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兩人坐車直奔A學園。
穿得跟個kitty似的離離,一下車就忽然覺得痛不欲生——早知道,她寧願穿著原來學校那件會讓蔚清寧眼睛瞎掉的破校服過來了!
因為,她一下車,就看見了從行政樓出來的柯以律。
他居高臨下,站在行政樓高高的台階上,當然一下子就看見她了,因為她華麗而夢幻的新造型,不由自主地,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離離羞愧得恨不得馬上從他面前消失——要是他現在下手攻擊,就算被人抓住了問他為什麼要傷害自己,恐怕他只要說,因為她傷害了我的眼睛,也會有很多人附和的吧……
不過,柯以律只是一副「看到你我的眼睛會痛」的表情,馬上就轉開了眼睛,走下台階,和她擦肩而過,甚至再沒有瞧她一眼。
討、討厭的人啊……
就在昨天,他還死死地抱著她不肯放手,還趴在床上對著她露出那麼溫柔可愛的笑容,可今天……又是這一張冷冰冰的臉了!
離離氣呼呼地回頭看他。
蔚清寧不知道他們後來的事,說:「放心吧,在學校里一般是不能滋事的。」
「這麼說,要是不在學校里……柯以律隨時都會撲上來殺我們?」
「有可能……」蔚清寧看著她,微笑,「所以為了你的性命著想,你要時刻跟緊我哦,最好跟我寸步不離。」
她點頭:「嗯嗯,我一定緊跟著你!」
身後忽然有個女孩子的聲音笑了出來,清脆如銀鈴:「跟著他就沒錯了,蔚清寧可是魔族的第一高手哦!」
她回頭一看,站在身後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纖細、極其耀眼美麗的女孩子,她黑色的長發如同一匹黑絹一般,皮膚卻又像白絲緞一樣帶著玉色的光澤,顯得格外分明,有一種咄咄逼人的美。
「哎……」離離心想,難道這個女孩子也是魔族的人嗎?
她上來就一巴掌拍在離離的頭上:「天啊,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把這樣的衣服給你的!」
離離只好扶著頭問:「請問你是……」
這個美女性格超級外向開朗,笑起來眉眼彎彎,彷彿能感染整個世界:「來猜猜我是誰?我叫明月瞳,明是明亮的明,月是月亮的月~」
「嫦娥!」離離立即說。
明月瞳咯咯大笑:「我就知道你會猜這個的,不是哦,其實我跟月亮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所有人一聽到我名字馬上就想到這個!」
蔚清寧沉默,離離滿臉黑線,搜腸刮肚地尋找自己知道的那些古代神話中的妖魔鬼怪:「狐狸精?玉兔精?白……骨精?」
「難道我這麼沒名氣,大家都不知道我?」明月瞳不滿地抗議。
蔚清寧只好說:「其實明月瞳的靈力來自九天玄女。」
離離依然一頭霧水,蔚清寧只好拍拍她的頭,對明月瞳說:「她根本就是個神盲,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什麼叫神盲啊……」離離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自己是山鬼了!」
「那麼山鬼又是誰呢?」他問。
離離睜著眼睛說瞎話:「山鬼嘛……顧名思義,不就是山裡的鬼嘛……」
蔚清寧都無語了:「以後去看看楚辭好不好?『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雖然你這麼寒磣,但山鬼是很迷人的美女!」
……那還不就是個女色鬼之類的?
離離無力地想。
在教務處辦好了轉學手續之後,蔚清寧和離離一起出來,明月瞳正站在外面等他們。
走下高高的樓梯時,離離悄悄看著下面的美女,八卦地問蔚清寧:「她有男朋友了嗎?」
「現在應該沒有吧。」蔚清寧也八卦地貼在她的耳邊說,「我聽說——只是聽說哦,其實神族有人暗戀她……」
「不會吧?」離離眼睛一亮,為八卦而興奮,「是誰是誰?」
「我聽說是……」話音未落,後面忽然有個老師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攔住他們,說:「蔚清寧,吳離離……」
蔚清寧問:「是不是還有什麼手續沒有辦完?」
「不是……」那個老師喘息著,說,「校董要見你們。」
校董,A學園的創辦者。他是個傳奇。
傳說,他是個年紀很大的老人,一手創辦了A學園,德高望重,令人敬仰。
傳說,他的家族熱心於公益事業,在全球開辦了無數學校,其中,A學園只是個很不起眼的中學,可是,唯一他會常常過來看看的,只有這麼一所學校。
傳說……反正傳說全都是不可靠的。
因為,此時坐在大落地窗前面的那個人,雖然逆光中看不清他的樣子,但是他看起來,絕對一點都不像是老人的樣子!
