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禍起蕭牆血淋漓
第六十章
禍起蕭牆血淋漓
蕭鸞死後,蕭寶卷即位,改年號為永元。
蕭衍派去的人不到一個月就將他的妻子郗徽及三個女兒接到了雍州。不過郗徽一路上顛簸勞累,還沒到雍州就病倒了。謝芳菲抱著小文去看望她,見她有氣無力、容顏憔悴的樣子,忍不住勸慰說:「大嫂,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再多想了,首先應該好好地調養身子才是。我見你近日消瘦多了。」
郗徽十分疼愛小文,讓人扶著勉強坐起來,將小文抱在懷裡,憐愛了一番,嘆氣說:「我這個心病是怎麼也放不下的。俗語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的身子也漸漸地不好了,這叫我怎麼能安心呢。」
謝芳菲心裡搖頭,郗徽還是內疚自己沒能為蕭衍生一個兒子延續香火,始終看不開這件事情,心病就是這麼來的。笑著說:「大嫂說哪裡話,你急什麼呢。你還這麼年輕呢,哪裡用得著整天這麼愁眉苦臉的。況且大哥也不急呀,你看他多疼玉姚、玉婉和玉環。」郗徽搖頭嘆氣地說:「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過,不過我知道他心裡還是介意的。再說像蕭家這樣一個家族,總需要男孩來傳宗接代,我不能不憂心呀。」
謝芳菲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不要說這個時候,就是時代再往前走一千五百年,這種傳統觀念還是根深蒂固,難以剔除。怪不得郗徽每次見了小文分外疼愛,聊解膝下荒涼之嘆而已,心裡想必也苦得很吧。
郗徽慢慢地嘆氣:「我在想,是不是該讓他娶一房側室。」神情黯然,滿臉的無可奈何。謝芳菲吃驚地看著她,低呼:「大嫂!你……」十分同情她,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忍受過來的。郗徽只是嘆息:「你大哥從來沒有提過這樣的事情,可我總不能成為蕭家的罪人。唉,我也是沒有辦法,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了。恐怕……我想讓你幫我留意一下。」
謝芳菲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蕭衍在這個時代,算得上是一個好丈夫。可是郗徽也只能這樣忍受下來。謝芳菲知道不能將自己的觀念強加到別人身上,終究不是一樣的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可是她的願望里仍舊有一種別樣的堅持,忠貞,永遠。但是這樣的時代根本不可能,心裡不由得感到有些悲哀。
郗徽握住她的手,低聲說:「芳菲,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也只能這麼辦了,我總不能讓蕭家無後呀。現在的形勢稍微平靜下來,也該考慮這些事情了。若是有合適的女子,你就和我說一聲。」謝芳菲暗中嘆氣,只得點頭。自己不答應,郗徽就會親自去辦這件事情,心裡一定更加難過。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平常得很,謝芳菲縱然不贊同,也無力改變什麼。來到這裡之後,她才發現,她根本就改變不了這個時代,反而自己正被這個時代一點一點地改變。
謝芳菲見到急匆匆向自己走來的容情,正想和他說這個事情,發一發莫名的感慨。容情先一步拉住她,焦急地說:「芳菲,我今天在南城的時候居然看見左雲了。」謝芳菲嚇了一大跳,趕緊問:「你怎麼發現他的?他來雍州幹什麼?還有,那個……」沒有說下去。她想問的自然是秋開雨,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雍州。不過,一截的話吞了半截,問不出來。
