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別有幽情暗恨生
第二十三章
別有幽情暗恨生
容情站起來,氣運於掌,全神戒備,看著徐徐走過來的秋開雨,大聲說:「秋開雨,你想怎麼樣?」
秋開雨的眼睛沒有看一眼容情,臉帶不屑,直直地朝謝芳菲走過來,淡淡說:「我想怎麼樣,這還得問芳菲才是。」
謝芳菲嘆氣,說:「開雨又是為了什麼來找芳菲呢?」白天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何苦繼續糾纏?
秋開雨淡淡笑說:「秋某想要帶芳菲去看一件事情,芳菲一定會感興趣的。」
容情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緊盯著秋開雨的一舉一動,沒有說話。謝芳菲是知道秋開雨的脾氣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十分無奈,頭疼地說:「到底是什麼事情非要三更半夜地去看?明天難道就不行嗎?」
秋開雨依舊是那副表情,口裡說:「哦?原來芳菲也知道現在已經是三更半夜了!」看著旁邊的容情,眸中已有殺氣。謝芳菲憤恨地看著他,識時務者為俊傑,良久,只得說:「算我怕了你。好,我跟你去。」
容情在一旁聽了著急地大聲提醒說:「芳菲,你怎麼可以……」
謝芳菲打斷他的話說:「他如果要挾持我,白天就不會將我放回來了。」
秋開雨讚許地看著謝芳菲說:「還是芳菲比較分得清眼前的形勢。」然後轉過身來對著容情冷冷地說:「今天晚上雖然有人要流血,可是秋某卻不打算用你的鮮血來祭旗,不然……你趁秋某還沒有改變注意之前,有多遠滾多遠。你給我收斂點,不要以為秋某怕了天乙老道!」
容情沒有被秋開雨的一番話給激得暴跳如雷,但是也沒有如他所說的夾著尾巴逃之夭夭,只是冷靜地盯著秋開雨,全身的真氣快速流轉,有情劍已經握在手上,錚的一聲,劍已出鞘。
謝芳菲走過來,對他說:「容情,你回去吧。也不要驚動大家了,免得讓大家擔心。我去去就回,不會有事的。」容情看著謝芳菲,眼神倔強,斷然不肯就這樣離開。謝芳菲知道秋開雨故意說出那麼一番侮辱的話,就是要容情惱羞成怒,抑或知難而退。可是這樣的話,容情以後在秋開雨的面前,不論是心理上還是氣勢上自然而然會矮上一截。所以容情絕對不會就這麼離開,一旦動手,兩敗俱傷。秋開雨縱然能殺容情,必得身受重傷。目前秋開雨若受傷,形勢於他極為不利。所以,關鍵還在秋開雨。
謝芳菲嘆了一口氣,只好從另一邊下手了。走到秋開雨面前,背對著容情,伸手拉著秋開雨的衣角,微微扯了扯,眼神定定地看著他說:「開雨,我們走了,好不好?」語帶哀求。
秋開雨當然明白謝芳菲的心思,可是心底的柔軟那一剎那彷彿被謝芳菲純然信賴,如水的雙眼給碰觸到了,不忍傷她的心。半晌沒有說話,謝芳菲就一直看著他。最後抵不過,終於伸手抱起她,飛身而起,瞬間已經走遠。
謝芳菲閉著眼睛,面朝里挨著,還是感受到寒冷的夜風凍得雙耳發麻,心卻是滾熱滾熱的。她在這一剎那間忽然就想起秋開雨帶自己下山時蒼茫變幻的雲海,憶起謝府旁秦淮河畔夜涼如水的明月。一樣被他帶著飛檐走壁,這次卻是緊緊地貼在他的衣服上。可是還不等她將以前的過往細細地溫習一遍,秋開雨就停了下來,夢醒人冷,那些欲舍難放的感情瞬間杳無蹤跡,春夢無痕。