而且,令人覺得可疑的是,他甚至似乎還只有二十來歲的樣子。
他看著她,低聲說:「先請坐吧。」
陽光從他的背後照過來,讓站在門口的離離一時目眩,只能眯起眼睛,什麼也看不清,只覺得逆光中他的輪廓線條,是連世間最好的工匠也無法雕塑的優美曲線。
她有點獃獃地問:「不會吧……他就是校董?」
蔚清寧碰了她一下,說:「軒轅,神族的族長。」
軒轅微微笑出來,抬手將自己的長發掠到耳後,長長的黑髮映襯著他的手,白得如玉,修長柔軟,在陽光下泛著淡淡光彩:「因為大家都不願意做這個苦差事,所以我也沒辦法。」
「……那,你是哪個妖魔鬼怪?」她又問。
蔚清寧簡直無語了:「他是軒轅,你難道不知道黃帝軒轅嗎?」
「啊,想起來了,黃帝……」離離迷迷瞪瞪地問,「可是,傳說中的黃帝不是魔族的吧……為什麼黃帝軒轅會是魔族的一分子,而蚩尤卻會是神族的人?」
軒轅微笑著,端起茶壺給他們斟茶:「我們和原來的主人,其實並無瓜葛,只是繼承了他們的力量而已,選擇神族或者是魔族,都是自己的自由……只是所在的位置不同而已。」
「但是……為什麼你們會選擇魔族呢?」她恍惚地問。
「幾千年前的神魔大戰早就結束了,當時魔神們的力量,也已經被伏羲封印在乾坤之震中。然而如今伏羲出了點事……乾坤之震被破壞,各種力量紛紛找到自己的宿主,所以我們雖然繼承了魔神力量,和給我們力量的那個神祇或者魔怪,其實嚴格來說,並沒有什麼關係,選擇任何陣營,也不過是出於自己理由而已。」
離離還是有點莫名其妙。
蔚清寧說:「你就當是一種別人借給你的超能力好了。但其實你跟那個借給你力量的人,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對不對?」
離離這才恍然大悟:「那這麼說,其實不僅僅只是我一個人被上身了,其實你們也都是鬼上身……啊不,成魔的人?」
「但我們未出生就被這種力量選擇,所以接受起來很自然,也都能自如地使用這種力量,而你一下子被上身,所以才不習慣。」
離離又問:「可是神族似乎比魔族厲害多了?柯以律每天都大搖大擺地追殺我們……」
「因為柯以律的力量來自蚩尤,他是神族不世出的強手,除了上古三大神,根本沒人能是他的敵手,所以他當然肆無忌憚了。」
「上古三大神是誰?」離離又問。
一直淡定的軒轅,終於在此時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他轉頭向蔚清寧:「以後你多給她進行一點常識教育。」
蔚清寧嘆了一口氣,對離離說:「就是盤古、女媧、伏羲。」
「這三個名字我知道,」離離趕緊說,「那他們三個出現了沒有?」
「女媧已經死了,伏羲是神族的君上,盤古是神族的族長。」
看來,魔族根本沒人能對抗柯以律,而且神族的力量比魔族大多了……加入魔族果然是一條不歸路!