容情搖頭,解釋說:「我也是無意中發現他的。當時我正要去探聽一些消息,隱藏在一座閣樓的高處小心翼翼觀察周圍情況的時候,然後就看見左雲從一輛馬車上下來,進了一家賣綢緞衣物的商鋪。我乍然下見到左雲,雖然吃驚,卻也沒有怎麼在意。奇怪就奇怪在左雲進了這家商鋪之後馬上又從後門出來了,擺明是防止別人跟蹤的手段。附近說不定還有人暗中在監視著。左雲出來后,十分謹慎地四處察看了一番,然後才上了另一輛馬車。幸虧我早就潛伏在高處,如果是尾隨跟蹤的話,一定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我見到左雲如此緊張的樣子,心裡十分好奇,究竟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使得他這樣的小心謹慎。用了一些手段悄悄地跟在馬車的後面,一路追著去了。那馬車七彎八拐地轉了許多地方,故意迷惑人的注意力。最後才在剛才早就經過的一座府邸前停下來,車還沒有停穩,立即就有人將左雲迎了進去。我沒有辦法,只好蹲在附近先等著。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左雲才出來。棄馬車不用,快速地往城北的方向去了。我原來還打算跟上去仔細看個究竟。可是我擔心左雲去見的是秋開雨,所以立即回來將這個消息告訴你。看來,左雲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雍州。你覺得他此次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謝芳菲一震,秋開雨也在雍州了嗎?可是建康的形勢新近大變,蕭寶卷登基不久,人心依然惶恐,動蕩不安的局面仍舊在持續,暗中反對的勢力仍然蠢蠢欲動,一切都沒有穩固下來。在這樣一種形勢下,秋開雨應該趁著蕭寶卷大行皇權的時候積極鞏固擴展自己的勢力才是,應該沒有工夫來雍州。可是,誰也說不准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也許他真的在雍州,另有一番目的。思索了半天,然後問:「那左雲去見的究竟是什麼人?看起來非常重要。」
容情回答:「他進的是丁家的府邸,見的自然是丁家的人。」謝芳菲微微疑惑地問:「丁家?哪個丁家?」容情說:「據說在雍州的人恐怕沒有不知道丁家的。我只知道丁家在雍州的勢力很大,聽說以前曹虎在雍州稱霸的時候,也不得不給丁家幾分情面。這些都是打聽來的,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了。」
謝芳菲瞭然地「哦」了一聲,丁家既然是雍州的地頭蛇,也難怪左雲會找上他們,一定是有什麼利益上的事情暗中勾結在一起。於是說:「這件事情看起來有些不尋常,我們還是先將丁家的底細查清楚再說。還有左雲,他到底想要幹什麼,這次來雍州有什麼目的,我們也要弄清楚。」
謝芳菲找到負責情報收集的吉士瞻,剛剛寒暄了兩句,正要向他打聽丁家的事情的時候,外面傳來緊急的情報。一個侍衛滿頭是汗地跑進來說:「吉大人,城北發生暴動,情況快控制不住了,我們已經死了一些兄弟。鄭參軍請求立即派一隊兵馬過去,將亂民的暴動鎮壓下來。」
兩人聽得一驚。謝芳菲想了一下,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突然之間會發生暴動?」那個侍衛滴著冷汗說:「究竟是什麼起因屬下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城北的那些亂民無法無天,叫囂著要搶軍中的官糧,已經來到官倉的外面。我們守衛的人遠遠不夠。鄭參軍為了阻止暴動繼續擴大,下令殺了幾個亂民立威,才暫時保住了糧倉。亂民雖然被壓制下來,不過我們的形勢仍然不妙,那些亂民說不定什麼都不顧,真的搶起糧倉放起火來。」
