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雲霽坐在凳子上,手裡拿著個茶杯,「什麼事需要你親自去辦啊,就算要議和,派個欽差足夠了。」然後低頭黯然道:「我不行,西陵人把我當仇人看待。你派個別人去不就是了。」
李謫在想太后那天說著說著,忽然抱著他流淚的一幕,說自己後悔得不得了,在他父皇生前,從來都是冷冰冰的。到如今,先皇都不曾入夢來看過她。她總算悟到的事也沒處說去。
李謫當時摟著他娘,頭一回覺得她其實是個很脆弱的女人。
「人一輩子能愛幾回,所以,在可以的時候,一定要對你愛的人好一些,省得日後才來後悔。」
想到這裡,李謫很堅定的說:「不,我不要跟你再隔著烽火連天。」
看他態度這麼堅決,雲霽放下茶杯站起來,「家國天下,陛下自己思量吧。」
「你去哪裡?」李謫看雲霽轉身要走,急急的問。
「我回去睡覺,收拾東西。既然陛下去西陵另有安排,就沒有臣置喙的餘地了。但臣去純是辦私事,就不同陛下一道了。」
「你不同我一道,我去做什麼?那是你的私事,難道不是我的私事,我是公私兩便。你也別回去收拾了,回頭叫采郁替你準備換洗衣物就是了。」
雲霽看著他,「那我也要回去睡覺。」
李謫看著她,「你不是說我們是情人,那你就該睡在我的床上。」
「也許臣說的不夠清楚,於公你是臣宣誓效忠的皇上,臣有責任勸您不要以身涉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不是說耍的。皇上若有個好歹,給朝堂帶來的動蕩,給百姓帶來的災難,請皇上三思而後行。您若只為了我便深入敵國,那麼,我心底會輕視您。臣愛的從來就不是兒女情長的陛下。」
李謫看著雲霽,「你就不能稍微依賴我一次?」
雲霽頓了一下,「於私,我不想看到利用我去殺母族人的你。我殺過的人里,或許有我的舅舅、表兄弟......在你的角度而言,你沒有做錯。我恨的是我連選擇都沒有,手上就沾上了親人的血。再恨,弒君,那也是不能的。我,不想看到你。」
李謫看她真的連此刻都不願意看著自己,手狠狠捏成拳,該死的何立德,哪裡不好去,偏要去西陵。
「駱三可曾同你說過,他要走的路線?我已經告訴羅懷秋,那是我們的女兒,斷不會傷到她們。不讓我去,那你也別去了。」
「他說過,可是那個隨時可能更改的。」
「你說出來,我飛鴿傳書讓羅懷秋跟著去找,總有條線索。」
這個事情,沒有必要同他爭,雲霽爽快坐下,提筆畫圖。放筆的時候側身避開的李謫的暗算,「陛下,臣現在身心都很累了,您讓我安安心心睡一覺吧。」雲霽一臉的倦容。
「那你睡就是,既然你累了,我什麼都不做還不行么?」
合著自己剛才說不想看到他都是白說了。看著堵在門口的人,雲霽返身到臨窗的榻上和衣躺下,翻身背對著李謫。
這樣的抗拒姿態,當然讓李謫很難受,他就在塌邊的凳子上坐下看著雲霽的背。看她整個人是僵直的,半晌嘆口氣,「我去書房不會再回來,你安心睡吧。」說完把她抱到床上放下,抖開被子蓋上,頭也不回的出去。
雲霽沒法理解他為什麼一定要自己睡在他床上,但既然他說了不會再回來,她便放鬆下來,很快入睡。
原來這個人才是她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她上輩子到底欠他多少,這輩子要這麼來償還。
之前雲霽向太后問起纖羽的親事,太后笑說許給雲霆了,要待雲相孝期之後才完婚,還說她趕得及喝這杯喜酒。
還有一個月孝期就滿了,不過這杯喜酒自己恐怕是趕不及喝了。
她是真的很不想再見李謫了,就像他說的,每次剛剛甜蜜一會兒,就會冒出不容迴避的矛盾來。他跟她也許真的不適合在一起。
李謫書房的燭火亮了一夜,太后得到回報,嘆口氣,看來是又鬧上了。這兩個人,都太強勢了,而自己兒子的確做了很多不對的事,小霽不能接受、不能原諒也在所難免。
她兒子要跟著人家一道去西陵,也是表現出了十足的誠意的。換一個女人,怕不感動得痛哭流涕。但云霽不會,她當時看著雲霽的表情,就知道都是自己兒子在自說自話,雲霽根本就不贊同他一起去。