看著離離無言以對的樣子,蔚清寧趕緊拉起離離,說:「那麼軒轅,我們就先回去了,以後有事的話,我們就來找你……」
他微微頷首,示意他們出去。離離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趕緊回頭說:「對了,我身上好像有一道莫名其妙的白光……」
話音未落,她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室內空空如也,陽光依舊從高大的落地窗外照進來,室內陳設的蘭花依然在吐著無比舒緩的清香,茶杯里的茶水,依然盛在繪著桃花的杯中裊裊地冒著熱氣,唯有軒轅,已經不見了。
在走出軒轅居住的小花園時,離離覺得自己有點害怕,低聲嘟囔:「我們以後到底怎麼辦?到底有沒有躲開神族追殺的辦法?」
「恐怕沒有。」蔚清寧說。
「不如我背叛魔族加入神族算了……」
「是嗎?那倒是不錯,你從此再也不會被追殺了。」蔚清寧涼涼地說,「不過,我不看好神族會接收你這樣一個小妖怪。」
「……」離離沮喪地蹲在地上,扯著草葉,不說話了。
蔚清寧靠在旁邊的欄杆上,轉頭看著她,微笑:「放心吧,神族雖然很想殺我們,但我說過了,我會保護你的。」
「你行不行啊……」離離苦悶地說:「而且你生下來就是魔族的一員,你當然能順利接受了,可是我不行啊,我突然變成一個妖怪,我感到壓力很大……」
「我不是生下來就是魔族的。」他突然打斷她的話。
離離詫異地抬頭看他。
他雙手撐在坐著的欄杆上,仰頭看著天空的雲朵,低聲說:「我原本也是神族的一員,後來……我背叛了神族,從碧落天的風眼中跳下,用黃泉之水洗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神性,我全身所有的血肉和皮膚,都在我投身黃泉的時候溶化殆盡,直到在鮮血化成的曼珠沙華的焚燒中,重新長出所有的血肉,才轉變成魔……所以你應該慶幸,自己一開始就是被魔族附身,不用受那種痛苦。」
離離打了個冷戰,輕聲問:「那……你為什麼要背叛神族呢?」
「為了……什麼?」
他輕聲呢喃著,轉過頭,凝視著她,如同春日林間流泉一般的容顏,在這一刻,忽然如同林間霧氣襲來,蒙上暗淡的悲慟。
他深深地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才低聲說:「因為有一些東西,不想失去,捨不得放開,所以,就算萬劫不復,也想在絕望中垂死掙扎一下……結果就再也回不去了。」
看著他哀痛的神情,離離不由得恍惚起來,一時怔怔地說不出話。
「不過,無論如何,我現在覺得,我的選擇還算不錯。」
他們都不再說話,順著小路慢慢走到校園的廣場前,明月瞳忽然從後面撲上來,一把抱住離離的肩,笑眯眯地說:「離離,有個好消息,有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離離下意識地說:「好消息。」
「你和蔚清寧不是同班。」
蔚清寧一臉鬱悶:「這算什麼好消息?」
明月瞳笑嘻嘻地說:「是呀,軒轅沒有為了讓你照顧離離而強迫你留級或者強迫離離跳級,這不是好消息嗎?」
「那麼壞消息呢?」
「離離和柯以律同班。」
離離頓時震驚了:「和……柯以律同班?」
明月瞳聳聳肩:「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在上課的時候對你下殺手吧?」
「但願如此……」
提心弔膽地走進教室,離離看著端坐在那裡,如同雕像一樣優美又冰涼的那個少年,都快崩潰了。
她戰戰兢兢,找了最後一排的角落坐下,幸好柯以律看都沒看她一眼,就好像她是空氣一樣。
離離擦擦額頭的冷汗,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
「看來,以後一定要緊緊地跟隨著人流,千萬不能到任何沒人的地方去……」離離自言自語著,緊張地抬頭看著柯以律。
從這裡只能看到柯以律的背影,他有柔軟的頭髮,白皙修長的脖子,肩膀不是很寬,但卻正適合這樣的少年氣質……
她還在胡思亂想,像是感覺到了她的凝視,柯以律忽然微微側頭,看向她。
柔軟的頭髮,覆蓋的是銳利寒透的雙眸;白皙修長的脖子托起的,是冰雪一樣冷淡的面容,他的肩膀雖然不寬,但是要將她變成一地粉末,看來十分簡單……
離離頓時嚇得豎起書,擋住了自己的臉。
她沒有看到,見她這樣驚慌失措地躲開他的視線,柯以律的唇角,忽然微微地揚起,那冰雪一樣的容顏,在那一瞬間如寒冬退散,春風讓一切堅硬與寒冷都消融殆盡,只剩下和煦溫柔。
不過,也僅僅只是一剎那而已,在她還沒來得及看見的時候,他便轉過頭去了,似乎從來沒有看過她一眼。
A學園的老師,各有各的強悍之處,而他們的語文老師,他最強悍的地方,就在於他廣闊的發散性思維,經常挑一個學生起來,可以從曹雪芹問到玉米何時從南美洲傳入中國再問到埃及法老。
比如今天,不幸的人就是離離。她的不幸來自於,上課的時候她忘了把手機關機,在老師提問「杜甫的《登高》,寫景的一句名句是什麼?」時,手機忽然轟轟烈烈地響了起來,她最喜歡的鈴聲在教室中久久回蕩:「春天在哪裡呀,春天在哪裡……」