謝芳菲睜開眼睛,原來是藏在一棵高大濃密的大樹上。四周看了看,發覺竟然又回到了芷蘅別院。不解地看著秋開雨,秋開雨視而不見,沒有說話。無聲地等了一會兒,突然見到旁邊的角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模糊中見到兩個人鬼鬼祟祟地走出來。看著另外一個人的衣著和走路的姿勢,彷彿就是剛剛才見過的江臣原。江臣原仔細地偵察了四周,兩人才上了早就停放在角落裡的馬車。一陣疾馳,迅速消失在眼前。
秋開雨冷冷的聲音傳過來說:「芳菲想不想跟上去看一看他們三更半夜的到底要辦什麼事情才會如此神秘謹慎?」
謝芳菲因為看不清另外一個人的長相,所以正在苦苦思索到底是誰呢?江臣原對他看起來畢恭畢敬的。轉過頭來說:「另外一個人是誰?」
秋開雨有些吃驚地看著他,說:「芳菲今天是怎麼了?你連蕭遙光都不認識了?」
謝芳菲才真正地吃了一驚,失聲說:「什麼,剛才的竟然是蕭遙光?他不是正重傷不起嗎?」然後無奈地對秋開雨說,「我眼睛近來變得很不好,所以這麼正常的距離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心裡卻是一陣翻江倒海,片刻將所有關鍵問題全部想通。
看來蕭遙光根本沒有受什麼重傷,那麼被刺的事情自然就是假的了。而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顯然就是蕭遙光他自己。果然好一招一石三鳥的苦肉計。一來,可以擺脫和魔門勾結的不利謠言;二來還可以趁機陷害蕭衍;三來就是他眼下正要從事的秘密計劃了。怪不得自己提出要去看他的時候,江臣原態度堅決地拒絕了。不是怕自己和容情對蕭遙光不利,而是怕被看穿偽裝受傷的事情。一切原來如此,謝芳菲才豁然開朗,想起秋開雨在「心扉居」說的「蕭遙光這隻老狐狸,果然狡猾」,話里原來是另有乾坤。
秋開雨心裡想的卻是謝芳菲剛才說的「我眼睛近來變得很不好」,心潮迭起,沒有說話。他當然知道她眼睛近來為什麼變得很不好!突然間帶著謝芳菲離開樹上,一路上迅如青煙般停在一處暗角里,眼睛看著不遠處的一間小窗戶,裡面隱隱傳出來暈黃的燭火。謝芳菲更是什麼都看不清楚,也不敢出聲打擾他。
那間房子顯然是經過精心挑選布置的,周圍空無一物,幾片花叢灌木根本不可能藏人,不怕有人能潛伏偷聽。所以秋開雨沒有辦法靠過去聽他們正在密謀什麼,雙眼像是會發亮般一動不動地盯著那裡,心思顯然已經不在此處。兩個人靜靜地待了半炷香的時間,謝芳菲渾身冰涼,卻始終不出一聲。
然後看見蕭遙光和江臣原又悄悄地出來,卻故意繞到後門出去了。不一會兒,卻又看見江臣原牽出另外一輛馬車,將先前的那輛馬車留在原地,悄悄地上車走了。最後,蕭遙光才又出來,乘上原來的馬車回去了。謝芳菲看見他們這麼煞費苦心地擺脫跟蹤探察的人,就知道他們這次談的事情非同小可。
謝芳菲等他們走遠,才壓低聲音問:「他們這次來見的人到底是誰?」
秋開雨沒有回答,只是說:「芳菲想不想報劉彥奇的一掌之仇?他將你害得這麼慘!不給他點教訓,怎麼能輕易放過他。」握住了謝芳菲涼如冰雪的雙手。謝芳菲卻知道他根本不是在詢問自己的意見。
秋開雨這次卻是陪著謝芳菲一路慢慢地走著,神情溫柔,對謝芳菲關懷備至,柔聲問她冷不冷,累不累。而謝芳菲卻只覺得今晚的秋開雨有些不同尋常,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秋開雨,似乎正要去做一件令他十分興奮的事情,可是卻讓謝芳菲感到心驚膽戰,毛骨悚然。
秋開雨笑如和煦的春風,對謝芳菲說:「芳菲,你只要站在我後面就好了。我要讓劉彥奇看看和我秋開雨作對是什麼樣的下場。」