何未央自己也不贊同,覺得李謫有點矯枉過正了。要麼對人家就一點都不好,要麼就好得讓人無法接受。而且,他也不能忘了,他是皇帝,他肩上擔的是九州萬方。先帝對何未央再寵,也沒有越過界去,當時何家可沒有後來的權勢。可是現在李謫一心補過,不顧自身安危。他就不想想,有個萬一,李凜現在當得了這個家么。
何未央去看了下可人,她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旁邊睡著蕭三通。這小子。自己叫他看著,不要讓可人醒了哭鬧,他倒好,爬到可人床上睡下了。男女七歲不同席,可人一歲多,蕭三通六歲,倒也無妨。
何未央看過兩個孩子,便讓人打著燈籠去李謫書房。進去的時候,李謫正在燒什麼,一臉的煩惱,她忍不住問:「你在燒什麼?」
雖然沒有在處理國事,但這個時候能進書房的就只有兩個女人,雲霽是不可能來找他的。所以聽到腳步聲,李謫頭都沒抬。
「沒什麼,宮裡來的書信。」
何未央拉凳子坐下,「說什麼?讓你這麼煩。」
李謫抬頭,「蔣婕妤懷孕了。」
太后露出愕然的表情,「怎麼會?」她知道李謫為了避免將來雲霽生了兒子,有太多敵手,所以根本沒有讓後宮嬪妃再有受孕的機會,尤其是這個很有背景的蔣婕妤。何家垮了,雖然皇帝又扶了新家的家族起來。但蔣家的勢力不可忽視。第一個要防的就是蔣婕妤了。
「也許是葯出了問題。」
太后不知為何突然起了看戲的心,「那現在要怎麼辦?」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啊。本來就搞不定雲霽了,又冒出這件事來。難怪半夜睡不著,一臉煩悶了。
「母后,你半夜專為過來看戲?」許是太后聲音里幸災樂禍的成分太明顯,李謫一下就聽出來了。
「我事先又不知道,我是來勸你不要去西陵的。你看,蔣家根本不是現在的李凜對付得了的,他自己後院還一團亂麻似的擰這呢。」
李謫想到李凜那三個肚子大小不一的妻妾也皺眉,年紀這麼接近,以後不是正好出亂子么。賢妃還覺得多子多福的,那個蠢女人。
太后看他蹙眉,繼續說:「你跟小霽又怎麼了,半夜被攆到書房來睡。」
「她不要我一道去西陵,我說我不去,那她也別去了。」
太後點頭,「嗯,這樣我就放心了。我還一直擔心小霽萬一跟我年輕時一樣不懂事,你現在又恨不得拱手河山討她歡的樣子。」
李謫向後靠著椅背,「她只當自己是臣子,當我是君上。私人的感情全給這個讓步。在她心底,這個端帝盛世也有她一份的,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毀於一旦,哪怕是我,也不能做這事。不然,她會輕視我。」
太后眨眼,「以前我還想幫你改造一下她,現在看來,我也無能為力。她根本就是女人中的男人。這樣也好啊,不必困於這後宮之中,天高任鳥飛啊。」太後面色現出艷羨之色。
「母后羨慕?」李謫驚詫道。
「嗯。」
「可是父皇待母后千依百順......」
「可是人家是不倚仗男人的愛才能活啊。這樣的女人,才是真正的精彩。御心皇后本也可以有這樣的精彩,可是被應帝困住了。母后可不行,母后就是一株必須要用愛來澆灌的溫室之花。」
困住這個詞李謫不認同,「應帝是用愛留住了御心皇后。」
「也不過是用愛畫地為牢罷了。」太后輕道。
「母后,你站哪邊的?」李謫看太后就要倒戈了,不滿的問。
「你這邊,你這邊,你是我親兒子嘛。」
「女兒都給我生了,還不肯嫁。」李謫憤憤的說。
太后看他那副樣子,笑笑,「那麼多女人想偷你的種,你不屑一顧。這一個嘛,不稀罕你,你倒是上趕著貼上去。人哪,都是......」看李謫面色不善盯著自己,『犯賤』兩字終是吞了回去。
「那我現在怎麼辦?總不能一直把她關著吧。我是想要她心甘情願的跟著我,難道我表現出的誠意還不夠?還是你支的招不管用?」
「夠了,夠了。只是我料錯了雲霽,一般的女人見皇帝一時把自己看得比江山還重,肯定是感動莫名的。誰知道她是個事業至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