在全班哄堂大笑中,離離狼狽地按掉了手機,也不幸被老師的手指點中了:「這位同學,你來回答。」
離離痛苦地站起來,回答:「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這句詩化自哪裡,典出何處?」
離離有點遲疑:「是不是洞庭波兮木葉下?」
「那洞庭這一句又出自哪裡呢?」
「是屈原的《九歌》里的《湘夫人》吧……」
「《九歌》的首章是什麼?」
這下離離真的無奈了,她站在那裡,可憐兮兮。周圍都是不熟悉的同學,當然沒人幫她,而唯一認識的人……
唯一認識的人……柯以律,彷彿聽到了她的心聲,轉過頭看她,口型慢慢地,卻分明是「蔚清寧」三個字。
「啊?」離離懷疑地看著他。
他再不理她,把臉轉過去了。
於是離離抬頭看老師,正色說:「《九歌》的首章是……蔚清寧。」
在爆發出來的哄堂大笑中,老師一臉悲痛:「同學,我知道你是蔚清寧粉絲團成員,但也不需要這樣時時刻刻牽挂著他對不對?」
離離默默地盯著柯以律,柯以律卻頭都不回。
看來……被耍了。離離在心裡,無聲流淚。
老師點中柯以律:「這位同學你來說說,《九歌》的首章是什麼?」
他清清楚楚地說:「《東皇太一》。」
「東皇太一是誰?」
「最高天神,統領所有神祇的天帝。」
只聽到「嘩啦」一聲,剛剛坐下的離離,連人帶椅摔在了地上。
老師示意柯以律坐下,然後轉頭看離離:「同學,知道了正確答案你也不需要這麼震驚吧?」
「不……不是,我還以為,最高的天神是玉皇大帝……」離離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說。
這下,不僅同學們,連老師都滿臉黑線了。
而離離,摸著自己摔疼的屁股,悲憤地想到了蔚清寧昨天的話。
「身為無名小神,我很抱歉。」
騙人……
離離的運氣真的不太好。
語文課之後,就是體育課。
而這節體育課,正好是長跑測驗。
「老……老師,我今天剛剛轉學過來,所以……請求先免試……」離離怯怯地舉手請假。
老師理都不理,一吹哨子,一瞪眼,她立即打了個哆嗦,麻溜地站在了起跑線上。
畢竟,現在自己身上有魔族的力量了,怎麼說,也應該能跑得快一點才對吧?
事實證明……魔族對長跑測驗無能。
所有人都跑完了,大家一起站在跑道邊看著她,老師拿著表無奈地問氣喘吁吁的她:「同學,已經五分四十秒了,請問你以前跑八百米都需要多久?」
她一臉快要暈倒的樣子:「十……十……十分鐘……」
老師直接在她的成績上畫了一個圈,然後伸手一指外面:「你去操場上走完吧,我們要練習擊劍了。」
擊劍……聽起來很好玩的樣子。
被剝奪了練習權利的離離,苦著一張臉走出體育館,站在外面的操場上。
太陽很熱,空無一人的操場上,風吹過來也熱熱的。只有操場的旁邊還種了幾棵女貞子樹,現在正是開花的時候,細碎的白花淹沒了綠葉,如同一片片白雪堆積在樹上。
她趕緊走到樹蔭下,躲避一下炙熱的陽光。
就在走到樹下的時候,頭頂的樹枝忽然沙沙作響,落下大片細雪一樣的花來。
她抬頭一看,有個驚人美麗的少年,正坐在女貞子樹橫斜的枝條上,低頭看著她。
花葉太過濃重,擋住了陽光,他的臉隱藏在黑暗中,華美而冰涼,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驚心動魄。
一時之間,離離竟忘記了他是一直追殺自己的人,她看著他良久,移不開目光,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因為,就在昨天,他們還曾經相擁在一起,沉沉入睡。
而且,她還說出那麼害羞的話,被他聽見了。
直到他微微皺眉,她才終於醒悟過來,問:「柯以律,你不去上課,卻坐在這裡幹嘛?」
柯以律漫不經心地說:「我七歲就開始學擊劍了,所以不需要上這種基礎課。」
「哦……」她忽然有點敬仰起他來,畢竟是貴族人家培養出來的呢。
「你呢?笨手笨腳地,刺傷別人了?」
「才……才沒有!我只是跑步太慢了,老師嫌我佔場地……」
話沒說完,柯以律這樣一直冷冰冰的人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吳離離,你這樣的人,我真是佩服你!」
「什麼呀……」她開始結巴了。
「你說呢?身為魔族,卻連跑八百米都不行,我為什麼要追殺你這樣笨手笨腳的人?」
「我為什麼不能學擊劍,卻過來和你這樣的人說話呀……」她滿懷怨氣地嘟囔著。
「擊劍有什麼好玩的?」他在樹上,轉頭看看體育館,然後問:「這裡可以看見,一群動作笨拙好笑的人,你要不要上來看看?」
離離猶豫了一下,想想蔚清寧和明月瞳都說過他在學校是不會動手的,於是扯起自己的裙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這棵樹在下面看起來,似乎分叉很多,一點都不難爬的樣子,誰知她真的是個運動白痴,手一抬就失去了平衡,驚叫一聲,眼看摔了下去。
柯以律眼疾手快地側身,右手托在她的膝下,將差點掉落的她抱了起來。
她嚇得死死抓著柯以律的手臂,直到後背靠上樹榦,她才覺得有點放下心來,抬頭看著柯以律,訥訥地縮回自己的手:「謝……謝謝哦。」
「沒什麼,你也救過我。」
咦,原來不是自己的幻覺啊,真的救過他?