吉士瞻冷靜地問:「那些亂民大概有多少人?」侍衛咽了咽才回答:「大概有三五千人。」負責守衛糧倉的士兵只有三百來人,怪不得控制不住這種情況。吉士瞻立即說:「既然蕭大人此刻不在雍州,這件事情就由我來負責。立即傳令下去,將府中所有的侍衛都派出去,一定要保住官倉。然後讓人快馬加鞭通知城外的呂僧珍,讓他帶一隊五千人的兵馬立即趕來平亂。」說完這些和謝芳菲等人立即往城北的官倉趕去。
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謝芳菲等人趕到的時候,官倉外圍正在發生大規模的屠殺。手無寸鐵、衣衫襤褸的亂民情緒憤怒到極點,不顧死活地蜂擁而上。情況已經不受控制。那些手持武器,訓練精良的士兵在入口拚死防守,見一個殺一個,地上滿是屍體,連腳下的泥沙都浸紅了。
可是亂民人數眾多,這些士兵也快要抵擋不住了。趕來支援的侍衛們見狀,迅速衝上去,形成另一道防衛,雙方廝殺起來。戰況慘烈無情,幾乎變成了屠殺。沖在前面的亂民赤手空拳,怎麼會是武功高強的侍衛們的對手,沒有一個活下來。後面的人被殺得心膽俱寒,恐懼之下,沒有人再敢往前沖,隔著一段距離重新對峙起來。
謝芳菲一路走過去的時候,到處都是橫死的屍體。天色已經黑下來,只有遠處有幾把火把在嗞嗞地燒著。謝芳菲站在官倉里的高台上,除了空氣里持久不散的血腥味,什麼都聞不到。底下是一片的屍體,亂民的、士兵的,橫七豎八地倒在那裡,甚至死後還要被人踐踏。這個時候的人命連路邊上的野草都不如,什麼都不是。
吉士瞻神情凝重,滿臉不善地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事情怎麼這麼嚴重?到底是誰引起的?全部給我說清楚!」民不與官斗,大部分的老百姓能忍則忍,絕不願正面和官府發生衝突。如今發生這種大規模的暴亂,已經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
負責守衛官倉的鄭參軍渾身是血地說:「這些亂民大部分都是城裡的佃農貧民,因為上次戰爭的關係,朝廷賦稅加重,早就沒有飯吃。今年剛有收成的時候,又碰到蝗災,寸草不留,什麼都沒有。據說事件的起因是有一個叫霍啟的人前去催租,見一家姓余的貧苦百姓拿不出租稅,竟然毒打了余老頭一頓,引起附近百姓的眾怒,大家圍攻之下,將霍啟活活給打死了。」
他身邊的一個參軍插進來說:「霍啟之所以會將余老頭毒打一頓,其實是看上了余老頭的媳婦兒。余老頭一家人誓死不從,這霍啟心怒難平,借著收租的名義毒打了余老頭一頓。余家連飯都吃不上,哪裡還有錢治傷。沒過兩天,這余老頭就死了。」
鄭參軍繼續說:「這霍啟本來死有餘辜,沒有什麼值得追究的。可是他的一眾親友豈肯罷休,帶了些人手,將這姓余的一家六口全部殺掉了。還將出了手的百姓全部押入了大牢,很多人當場就被亂棍打死。後來周圍一帶的老百姓憤怒不平,全部集結起來,要找霍啟的一眾親友報仇。這些糾結起來的亂民發展到後來什麼都不怕,全部成了亡命之徒,竟然敢來搶官府的糧食。現在他們的人數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恐怕很難保得住官倉。」
謝芳菲嘆息,這就是戰爭帶來的後遺症。官逼民反,就是這樣反的。連命都快沒了,不反幹什麼。霍啟的事只不過是一根導火線,加深老百姓對官府的痛恨。
吉世瞻聽完,想了半天,說:「先將這件事情鎮壓下來再說。不用擔心,僧珍的五千人馬應該馬上就能趕到。先用計將他們拖延個一時半會兒。蕭大人剛接手雍州就發生這種事情,讓我不得不有些擔心呀。」
謝芳菲聽他的話大有深意,看著他問:「吉大人,你的意思是?」吉士瞻嘆氣說:「芳菲,你來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這些亂民雖然手無寸鐵,卻組織得當,我們的援軍一到,他們立刻就退下去了,行動迅速。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依然和我們的人在對峙,沒有任何撤退的跡象。開始的時候可能真的只是單純的報復,到後來,可就沒有這麼簡單了。」謝芳菲吃了一驚,說:「難道有人趁機借這個事情,暗地裡煽動民變?」
