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幻滅
「究竟是怎麼回事?!」
蕭琴見南宮乙面有痛苦之色,瞬間恍然,兩手向後腰處的腎俞穴探去,運功按壓,果然覺得疼痛難當。
「五行中肝屬木,腎屬水,肺屬金……千千,你忍一下。」
蕭琴又向千千胸背處的肺俞穴按去,千千一個激靈痛得叫了出來,連咳了好幾聲。
游驚魂道:「心屬火……那我就是胸口痛了?」
蕭琴道:「你可以按一下兩胸之間的膻中穴。」
游驚魂只是輕輕一按,便覺胸口一陣悶氣難解,不敢再用力。
蕭琴撫著后腰起身道:「師祖的五行煉丹法居然會損害五臟經脈,我竟一點都沒有察覺。」
江南雁道:「師父之所以會讓你們休息七天,就是為了緩解你們五髒的疼痛,以免你們發覺出異樣。」
「那現在要怎麼辦?」
「你們只要運功調息一段時間,便會慢慢好起來。但如果留在這裡,師父一定不會放過你們,他會讓你們接著幫他煉丹,而你們無法拒絕。僅是一次就疼痛難當,如果兩次、三次甚至更多次,你們的肝臟很可能就會慢慢壞掉。這也是為什麼我讓你們趕緊離開的原因。」
眾人一陣沉默。
隔了半晌,南宮乙走到蕭琴身邊,拉過她的手說道:「琴兒,我們離開吧。」
蕭琴見他臉上的痛苦之色一直都沒有散去,看得出他不僅是因為身體疼痛,內心也一定非常難受。她知道師祖對南宮乙有救命之恩,想必他一定十分尊崇師祖。如今得知師祖竟用他們的性命來煉丹,又有誰會不心寒呢?
正猶豫,蕭琴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江師叔,你為何會在今晚出來找我們?是因為發現了這張五臟煉丹圖嗎?」
「不,我在你們煉丹那天,就在師父的房中發現了這張紙,只不過今晚才有機會出來找你們罷了。而且我在等一個人,算時間她最遲明日就會趕來。說實話,光是我一個人,還不敢這樣反抗師父。」
「師叔在等誰?」
「一個最讓我敬重、信任的人。」
江南雁淡淡一笑,雖然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蕭琴似乎從他安慰的目光中,看到了那個人肅然的身影。
「那我們就這樣走了,師祖會不會怪罪師叔?」
「怪罪?呵……他又沒有把你們綁在這裡,腿長在你們身上,想去哪他也管不著。」
「我不走,我還不能走。」游驚魂忽然說道,「在那件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
江南雁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道:「就算你留在這,也不會弄清楚的。回家吧,只有大師姐本人才能夠回答你。」
游驚魂冷笑一聲,道:「那我這就去找師祖,你們趁機都離開吧,反正我也不與你們同路,沒有必要一起走。」
游驚魂捂著胸口,剛想離開石屋,卻聽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不必了,我來了,有什麼事我們就在這裡說好了。」
轉瞬之間,江南雁倚靠著的石門便被轉動開來,一個中年老者出現在了眾人眼前,雖面無表情,卻讓人不寒而慄。
「師……師父,你怎麼……」
江南雁面露驚色,腿一軟,向後退後了兩步,吞吞吐吐地說道。
師祖道人輕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在我五個弟子中,就屬你天資最高,卻最不聽話。真以為你那三腳貓的下藥功夫能讓我睡上一晚?哼,再跟為師多學幾年吧。」
江南雁居然給師祖下了**,但師祖卻沒有動怒之意,這讓四人都很意外。
他們面面相覷,各懷心思,卻都不敢開口說話。
師祖道人的目光從四人臉上一一掃過,見南宮乙一直握著蕭琴的手,表情複雜,便緩步走到蕭琴身邊。
蕭琴有些懼怕地微微向後挪步,南宮乙則一個側步擋在了蕭琴身前。
師祖道人拍了拍南宮乙的肩膀,示意他讓開一步。雖然沒有用力,但南宮乙卻不自覺地主動讓開了。他也不清楚為何不能反抗師祖,這是令他最為恐懼的事情。
師祖道人將臉湊近,端起蕭琴的下巴,盯著她的右眼看了半天,嘆氣道:「三天,你的眼睛恐怕就只有三天的時間了,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蕭琴瞬間忘記了剛剛江南雁說的那番話,顫聲道:「師祖,您說過可以醫治我的眼睛,是不是騙我的?」
師祖道人沉默了片刻,道:「貧道沒有騙你,可以醫治,只是……」
「師祖有什麼條件?」
「救命治病,談何條件?只怕老天不允許我這樣做了。」
「為什麼?」
「貧道醫術再高明,也需要時間,但時間是天給的,它說收回就收回,一點道理都不講啊。」
蕭琴忽然大聲道:「師祖長命百歲,不,您還會活得更久,何愁時間不夠?」
「琴兒,你別激動。」南宮乙緊握蕭琴的手安慰道。
蕭琴也知道自己有些按捺不住。
多年來,她對於眼睛時常看不見這件事一直都很淡然,但這長達半年的復明讓她變得很貪心。她不想失去眼前這一切,尤其是當她找到了一生的摯愛,更不願以後再也看不到他的臉。所以這些日子,時間越迫近,她就越難以平靜。眼睛的狀況她心裡最清楚,師祖說只有三天,那她一定看不到第四日的太陽。
「如果我們能幫助師祖成功煉製仙丹,師祖就有更多的時間了,是嗎?」
「……」