秋開雨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府邸前停了下來,徑直走上去,一掌將兩扇緊閉厚重的大門拍得粉碎,旁若無人地走進去。謝芳菲驚愕地跟在他後面,覺得他瞬間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的「邪君」,而不是自己所熟悉的秋開雨。
裡面的人聽到聲響,全都拿著武器沖了出來。一個年輕人揮刀朝秋開雨砍來,人還沒有到達秋開雨的跟前,秋開雨一掌遠遠地打出去,他已經躺在地上,早就斷了心脈。一個年紀稍大的人見了,紅著雙眼殺過來,秋開雨一腳踢起地上的長刀,無聲無息地橫穿過他的胸膛,頓時血流如注。秋開雨像是殘忍的地獄里的魔鬼,見人就殺。
謝芳菲跟在後面看著眼前有如修羅道場般殘酷的情景,捂住嘴巴,強忍住嘔吐的衝動。渾身顫抖地跌坐在地上,臉上全部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下的淚水。只會獃獃地看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從裡面搶出來,看到的是眼前慘不忍睹的景象,發出野獸般心碎的吼叫,不顧一切地向秋開雨撲來。還未近身,已經睜著雙眼死了。臉上仍然是悲痛、憤恨、不忍置信的神色,雙眼大睜,死不瞑目。謝芳菲再也不能忘記這個恐怖的情景。
最後有一個年邁的老人顫巍巍地看著剛才一切還好端端的,現在卻如人間慘劇的宅院,眼中是屈辱、沉痛和悲憤,口中卻平靜地說:「公子會給我們報仇的!」說著一頭撞在大廳的石柱上,氣絕而亡。
謝芳菲手腳並用地一路跌跌撞撞地爬進大廳,看著石柱上一抹鮮紅的印跡,使盡全身的力氣努力爬到那老人的身邊,嘴裡已經不懂得說話,只是虛弱地拚命地搖晃著他,好像這樣就可以將他搖活過來一樣。搖了半天,終於「哇」的一聲失聲痛哭起來。
秋開雨冷冷負手立在大廳里,看著從大門口一路延伸到大廳里橫七豎八,死狀極其恐怖的各式各樣的屍體,臉上的表情堅如大理石的雕像,冰冷堅硬,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對謝芳菲撕心裂肺的痛哭也充耳不聞。
謝芳菲哭得累了,伏在地上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睜大雙眼恨恨地對秋開雨哽咽地說:「秋開雨,你不是人!」說著又哭起來,喃喃地只懂得重複一句:「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如此血腥殘忍的場面,她生平從未經歷過,更何況是秋開雨親手所為,一時間如何承受得了!沒瘋已經是奇迹。
大聲痛哭終於變成哽咽的低泣,最後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然而意識卻是無比的清楚。抬眼看到的是血洗滿門的慘劇,沒有一個活人的氣息,全都死了,全都死了!或許剛才還在說說笑笑的精打細算地算著過年應該要置辦的年貨:三尺的棉布正好給小三做一件過冬的棉衣;對門的老胡再問他賒十斤豬肉過年;瓜子、花生、凍米糖明天要記得去買;還有家裡的棉被衣服得趁著太陽趕緊拿出來曬一曬,去一去霉氣;還有,還有,要記得請擺攤的陳先生寫一副對聯貼起來才是,明天你給他捎一些自家釀的糯米酒……可是現在,可是現在,全都死了,全都死了!就這樣被秋開雨殺了!