可是看著他依然冷淡的神情,彷彿只是隨口說說的樣子,離離默不作聲地把自己的身子挪開一點,好像這樣就能離他遠點似的。
他轉頭看著她,輕聲問:「昨天……你為什麼要放過我?」
離離抬頭看著體育館內,說:「沒什麼啊……我不想殺人。」
他默然,輕聲說:「我還以為……」
離離等著他說完這句話,可他卻只說了這麼半句,就停下了。她不由得問:「還以為什麼?」
他沒說話,在此時的濃濃綠蔭中,垂垂白花前,他微微皺眉,忽然覺得心裡有點遺憾。
可到底在遺憾些什麼,他卻自己都不知道,或許是因為,她並沒有將他視作不一樣的存在,所以讓他覺得,有些微微的失落。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放過你一次吧,就當是扯平了……」
他的聲音淡淡響起,離離還沒明白過來,有點恍惚地問:「什麼?」
「我是說……」柯以律的聲音,就像幽林間的流泉,即使緩慢吐字的時候,也依然是冰涼的,「下一次,我們相見的時候,說不定你就死定了。」
「是這樣嗎?」離離忽然微微笑出來,「好吧,那我以後看見你就跑好了……不過要是再看見你受傷的話,我就再救你一遍,這樣的話,說不定又能換一次你不殺我的機會哦。」
他看了看她,嘴唇微動,離離趕在他吐出聲音之前開口,和他異口同聲地說:「白痴。」
然後,她哈哈地笑出來:「是不是?你每次都說這兩個字!我都學會了。」
柯以律雖然不想理她,可還是忍不住說:「我猜你的神經是不是有這棵樹這麼粗?」
「這幾天發生太多的事情了,我都不在乎再發生什麼了……」她托著下巴喃喃的說。
柯以律淡淡地說:「確實,對於最近剛剛被附身的人來說,可能不習慣。」
「僅僅只是不習慣嗎?」她對著月亮,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三天前,我的人生,還簡單明朗得一眼可以望到盡頭。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睛,我就可以看見自己今天的生活軌跡。吃早餐、上課、吃中飯、上課、回家、吃晚飯、寫作業、睡覺……清清楚楚,幾乎沒有一點紊亂和錯線的時刻。」
他毫不留情地說:「無聊。」
離離也不在意,把臉靠在自己臂彎中。
然而,三天之後,她成為了魔族的一員,她正在被人追殺,她和來殺她的神族居然坐在花樹上聊天。
至於,她的人生到底為什麼會偏差到這樣的程度,每天煩惱著自己的成績、害怕遲到、長跑會暈倒的女生,為什麼如今,卻是一個妖魔鬼怪……這一切的改變,全都是因為……
「全都是因為,遇見了你。」
她真的能徹底融入這個奇怪的世界,成為像蔚清寧那樣的人,或者,像柯以律這樣的人嗎?
