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既攘外必先安內
第七十二章
既攘外必先安內
一行人迅速趕到議會廳。蕭衍的一眾心腹都在,分坐兩邊,靜默無聲,神情凝重。吉士瞻率先說:「芳菲和容公子來了,暫且坐下吧。出了一些事情,請芳菲過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辦法解決。」謝芳菲問:「吉大人,究竟出了什麼事情?芳菲現在還是蕭府的僚佐,能辦到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吉士瞻忙說:「芳菲言重了。請你過來,大家一起出謀劃策而已。我們剛剛收到消息,蕭寶卷派新任益州巴西、梓潼二郡太守輔國將軍劉山陽率精兵三千,以赴任為名,溯江西上,意圖聯合荊州兵馬,偷襲雍州。」謝芳菲聽到這個消息,驀然有似曾相識之感,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後問:「如今荊州刺史是誰?」吉士瞻回答:「名義上是西中郎將南康王蕭寶融,蕭寶卷的胞弟,不過他只有十三歲,大權全部掌握在西中郎將府長史蕭穎胄的手中。他亦是蕭寶卷的從叔。」謝芳菲默念輔國將軍劉山陽的名字,心中一動,終於想起來他是誰。
呂僧珍擔憂地說:「劉山陽如果真的和荊州兵馬會合偷襲雍州,蕭大人到現在還昏迷不醒,雍州危矣。」王茂無所顧忌地說:「剛才我們還在討論,大人一受傷,劉山陽的兵馬就行動起來,其中的巧合讓人不得不懷疑。一定是那個秋開雨暗中搗鬼,唯恐天下不亂,欲置大人於死地。」
謝芳菲聽到秋開雨的名字仍然有心驚膽戰之感,心中不由得暗了一暗。吉士瞻嘆氣說:「蕭寶卷趁大人重傷不起派軍來襲也就罷了,我們尚且可以支撐。最使人擔心的是,有人暗地裡製造謠言,說大人病入膏肓,離死不遠,大街小巷到處都在散播雍州必敗的流言。更有人說雍州不識時務,負隅頑抗的話,等到兵敗便是屠城的時候,讓官兵自動投降,換取一條生路。老百姓正為此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就連士兵的士氣也大受影響。」
謝芳菲皺眉說:「到底是誰放出這麼惡毒的流言?絕不可輕饒。」呂僧珍說:「已經抓到散播流言的人。此人名叫單聘仁,原來是曹虎的部下。至於是誰在背後指使,不用猜也知道。這個單聘仁,殺了他也不抵事,流言已經傳出去了,整個雍州惶恐不安,人心思變。」謝芳菲說:「那就要想個辦法制止流言。」王茂焦急地說:「怎麼制止!流言這種東西,來無影去無蹤的,抓又抓不住,關也關不起來。」謝芳菲明白了雍州眼下的處境,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內有內亂人心惶惶,蕭衍還重傷不起,從未有過的險境。
眾人一時無話,皺眉深思應對之策。謝芳菲微笑說:「攘外必先安內,對付劉山陽的辦法我已經想到了。眼下首要解決的是雍州人心的問題。古雲,流言止於智者,只要想辦法,一定可以制止,反過來還可以利用。」吉士瞻笑說:「芳菲小姐果然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一定想到了辦法,不如說出來讓大家參考參考。」謝芳菲笑說:「當然,還要仰仗各位的幫忙。辦法其實很簡單,大人病入膏肓的流言,只要讓大人在百姓面前露一露面,流言不攻自破。其他的流言再做一做工作,影響力自然大減。」