謝芳菲任由秋開雨抱著自己走出大門,眼睛緊閉不肯再多看一眼。她哭累了,喊累了,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反抗他,可是心卻冷得沒有溫度,早已凍結成冰。
秋開雨彷彿覺得剛才的那場屠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低下頭依舊柔聲問:「芳菲,冷不冷?」說著拿起手邊不知什麼時候拿來的披風給謝芳菲輕輕地披在身上。謝芳菲想到剛才滿目的鮮血,滿眼的屍體,一把將披風扔在地上,手仍哆嗦著,不再說話。
秋開雨也不著惱,依舊雲淡風輕的樣子說:「芳菲是覺得我不該殺那些人嗎?你放心,能跟在劉彥奇身邊的人,我只會殺少了,不會殺多了。」
謝芳菲恨恨地看著他無關痛癢的表情,哽咽說:「就算這樣,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能抵擋你的一招半式,你為什麼要殺這些對你來說手無寸鐵的人?你就算是因為劉彥奇也沒有理由遷怒於這些無辜受害的人啊!」
秋開雨微微地皺了下眉說:「芳菲,我曾經不止一次告訴過你,秋開雨絕對不會因為憤怒而殺人,也不會因為顧念舊情而不殺人。所以你絕對不要忘了我曾經說過的話。」
謝芳菲仍舊躺在他的懷裡,雙肩顫抖地說:「你為什麼要讓我看這麼一幕人間慘劇,你到底要做什麼?」
秋開雨彎身將嘴裡的熱氣輕輕吹在謝芳菲的耳邊說:「芳菲難道還不明白嗎?蕭衍因為你又一次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我真是低估了芳菲啊。」一絲一絲的熱風吹在耳朵里,謝芳菲的心卻一寸一寸地冷下來,掙扎著要從秋開雨的手上下來,憤怒地說:「秋開雨,你放我下來,你放我下來!」
秋開雨不為所動,說:「芳菲,你不用著急,到了我自然會放你下來。」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
謝芳菲突然平靜地說:「要我離開蕭府,我寧願去死。這是你逼我的,我之所以會這樣,全都是你一手逼出來的!」
秋開雨沒有想到居然將謝芳菲往完全相反的另外一條路上一手推去,半晌不說話,然後平靜地說:「那好,隨你高興。你若願意待在蕭府里便待在蕭府里好了,我自然有的是辦法。」
謝芳菲彷彿全身的血液都結了冰,慢慢地說:「你不會如願的。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
秋開雨垂下眼睛看了謝芳菲一眼,然後說:「我只知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情如果不提前謀划好的,一定就會有憂患。」
謝芳菲突然問:「你要將我帶到哪裡去?這根本不是回雍州府衙的路!」
秋開雨淡笑說:「我以為芳菲現在這個樣子是不願意回到蕭府里去的。」
謝芳菲很冷靜地說:「是你抱著我回蕭府還是我自己走回去?」
秋開雨看著她倔強的表情,沒有多說什麼,卻轉了一個方向,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一陣寒風冷冷地吹過來,謝芳菲頭腦才有些清醒過來。似乎不是賭氣的時候,低聲問:「蕭遙光去見的人是不是劉彥奇?假裝刺殺他的人是不是也是劉彥奇?」聲音嘶啞,猶帶哽咽,剛才那一幕比噩夢還可怕。
秋開雨沒有回答,只是悠悠地說:「我今天晚上只是暫時給劉彥奇發出一個警告,如果他敢再背著我暗地裡玩手段的話,下次死的就是他本人了。居然想出這麼狠毒的招數來對付我秋開雨!」
謝芳菲完全不想知道他和劉彥奇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這中間又發生過什麼事。她現在只想睡覺,狠狠地睡他個昏天暗地,醒來后什麼事情就都沒有了。飯照樣還得吃,覺照樣還得睡,日子照樣還得過下去。
謝芳菲腳步蹣跚地進到府裡邊,容情還坐在外面靜靜地喝茶等她回來。謝芳菲看到這個樣子的容情,心裡忽然就放鬆了下來,心口一酸,走在台階上,還來不及叫一聲,就軟軟地昏倒在地上。
夢裡依稀到過許多的地方,從滿目的屠殺,到雄奇秀麗的武當山的天柱峰;武昌飛來的橫禍,然後是汗流滿面的賭桌;然後是建康,陶弘景的甘露禪寺、千佛崖石窟寺,還有凹凸寺、謝府、雨後閣;還有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懸崖絕壁;最後停留的地方是卧佛寺,看見的還是站在開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絢麗晚景流霞里的秋開雨。依稀當年的青衫長袍、羽扇綸巾,神思哀傷纏綿地低吟著「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之我哀」的秋開雨。為什麼夢裡兜來轉去,逃不開的仍舊是那片桃花林?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物是人非,哪堪凄涼!
斷斷續續,半夢半醒間直至最後一片桃花在眼前消失,謝芳菲彷彿遭受了一場地獄的煉獄一般,終於醒了過來。連自己立刻也可以感覺到的消瘦、無力、沉重、酸澀全部蜂擁而來。容情端著葯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去,沒有對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流露出半點的好奇之心。謝芳菲已經不再想起那個晚上,那樣恐怖凄慘,能忘記最好。她還想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