雖然,他們都是令人羨慕的、很多人仰望崇拜的人,可是,他們卻不是她的理想。
她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們沉默好久,離離有點緊張,不得不找點話題:「喂……你很喜歡養魚?」
「沒有。」
「那你……那天為什麼會買了那一條魚呢?」
他說:「反正魚缸空著。」
離離撲哧一聲笑出來,然後,又說:「可是,我覺得它好像你啊。」
柯以律詫異地看著她:「哪裡像?眼睛?嘴巴?還是鼻子……它有鼻子嗎?」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那麼哪裡像?」他鄙視地問。
她想了想,慢慢地說:「我只是覺得,你們都是孤零零的,沒有同類,尤其是昨天,看到你房間里的那一條鬥魚,在那麼大又那麼漂亮的魚缸里,孤單地游來游去,不知道它要怎麼一天一天過下去……」
世界這麼大,他們都這麼華美,可是,卻這麼孤單。
微風吹動枝葉,在他們身邊起伏,他們的周身動蕩不安。
柯以律凝視著她,許久許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離離卻恍然不覺,只是托著下巴看著遠處的高天流雲,低聲說:「對了,趁你今天不會追殺我我先問問哦,為什麼神族一定要殺魔族呢?」
他把頭轉了回去,冷淡地說:「這不是天經地義嗎?魔族的存在,讓整個世界不平衡,陰陽混亂,災禍頻仍,即使你們不做壞事,本身的存在,就是錯誤。」
被他這麼一說,恨不得自殺以謝天下的離離,只好小心地問:「那,就是說只要我是魔族,你們就一定會殺了我,是嗎?」
「是。」他低聲,卻毫不猶豫地說,「不然,你們會妨礙到這個世界的正常軌跡。」
「別胡說八道了!」
身後忽然有人大吼出來。
話音未落,眼前的天空陡然晃蕩了一下,一股氣流向著他們飛速襲來,空氣變成了有形的物質,就像絲綢被抖動一般,他們可以看見,黑暗的夜空如同水波一樣震蕩起來。
她的身後,有明亮的一個身影,向著柯以律如流星般掠去。
柯以律抬手將那人擋在自己身前三米的地方,淡淡地瞄了他一眼,開口問:「哪吒?」
離離抬頭一看,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這不就是,昨天罵她「神族腦筋出毛病——神經病」的那個孩子嗎?
他,他,他,他難道就是傳說中超級無敵可愛的哪吒?
那個小孩懸浮在空中,指著柯以律,一臉正氣浩然的樣子:「柯以律,你這個大壞蛋!你可以殺我們,但是不要侮辱我們魔族!我們入魔又不是自己願意的,是天軌變幻,導致我們魔性侵滅了神性,我們自己都沒辦法啊!」
說著,他低頭一看離離,然後目瞪口呆:「咦,是你啊?你昨天是不是沒有及時制住他,才讓他又出來為禍人間了?早知道你這麼沒用,我當時就不去上補習課,直接跟你一起把他帶回來了!」
補習課?
雖然在緊要關頭,離離還是黑線了。
柯以律卻根本不理他,從樹上落下,轉身離開。
「喂喂喂,你別跑啊……」哪吒沖著他的背影大叫。
柯以律頭也不回,聲音冷淡:「在學校殺人會被開除的,即使是外校的小學生也一樣,再見。」
哪吒頓時跳腳:「混蛋!說不定是我殺了你呢!」
說完,又扳著手指頭想了一下,然後抬頭對離離笑一笑:「至少,三分鐘之內,他殺不了我的!」
離離滿臉黑線。
一看見哪吒抱著書包,無精打采地跟在離離身後走過來,明月瞳就不由得笑了出來:「這孩子,真是從古至今都這麼不幸啊!」
哪吒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蔚清寧,然後「哇」的一聲,撲進蔚清寧的懷中:「我不要補習了!我離家出走了!蔚清寧你收留我吧!」
蔚清寧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把他拎起來,做到旁邊的椅子上:「嘉南你這次又是為什麼離家出走?」
哪吒——現在的名字叫嘉南,崩潰地大吼:「還不是因為你!蔚清寧我最恨你了!都是你害得我現在這麼慘!」
蔚清寧無奈又無語:「這又關我什麼事了?」
「都是因為你,所以我爸爸媽媽現在逼我天天補習!」
「可是……」他一臉疑惑,「我和你的父母,好像只在很久以前……哦,是三年前在威尼斯,兩條船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看到你和父母在一起,所以上前打了個招呼而已……」
「沒錯,可是這一面,改變了我的一生!」嘉南抬手一指蔚清寧,對著眾人開始血淚控訴,「那一次我父母看見你之後,我就開始倒霉了。因為聽說你會7國語言、所以他們發誓要讓我學會8門外語!聽說你會十幾種樂器,所以我父母決定讓我學二十幾種!我每天都在上補習!你知道我現在有多少課要上嗎?周一英語周二法語周三德語周四日語周五俄語,周六早中晚是阿拉伯語西班牙語和義大利語,周日是音樂繪畫國際象棋!我現在都快精神分裂了,我碰到一個人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開口是先說『哈嘍』、『邦球』、『古特恩』、『偶嗨喲』、『姿的拉』還是『賽倆目』、『摸一下』、『吃奧』!」
哪吒,傳說中的靈珠轉世,蓮花化身,手持乾坤圈,腳踏風火輪,身負千七百劫,三萬萬罪孽,他的名字叫哪吒……
「呃……」看著面前這個慘兮兮的可憐小孩,離離真的難以想象,他就是那個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著名問題兒童。
明月瞳母性大發,充滿了對他的同情,「這麼多,你準備學多少年?」
「我爸爸媽媽覺得我可以活到老,學到老……」
「那麼你現在學會幾種了?」
「目前我能用八種樂器演奏《兩隻老虎》的前兩句,不過也只會前兩句……」
明月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摸摸他的頭,動情地說:「嘉南,你太苦了!」
「我現在每天都處在暗無天日的補習生活中,越補我越差,越差我越補,我除了體育外門門功課都不及格全都是被你害的!」他指著蔚清寧,都快哭了,「你說,你要不要收留我?」
離離滿臉黑線地看看蔚清寧,這孩子實在太不幸了,不收留真的說不過去啊!