眾人皆不解,問:「大人昏迷不醒,怎麼在百姓面前露面呢?」謝芳菲笑說:「老百姓對大人又不熟悉,找一個身形相似的人,易上容,誰又看得出來。」轉頭看容情,說:「容情,你說過你會易容的。不用天衣無縫,老百姓遠遠地看不出來就行。」吉士瞻大喜,說:「此計甚妙,更難得的是容公子精通易容之術。我有一個好辦法,張弘策張大人和蕭大人身形相似,言語舉動又熟悉,扮起他來一定得心應手。雍州連日乾旱,禾苗枯萎,我們只要放出消息說,大人明天準備去城外的龍王廟登壇求雨,老百姓一定夾道歡迎。到時候大人故意在老百姓面前露臉,輕騎徐行,人心自安。」
眾人都說:「這個辦法好。」謝芳菲笑說:「那張大人就扮一扮大人的樣子給我們看一看。」張弘策笑著和容情進去了。半天,眾人只見蕭衍忽然出來了,都站起來,張弘策笑起來,這一笑就露出破綻。大家笑說:「果然像,只是聲音還有破綻。」謝芳菲說:「這樣已經足夠,虛應個景兒。我剛才還想到一個辦法,可以堅定老百姓的信心。大人在壇上求雨,老百姓自然在壇下求雨,他們若是見到一些奇特的異景,一定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這下誰都不明白,疑惑地問:「什麼異景?」謝芳菲笑說:「當然是好兆頭的異景。天氣乾旱,陽光毒辣。不過陽光是很神奇的一種東西,只要多加利用,可以收到意外的效果。不過,我們要先出城去勘探地勢,看看具體怎麼布置。」
謝芳菲和容情在侍衛的陪同下來到城外的龍王廟。謝芳菲見容情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明白他的心思,嘆氣說:「容情,雍州情況這麼危急,我不能在這個時候一走了之。事情全因我而起,大人還沒有醒來,我怎麼能說走就走,撒手不管呢。」容情說:「可是,芳菲,這些爭權奪利,打打殺殺的事情永遠不會完結,你什麼時候才脫得了身?」謝芳菲嘆氣:「容情,決定要離開的時候,我心裡內疚不已。大家這麼多年同生共死,互相扶持,而我卻臨陣脫逃。現在,我決定,解決完雍州和荊州的事情,一定隨你離開。這樣一來,我也可以走得無牽無掛,心安理得。不然,我心裡會自責不安的。」容情嘆了一口氣,點頭說:「好,等此事一了,我們立即離開。」
謝芳菲圍繞祭祀的壇下勘察一番,做出若干指示。壇上面撐起一塊白布,壇下數人手持銅鏡,對著陽光演練。謝芳菲看了一下效果,又調整了位置,直搗弄到天黑才回城。謝芳菲叮囑他們:「明天看我手勢。我高舉手臂,做仰首祭天狀,你們立即舉起銅鏡,就是今天這個位置和方向,記住沒有?」眾侍衛答應一聲,謝芳菲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張弘策扮的蕭衍果然到城外祭祀求雨,老百姓沿路跟隨,齊齊跪在祭壇的下面,閉目求雨。蕭衍病重的謠言再也沒有人提及。張弘策行三跪九拜之禮,然後奉上豐富的祭品。怕露破綻,由吉士瞻代替高聲宣讀祭文。按照事先的約定,張弘策站在祭壇中央白布的正前方。
謝芳菲見時機已到,配合眾人做祭天狀。下面的侍衛趕緊遵照吩咐,舉起手中的銅鏡。謝芳菲早在白布上做了手腳。不一會兒,底下的老百姓有人發現祭壇上的異狀,騷動如水波一圈一圈傳下去,不斷擴大。只見張弘策周身蒙上一層光暈,朦朧透明。流動的光圈五色迴轉,狀若蟠龍,上面紫氣騰起,形如傘蓋。
莫說底下的人驚嘆不已,就是早知底細的親信也深以為異。底下站立的侍衛趁機齊齊下跪,高呼:「天降祥瑞,蕭大人萬歲!」老百姓見到如此奇異的景象,大受震撼,也都激動地高呼:「天將祥瑞,蕭大人萬歲。」一時間,其聲震天,聲聞數里之外。謝芳菲和眾人對看一眼,暗自心驚,沒有想到取得這麼大的成功。
