕭衍可不像李掌柜的,想要他死的人大有人在。謝芳菲突然說:「你說會不會是秋開雨?」

容情皺眉搖了搖頭說:「秋開雨沒有理由讓劉彥奇前來刺殺蕭大人,雖然他也恨不得大人趁早一命歸西。如果他要行刺蕭大人,必定親自動手,一定不會假借劉彥奇之手,何況這兩人之間的關係複雜難明。」

謝芳菲聽得連忙問:「聽你這麼說來,這劉彥奇和秋開雨之間似乎頗有過節?他們到底什麼關係?」

容情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曾經偶爾聽師尊提起過,這兩人的關係很不簡單。劉彥奇來歷神秘,武功路數飄忽難測,下手絕無餘地,通常一擊斃命。據我看來恐怕是魔門『補天門』中的人,但又不完全像。而秋開雨則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師尊曾經懷疑他是魔門中數百年來極其神秘的一個門派的傳人。自從數年前『魔帝』李存冷不明原因死於雍州后,『邪君』秋開雨便趁勢接掌了水雲宮,大有一統魔道的氣勢。」

謝芳菲聽得「魔帝」李存冷的名字,心臟不由自主地撲通狠狠跳了一下,心中說只怕秋開雨未必只是想一統魔道那麼簡單吧。故意若無其事地繼續說:「既然不是秋開雨,那麼會是誰派來的呢?」

容情扶手嘆氣:「我也在想。會不會是朝廷中的人?」謝芳菲「哎呀」一聲說:「齊明帝蕭鸞!」隨即又泄氣地說,「蕭鸞如果要殺大人,也用不著這麼拐彎抹角地派人行刺,早就趁上次火器一事下手,也不用等到今天了!」兩人都苦苦深思,到底會是誰呢?

謝芳菲又說:「我上次聽得大人說始安王蕭遙光前手接收了火器,後手就讓秋開雨的手下給劫走了,皇上為此還大發了始安王的一頓脾氣。秋開雨劫到火器后自然會發覺大人早就在火器中動了手腳,費盡心思得到的竟然只是一批無用的廢物!就沖著這一點,秋開雨也有非得置大人於死地的理由。這劉彥奇和秋開雨既然同是魔門中的人,利益相關,合作也不是不可能。兩人之間或許有什麼秘密交易也說不定。」

容情頗為吃驚地說:「哦,這中間居然還有這事?不過想一想也並非是完全不可能,魔門中人行事只講利益。只是現在還不能肯定到底是誰下的手。」謝芳菲嘆氣:「那隻好等大人醒過來再說。」

忙碌了這麼一個晚上,天色已經微微發白,只見陶弘景從裡面走出來,後面跟著一大堆的人不斷地打躬作揖,恭送他出來。謝芳菲見了他就想躲,不料他年紀雖然不小了,眼睛倒是厲害得很,老遠就瞧見謝芳菲,直直朝她走過來。謝芳菲堆起臉賠笑說:「大師,蕭大人的傷沒事了吧?」不等陶弘景出現一臉不屑的表情,徐勉就在一旁笑著回答:「陶大師的醫術果然有鬼神莫測之能,想必扁鵲重生,華佗再世也不過如此。蕭大人的傷已經沒事了,只是失血太多,又受了嚴重的內傷,所以要過幾天才能醒過來而已。」

謝芳菲連連點頭說:「那就太感謝陶大師了。」提起腳就想溜之大吉。不料陶弘景冷冷地說:「陶某現在就請芳菲姑娘到甘露禪寺小住一段時日。」眾人都清楚他們二人之間的約定,雖然明知道謝芳菲不情願,可是誰也沒有多說什麼,全都靜了下來看著謝芳菲。

謝芳菲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嬉皮笑臉地對陶弘景說:「陶大師呀,您看今兒個晚上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雲接地陰,實在是不宜出行。我查了一下日曆,後天是黃道吉日,芳菲就後天去甘露禪寺如何?」

看見陶弘景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再接再厲地說:「大師啊,您哪能說風就是雨呢,」不理會眾人口中驚訝的抽氣聲,繼續說,「芳菲一個女孩家去一個和尚廟裡住這麼一個月半個月的,總要準備收拾一些東西吧,還有一些日常小事也需要交代,更何況——」不等謝芳菲嘮叨完,陶弘景皺眉說:「我後天中午會派人過來,你若敢再推託不來的話,小心你的小命。陶某若要殺一個人,就是當今的皇帝也阻攔不了。」撂下狠話就走了。

謝芳菲開始還為終於送走這座瘟神而大聲歡呼,隨後就為後天即將到來的噩夢頭痛不已了。

白天整整睡了一天,直到傍晚時分才醒過來,打聽到蕭衍還沒有醒過來,而他夫人郗徽氏正在從旁照看,也就放心地出來吃晚飯。路過大廳正好又碰見容情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喝茶,頗為悠然自得。容情對她笑著說:「芳菲,知道你正煩惱。不如明日一同出遊如何?」

謝芳菲今天的心情可謂是糟糕透頂了,一整天都是無精打採的,一聽見容情的提議,不由得眼睛一亮。自從上次七夕節意外碰見秋開雨後,她就不敢再出門遊玩了,早就憋得一肚子的火氣。現在竟然聽到容情主動提出來,連忙興奮地說:「好啊,好啊。我們明天去哪裡?」

容情微微笑說:「在棲霞山東北側的山崖上有一座千佛崖石窟寺,是前不久才興建的,有各種各樣、形態不一大小不等的佛龕數百座,你要不要去看一看?」謝芳菲只要能出門,她就什麼都願意,當下立即說:「要,要,我們明天什麼時候去?太棒了,我每天悶在府里簡直要悶出病來了!」容情只是一味看著她淡笑。

兩人正說笑間,門房有人走過來對容情和謝芳菲說:「剛才有人拿著拜帖過來自稱是王府的人,指明交給二位的。」謝芳菲首先好奇地接過來看,吃驚地說:「原來上次我們在凹凸寺遇到的那位小姐竟然是王府的千金王如韞,是現今中書郎王融的親妹子,怪不得骨骼清奇非俗流。」

容情也接過拜帖看了一眼為難說:「可是這位小姐明天竟然要來拜訪!我們還是婉言謝絕吧,這原本就不符合她這種世家千金的身份。」

謝芳菲也頗感為難,為的卻不是身份問題,而是明天她的出遊大計極有可能就要泡湯了。想到這是她去見陶弘景那陰陽怪氣的老頭之前的最後一次出行,怎麼說也有些捨不得。心裡忍不住埋怨起來,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巧的時候來。心裡琢磨了一會兒,又笑眯眯地對容情說:「我們怎麼可以拒絕人家的拜訪呢。她不顧身份和地位前來,可見非是一般世俗之人,氣韻高邁,行動磊落。我們也不能小家子氣,徒讓別人笑話。不如就邀請她共游千佛崖石窟寺如何?」也不等容情說話,對下面的人說:「你們拿著容公子的拜帖去,且看她如何說。」下面的人答應一聲,謝芳菲又囑咐說:「速去速回啊。」

等了許久,那人才回來說:「王家的小姐看了容公子的拜帖后讓小的回說:『盛情之下,卻之不恭。明天必定在棲霞山下等候容公子和謝姑娘的大駕。』」謝芳菲笑說:「好了,人多也熱鬧。我回去可得好好睡一覺以應付明天的遊玩。」說著又回房間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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