這時明月瞳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聽了一下:「哦,找你家少爺嘉南啊……」
嘉南頓時轉身,做出要逃跑的姿勢。
明月瞳驚喜地問:「你們也覺得給他壓力太大了,所以決定不補課了?」
嘉南趕緊湊上來,聽那邊說話。
「不補課了,去學樂器、國際象棋、書法和繪畫?」明月瞳看著嘉南漂亮的臉一下子變成豬肝的顏色,很冷靜地說,「沒有啊,我沒看見嘉南……要不你們去他的學校找找,嘉南這麼愛學習的孩子,應該在那裡吧。」
蔚清寧看看嘉南,嘆了一口氣,沉默了。
沉默就表示同意,所以嘉南那天下午放學后,直接跑到了A學園門口,鑽進他們的車內歡欣鼓舞:「快走吧快走吧,我想吃劉媽的飯都想死了!」
在車子發動的時候,他又抓著離離的手,指手畫腳滔滔不絕地說著,從劉媽的菜說到蔚清寧的罪孽,中途車子拐上一片小別墅區的時候,他忽然指著窗外,說:「咦,那裡不是山鬼姐姐住的地方嗎?」
離離詫異地問:「山鬼?」
「對啊,山鬼姐姐超級漂亮的,你見過她沒有?」
離離艱難地說:「我……見過她的背影。」
「哎呀,那我們先下車,去看看她吧?」嘉南拉著她問。
「那個……」離離猶豫著,不知道怎麼說。
蔚清寧在旁邊淡淡地說:「現在的山鬼,是離離。」
嘉南愕然睜大眼看著他,一時還不明白什麼意思。
「山鬼已經死了,她的力量在臨死前轉移到了離離的身上。」
「我……我不相信!」嘉南大吼,眼中有大顆的眼淚忽然滾落下來。離離有點無措,趕緊伸手,想要去替他擦乾,他卻一把打開她的手,把臉轉過去了。
蔚清寧嘆了一口氣,說:「嘉南,這不是離離的錯,她自己也不願意遇上這樣的事情……她也是受害者。」
「可是……可是山鬼姐姐就這樣,再也沒有了?」他聲音顫抖,一下子哭得唏哩嘩啦的。
蔚清寧無奈,只好示意司機調轉車頭,說:「去剛剛那裡吧。」
前任山鬼住的地方,是一座被常青藤覆蓋的小樓。
他們打開她的房間,靜止的空氣頓時打了一個旋,將裡面窗帘微微拉動。屋子裡的一切,都十分柔和,主基調是米色和珍珠色,點綴有一些濃重的顏色,也不過是煙灰紫和胭脂紅,在淡黃的陽光下,顯得一種要把人淹沒的溫馨。
嘉南帶著他們,順著旋轉地樓梯上到二樓,找到書房,
這裡一整面牆都是玻璃,窗外垂著常青藤,遮得房間里有點陰暗。
嘉南把燈打開,抽噎著說:「山鬼姐姐又漂亮又溫柔,而且還經常幫我寫作業的……她對我最好了……」
離離環顧著四周,看到書櫃中的一個鏡框,便走過去用指尖把鏡框上薄薄的灰塵抹去。
那裡面,是一個美麗異常的女孩子,她唇如花瓣,眉目清揚,一雙大眼睛的眼角微微上揚,睫毛濃密卷翹,目光中彷彿含著盈盈水波一般。離離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她的眼波偶爾一轉,肯定極其嫵媚,能夠讓天底下所有人心動。
「這就是山鬼。」蔚清寧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過來了,看了相片中的女孩子一眼,在她身後說。
離離入迷地看著她好久,說:「她真美。」
嘉南衝過來,指著蔚清寧,像是在譴責一樣地大吼:「山鬼姐姐這麼美,可是蔚清寧你這個壞蛋還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她!」
離離目瞪口呆:「什麼?」
蔚清寧微微皺眉,問:「我什麼時候傷害她了,我怎麼不知道?」
「你會不知道?大家都知道!可是她好慘哦,天底下只有她喜歡的蔚清寧你不知道她的心意!」嘉南大吼,一臉憤怒,「到現在,她忽然就去世了,可你……可你卻一點也沒有在意的樣子!」
離離恍然大悟,原來這個漂亮至極的女孩子,暗戀蔚清寧。
蔚清寧無奈的拍拍他的頭,說:「好了,是我對不起她,可是這件事……我真不知道,我很抱歉。」