老百姓瞬間將蕭衍奉若天神,都說他是神人下凡,解救眾人於水火之中的。說來也巧,張弘策求完雨,當天晚上黑雲密布,風吹雲動,整整下了一整個晚上的雨。於是,街巷市井的傳言越來越離譜,居然有人說蕭衍神功蓋世,法力無邊,諸如此類多不勝數。幸好是有利的傳言,團結了雍州的民心。謝芳菲聽下人們說起外面的傳言,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吉士瞻特意詢問謝芳菲退兵的妙計,嘆氣說:「劉山陽的軍隊已經到達湖北,不知芳菲有何退敵良策。」謝芳菲笑說:「我這個錦囊妙計叫作『兩封空函定荊州』,到時候大家自然明白。」眾人見她如此說,沒有繼續追問。謝芳菲說:「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次之,心戰為上,兵戰次之,目前的情況也一樣。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蕭穎胄此人和劉山陽互相猜忌,互不信任。我們可以利用他們兩個之間的厲害矛盾,逼迫荊州和雍州聯合,共抗大敵。」
呂僧珍大聲說:「不戰而屈人之兵,說得好!上兵伐謀,不知道怎樣做才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謝芳菲笑說:「呂將軍手下有一個叫王天虎的參軍,是也不是?」呂僧珍點頭:「不錯,確有此人。沒想到芳菲對軍中的事情也這麼留意。」謝芳菲說:「王天虎此人以前是蕭穎胄的手下。這次,我要帶著他親赴荊州,當面對蕭穎胄陳說利害關係。」
眾人愕然,說:「芳菲要親自去荊州?」容情聞言,立即跳出來說:「不行。你現在懷有身孕,怎麼可以去那麼危險的地方!」謝芳菲連忙安撫他,說:「容情,你放心,不會有危險的。我會扮成王天虎的親兵侍從,表面上的事情全由他負責。蕭穎胄是聰明人,對我們的到來不會怎麼樣的。」容情不樂,見眾人暗表贊同,不好再說什麼。謝芳菲笑說:「只要安排妥當,荊雍聯合,易如反掌。」出來后,緊走幾步,伸出手扯住前面的容情,說:「容情,你走慢一點。」
容情怕她走得急了,對胎兒不好,停下腳步,輕聲呵斥她:「你怎麼能親身去荊州呢?身體吃不消怎麼辦?」謝芳菲挽住他的手,說:「容情,你也忒小心了。你總不能讓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吧。好了,好了,我問過大夫,連大夫也說沒有問題。你看我,什麼都看不出來呢,才幾個月。等完成這件事,我們就離開好不好?」容情聽她這麼一說,才轉怒為喜,說:「你保證沒有事?」謝芳菲鄭重地點頭,然後撲哧一聲笑出來,推著他往後院去了。
呂僧珍立即將王天虎派給謝芳菲調遣,一行人沿漢水而下,星夜趕赴荊州首府江陵。容情見謝芳菲迎著河面上的夜風站在昏暗的船頭,從後面緊摟住她,頭伏在她頸窩,一下一下地蹭著她,問:「這麼晚了,還站在這裡吹夜風,仔細著涼,到時候又要吃藥。」謝芳菲回過神來,笑說:「我在想一些東西,迎著風,頭腦清楚一些。」
容情在她耳朵邊吹氣,問:「在想荊州的事情?」謝芳菲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兩封空函定荊州」是既定的過去,不需要她再操心,她只要踩著歷史的腳印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可以了。不知為什麼,她總有些茫然若失,就像一個人得到皇帝的頭冠,精美絕倫,可是缺了頭頂上一粒最大的珍珠,總有些遺憾。戴在頭上,別人看不到,自己卻一清二楚。
黑暗中,容情的手有些情不自禁。謝芳菲躲開他的頭,嗔道:「容情!」容情微微喘著粗氣停下來,又抱住她,悶悶地說:「芳菲,我要吻你。」謝芳菲推著他,說:「容情,你規矩點,侍衛們看著呢。你再這樣,我就惱了。」容情依依不捨地拉開距離,也知道自己有些過分了。
謝芳菲有些心虛,忙說:「馬上就到江陵。我去見王天虎,吩咐他一些事情。」說著就要走。容情扯住她,一把往角落裡帶,幾乎貼著她說:「芳菲,我一定要吻你。」他已經按捺不住。到了江陵,又不知道有多少事,更加沒有機會。謝芳菲開始還不由自主地掙扎,容情已經壓下來。她忽然想要容情的吻,好讓她忘記記憶深處的東西。伸手環住他,閉上眼睛。