「其實師祖可以明說的,我不在乎您煉的是救命的丹藥還是長生不老的仙藥。如果師祖想要,我也可以將延年丹真正的藥方告訴您。」
蕭琴將手中的那團絹布抖開在師祖面前。
「你們都知道了……」師祖道人目光閃爍,向後退了幾步,長嘆一口氣,說道:「其實我並非懼怕死亡,只是我活著會更有意義,這不僅僅是一己私慾。當然,我不會強迫你們幫我煉丹,畢竟這對你們的身體也有損害。你們若想離開,就離開吧。生死有命,勉強不來。」
蕭琴睜大泉水般的雙眼,真摯地道:「師祖,我願意留下來幫您煉丹。」
師祖道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千千。
千千有些怯懦,她輕輕拉過蕭琴的另一隻手,小聲道:「琴兒姐願意留下的話,我也願意。」
師祖道人又看向游驚魂,只見他雙拳緊握,深深咽了下口水,道:「如果師祖能夠告訴我那個問題的答案,我也願意。」
「煉丹成功后,我會隨你去一趟追魂庄,親自解開阿語的心結。」
「真的?!」
師祖道人點了點頭,「其實……阿語的痛苦,也有我一份責任。就算你不來,我也會去找她的。」
他將目光收回,最終定在了南宮乙身上。
南宮乙輕輕鬆開了蕭琴的手,直視了師祖片刻,眉宇間忽然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上前一步,雙膝跪地,向師祖磕了三個頭,鄭重道:「師祖,您對南宮乙有救命之恩,徒孫以死相報也不為過,但煉丹這件事恕我難以從命。我不管別人怎麼想,但我不允許琴兒再參與煉丹。就算她的眼睛永遠也看不見,我也不想她再受到任何傷害了。」
「君意,你說什麼呢……」
南宮乙沒等師祖說什麼,便起身回到蕭琴身邊,拉起她的雙手動容道:「琴兒,你的眼睛我無能為力,但我必須阻止你身體的其他地方受到傷害。你不是說過讓我做你的眼睛嗎?我的模樣早已刻在你心裡,我的一切你也都悉數擁有。以後就算看不到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會一直待在你能夠觸摸到的地方。天大地大,我會帶你走遍每一個角落尋訪名醫。或許,可能這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你的眼睛依然無法復明。這是最壞的結果。但如果我們一直都在一起,這樣不也挺好嗎?」
南宮乙聲音哽咽,說得動情,蕭琴的兩行眼淚不由自主地順著微紅的面龐流了下來。
「這樣不也挺好的嗎……」
蕭琴喃喃念道,心情豁然開朗。
她閉上雙眼,緊緊握住南宮乙的手。
如果一生都能如此,夫復何求?
僅是一瞬,蕭琴便堅定了內心的想法,她睜開雙眼看向師祖,目光中充滿了愧疚和歉意。
師祖道人自然看懂了蕭琴的內心。他目光微黯,淡淡說道:「我不會強迫你們做任何事,我救人,也不是為了求得回報。既然你們另有想法,我也不再勉強。但我希望你們能陪我做最後一件事情。南雁,你去把金童、銀童叫醒,燒火開爐,我自行煉丹。」
江南雁不解道:「師父,現在是深夜,就算煉丹也不急於一時。」
「照我說的做。」
「是。」
江南雁無法反抗師命,離開了石屋。
師祖道人看了眼蕭琴,滿臉遺憾地嘆了口氣。他又看向游驚魂,卻欲言又止。
眾人都看得出平日從容豁達的師祖此時心思重重。
蕭琴道:「師祖,您打算一個人煉丹嗎?」
「成敗在此一舉,今夜過後,你們各自散去吧。」
「真的不需要我們再做些什麼嗎?」
「不用了,你們看著就好。」
屋外爐火已起,睡眼惺忪的兩個道童剛做好準備,便被師祖道人打發出洞。
蕭琴四人站在葯鼎旁不遠處,看著師祖將配好的藥材放入鼎中。唯有江南雁站得稍微遠一些,時不時向洞口看去,似乎在等待誰的到來。
除了噼啪作響的爐火聲,山洞內外安靜極了。
做好準備后,師祖道人面對葯鼎盤膝而坐,閉上雙目,沒再說一句話。
眾人圍在師祖身後,內心都默默祈禱師祖可以成功,雖然他們也不知道今日的煉丹與前幾日、甚至與師祖此前所有的煉丹有何不同。
一段很長時間的沉寂。
「師祖究竟在做什麼呢?明明剛剛還要我們一起幫忙煉丹,為何此時他一個人就能夠做到,難不成是在試探我們?」
「師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他菩薩心腸,卻追求長生不老,雖然這二者並不矛盾,但總覺得有違修道之人的本心。其實從師祖彈奏的《漁樵問答》中便能夠聽出,他不是一個淡泊生死之人。師祖追求永生,真的是為了救更多的人嗎?」
「師祖究竟是怎麼看待我們的?他救過君意,傳我們武功,跟我和千千談遍人生與生活。他慈祥和善,卻欺騙了我們,還不惜犧牲我們的身體來煉丹。有時候覺得他很可怕,也可能是因為我心虛。但不知為何,師祖說的話竟然很難讓人拒絕。雖然我也無法拒絕君意,但是我明白這是兩種不同的魔力,都是不可抗的力量……」
盯著師祖精瘦的後背,蕭琴止不住胡思亂想。只是不知何時,她發覺師祖原本挺直的脊背,竟慢慢地弓了起來。
山洞裡靜得出奇,奇得詭異,眾人都逐漸意識到似乎少了些什麼。
江南雁第一個反應過來——是呼吸聲,少了一個人的呼吸聲。
他一個箭步衝到師父身邊,扶著他弓起的身子,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
「師父……沒氣了。」
江南雁愕然地看向眾人,顫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