「你抱歉什麼啊?你根本一點都不在乎。」嘉南大吼。
離離回頭看看照片中那個極其美麗的女孩子,又看看眼前溫柔和煦的蔚清寧,在心裡想,如果他們在一起,一定是畫一樣的場景吧。
只是有時候,原本應該美好的感情,總是會就這樣錯過吧。
「山鬼姐姐畫畫很好,以前她曾經說要送我一張畫的,不知道畫好了沒有,我找找看。」
臨走的時候,嘉南這樣說,打開旁邊那幾個大大的書櫃,在大堆的書中尋找起來。
看著他這樣翻別人的遺物,離離有點愕然,轉頭看了蔚清寧一樣。
蔚清寧淡淡地說:「沒什麼,山鬼的遺物,本來就應該全部毀掉的,讓嘉南帶一點東西走好了。」
最後,嘉南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柜子中,找到了一疊草圖。
他一張一張翻看,自言自語:「好像都是一些速寫,街道……這麼難看的學校……她畫的什麼啊……」
離離湊過去一看,畫上寥寥地畫著幾條線條,似乎是街道,沒什麼標誌,只有一棵大樹橫斜地長在路中間,她畫畫的事情肯定心情很煩亂,線條雜亂無力。
她舉起來看了看,詫異地說:「咦……這棵大樹橫在街上的樣子,好像是,我們學校外面那條街嘛……」
「A學園外面哪有這樣的樹啊?」
「不是,是我以前的學校,你看這張,這是紫花公園!路燈、雕塑、苦楝樹的樣子……和以前一模一樣。」
嘉南把那疊畫隨手翻了翻,然後忽然詫異地舉起一張畫,看了良久,愣在那裡,低聲叫:「蔚清寧,你看……」
蔚清寧一看見那張畫,也微微一怔,把目光移到離離的臉上。
離離轉頭看見他們臉上震驚的樣子,便問:「怎麼了?」
蔚清寧微微皺眉,把那張畫遞給她看。
那是一張人物,畫面上的女孩子正站在街角的梧桐樹下,抱著書張望著站牌,似乎在等公交車。
那個女孩子,穿著普通的校服,頭髮鬆鬆地扎著,是個街上隨處可見的,很普通的女生。
然而,女生那張臉,卻在畫中清晰無比。
甚至,連她耳畔的一顆痣,也畫得清清楚楚,毫釐不差。
是離離。
離離當然也認出了畫中的女孩子就是自己。她愕然抬頭,和蔚清寧四目相對,兩個人都覺得詫異極了。
前任山鬼,她和離離還沒見過面時,就死在柯以律的手下了,為什麼,卻會畫出一張離離的畫?
而且,這麼相像,纖毫不差。
為什麼,她要畫一個素不相識的普通女生?
嘉南把照片放在離離的臉旁邊對比了一下,說:「絕對是你!」
「……真奇怪。」離離仔細端詳著這張照片,只覺得心口,一點涼涼的恐慌湧上來。
好像,這個世界,危機四伏,她不是偶然被拖入這個地方的,這是一個,有預謀的陷阱。
她慢慢地,轉頭看蔚清寧。
他放下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眉頭微皺,卻依然是春日麗陽一般的容顏。
這個少年,看起來,就像林間流泉一樣優美清澈,可他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種眼神,她永遠忘不了——
疑惑,遲疑,冰冷而讓她覺得有點可怕。
他們走下樓,拉上窗帘,把門重新關上。離離拿著那張畫,在捲起來帶走的時候,她看到畫的背後,寫著小小的一句話。
那一行字跡,娟秀柔美,寫的是:
至少,你的所愛,有我一部分。
她怔了一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離開的時候,離離下意識地又轉頭看了那棟小樓一眼。
被綠樹和藤蔓包圍住的小樓,隱藏在樹林中,就像一個靜靜潛伏的秘密。
她的力量從哪裡來?以前的山鬼是怎麼樣一個人?她和魔族扯上關係,真的,只是因為那個雨夜,她湊巧遇見了柯以律在撲殺山鬼嗎?
如果沒有那場雨,她的命運,到底是能繼續像以前一樣,還是命中注定,無論如何都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