容情一點一點吻著她的嘴角,然後試探性地咬著她。一切如春風過境,溫溫和和,謝芳菲覺得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鎮定自若地說:「好了,我要走了。」容情扯住她,說:「我陪你一塊兒去。」謝芳菲甩開他的手,笑說:「你陪我去?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呢。你還是老老實實在這裡待著吧。還有,回頭我再找你算賬。」容情笑而不語,放開手。謝芳菲低著頭,趕緊離開。
謝芳菲找到王天虎,說:「攻城克敵,心戰為上。我們一到江陵,立即讓手下四處散播『山陽西上,並襲荊雍』的謠言。蕭穎胄和蕭寶卷關係疏遠得很,對他一向猜忌不滿。這次蕭寶卷派劉山陽西進,蕭穎胄正驚疑不定,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葯是真還是假。更何況,蕭穎胄對蕭大人一向畏懼,聽到這樣的謠言,更加不安。若能順利進行,事情已經成功一半。」
王天虎黝黑的臉,雙眼靈黠精明,聽到謝芳菲的計策,說:「蕭穎胄為人行事我清楚得很。他當年還在建康的時候就稱讚蕭大人『博學多通,擅長韜略,生而奇異,他日貴不可言』,只要反覆陳說利害,必定成功。」謝芳菲忽然說:「天虎,此行暗中恐生變測,你可有準備?」王天虎笑說:「芳菲小姐,大丈夫生於亂世,馬革裹屍,死得其所,還要什麼準備!」謝芳菲點頭,舉起手中的酒杯,大聲說:「說得好,芳菲不勝酒力,也要敬王參軍一杯。」王天虎接過酒杯,一氣飲下。
眾人還未進江陵先派人大街小巷地散播謠言。流言是最厲害的武器,殺人於無形。消息首先從荊州官兵那裡傳出來,可信度又增加幾分。不出一日,整個江陵都在議論「山陽西上,並襲荊雍」一事。謝芳菲等人駐紮城外,聽到傳言,會心一笑。等蕭穎胄不知底細,惶恐不安時,就是謝芳菲一行人出手的時候。
王天虎等人回來報告:「芳菲小姐,蕭穎胄等人聽到荊州官民的傳言,人人自危,對劉山陽此次的來意大為懷疑,都認為劉山陽是想借蕭寶卷之手,不費吹灰之力趁機席捲荊、雍二州,一箭雙鵰。」
謝芳菲聽到這個消息,大為振奮,說:「既然蕭穎胄已經有了戒心,對劉山陽定有所防範,這一頭的火已經燒起來了。不過要逼迫蕭穎胄和雍州聯合,還要再下一帖猛葯,將另一頭的火也燒起來。逼得他走投無路,我們再主動示好,不愁他不答應。」
眾人大喜,忙問計將安出。謝芳菲自信地說:「這次我們就給他來一個虛虛實實的疑兵之計,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轉頭對王天虎說,「天虎,這次計劃非你莫屬。我要你明天大大方方送兩封信進城,一封給蕭穎胄,另一封給他的弟弟,南康王府僚佐蕭穎達。送信一事,一定要鬧得人盡皆知。你還可以趁機走親訪友,廣為結交荊州的達官貴人,順便一不小心將此事說漏嘴,透露些許。別人問起來,你又推說不知道,讓他們疑神疑鬼,將矛頭直接轉向蕭穎胄等人。我們坐在這裡,靜待佳音。」
謝芳菲送給蕭氏兄弟的兩封信里什麼都沒寫,只寫了「天虎口具」四個大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更不用說蕭氏兄弟。王天虎是蕭穎胄的故吏,荊州人人盡知。這次緊急送信,不送給南康王蕭寶融,單單送給蕭穎胄兩兄弟,雙方若說沒牽連,沒有人會相信。荊州官兵自然疑心。消息傳到劉山陽耳朵里,劉山陽也不敢貿然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