吉士瞻微微地點頭說:「我只是憑感覺在懷疑。這裡的官糧是整個軍中的命脈,出了事的話,一定會驚動朝廷。城裡那麼多的糧倉不搶,為什麼非要來這裡搶?還有,蕭大人正好不在雍州的時候,偏偏就發生這種事情。我懷疑這些亂民之所以會來這裡,是有人想要徹底毀了這批官糧,然後加害蕭大人。究竟是不是,到時候就知道了。」
謝芳菲聽他說得有道理,點頭贊同。一般的老百姓確實想不到來這裡搶糧食,要去的話自然也是去府衙的糧倉或是某些防守鬆懈的糧倉,突襲之下,極有可能成功。而且,他們此刻看起來也不像是一般的烏合之眾,居然敢和官兵對峙。如果不是吉士瞻派府中的侍衛及時來援的話,這會兒糧倉說不定已經被搶掠一空了。於是說:「究竟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只要試探一下就可以知道了。這些老百姓如果真是被人煽動利用的話,背後的這個人很好找出來。」
吉士瞻看著她,眼裡有詢問的意思。謝芳菲微笑說:「如果只是一般的老百姓,看著這麼多的人一個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死去,滿天滿地的鮮血,再多的憤怒不平也早就嚇得消失了。他們之所以會繼續頑抗,是因為既然參加了暴動,就沒有其他的活路了。我們可以利誘安撫一下,答應他們,只要他們立即離開,事後一定不追究任何的責任。大家既然可以繼續活下去,自然沒有必要再在這裡乾耗著,白白犧牲性命。」
鄭參軍按照謝芳菲的吩咐,站到高台上對著所有人大聲地說:「下面的人聽著,蕭大人下了命令,只要你們現在肯主動離開,日後一定不追究這次的暴亂。之所以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大家也是被逼無奈。所以你們立即散了吧。」
聲音遠遠地傳出去,洪亮清晰,眾人聽得一清二楚。底下的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就連己方的士兵也不肯相信,這些亂民殺了自己這麼多的兄弟,怎麼能就這樣放他們走呢!過了一會兒,漸漸騷動起來,人心渙散,有些人開始接頭交耳地議論起來,看起來頗有退意。
人群中突然有人叫起來:「大家絕對不能上當受騙。他們一定是先誘哄我們離開,到時候再將我們滿門抄斬,誅滅九族。反正橫也是死,豎也是死,還不如衝上去,跟他們拼了。我們平時所受的欺壓究竟是誰給的,大家難道都忘了嗎!怎麼能相信他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下面的亂民再次被煽動起來,紛紛大喊:「拼了,拼了!他們的話怎能相信!」就要開始第二輪的暴動。
謝芳菲看著吉士瞻,事情果然不是這麼簡單。鄭參軍繼續說:「蕭大人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大家難道忘了大人救助難民,親赴襄陽的事情了嗎,難道你們連蕭大人也不相信了嗎?」下面的人有一會兒的沉寂,顯然對蕭衍還是很相信的。可見蕭衍在襄樊一帶很得民心。忽然又有人跳起來說:「我們要聽蕭大人親口保證才會相信。」眾人紛紛點頭,說只相信蕭大人親口說的話,別人的話全部都不相信。謝芳菲搖頭,居然能提出這樣的條件,事情更加不簡單。下面這些普通的老百姓怎麼知道蕭衍今天偏偏就不在雍州呢?
正在僵持的時候,狂亂的馬蹄聲飛奔而來,呂僧珍親率的五千精兵已經趕到,行動迅速地四處散開,將所有的亂民統統包圍起來,前排的弓箭手將箭頭瞄準聚集的亂民。完全是一面倒的形勢。這些亂民驚恐絕望地看著突然間出現的大隊人馬,現在只能坐以待斃。
呂僧珍聽完事情的經過,一言不發,露出冷酷的神情。謝芳菲有些頭痛地看著底下的這些亂民,問:「現在該怎麼辦?」這些亂民又不是敵軍的俘虜,好歹是雍州的百姓,總不能統統投進大牢里去吧。呂僧珍面無表情地說:「全部殺了吧,連官糧都敢搶。不給他們一個教訓,以後如何治理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