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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課是語文課。夏朵雪給我丟來紙條,紙條上寫著:小末,今天門口的兩個勒祈諾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這件事已經瞞不下去了,只好又丟了張紙條給她:這件事放學后和你詳細說。
那一早上的課,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悄然過去。課堂上,老師提問我好幾次,我一個問題也沒答出來,結果被老師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夏朵雪說我失了平時的水準,我說:「在這樣一個變化多端的時節里,你又怎麼能讓我保持原有的水準呢?」
放學的鈴聲一響,我就做好了對夏朵雪坦白一切的準備。我們剛走出教室,就看到祈言站在教室門口,他背著書包看著我們,而來來往往的學生則全盯著他看。
他歪著頭看我,然後和夏朵雪打招呼:「朵朵,我來接你放學。」
「你搞什麼鬼!」這句話幾乎成了我對祈言的口頭禪。
他沒理我,繼續生我的氣。
人多了起來,別的班級的學生也陸續走過來。夏朵雪說:「現在是怎樣?」
「不怎樣,我們走吧,等到外面再說。」我說。
祈言跟在我們身邊,冷冷地丟出一句話:「你說不清楚,還是讓我幫你說吧。」
在學校附近漫畫書店的樓上,空曠的一間閣樓里,祈言把事情的始末說給夏朵雪聽。我搓著手翻著漫畫書。天氣太冷了,就像祈言說的這件事情一樣,它已經走到了一個冷凍的時期。
夏朵雪聽得驚訝萬分:「怎麼是這樣?原來你們是雙胞胎,你的真名叫勒祈言,你被羅叔叔收養,難怪小末這幾個月都不讓我去她家玩,難怪我每次和她提到你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原來一個月的時間裡發生了這麼多事!」
「你小聲點,這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反正發生在我身上不正常的事情多了去了。」我說。
夏朵雪一轉念頭:「那蘇靈珊很喜歡祈言?難怪她看到祈言會是這種態度。哈哈,那個傻女生!」
夏朵雪轉變后的態度讓我感到有些恐懼。
她也發現自己笑得有些恐怖,於是收斂了笑容,說:「那麼現在,勒祈言同學,你要做我男朋友是真的嗎?」
祈言看著我,他的眼神讓我很惶恐,他好像要在我的眼睛里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樓下的老闆在煮咖啡,咖啡濃郁的香味飄滿了整間店。中午的陽光從窗戶外灑進來,安靜而又溫馨。
突然,從樓下傳來恐慌的聲音,我俯下頭看去,一群穿黑色打手衣服的人衝進店裡,跑上樓來了。
帶頭的一個男人對夏朵雪說:「小姐,老大讓你回去。」
祈言拉了拉我,問:「這是什麼情況?」
夏朵雪說:「這麼急有什麼事?」
帶頭的男人又說:「老大讓小姐帶他一起回去。」那男人用手指了指祈言。
這下我也嚇了一跳,這回鬧大了。
夏朵雪說:「是誰這麼多嘴告訴我爸的?早上才發生的事怎麼他中午就都知道了?」
我心裡開始發毛,話說夏朵雪六年級的時候有個男生對她表白,她說,我考慮看看。結果第二天那個男生就被人打得門牙也掉了,由此可見夏爸爸的黑幫勢力有多強大。
這次祈言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宣布夏朵雪是他的女朋友,這下他不死也得殘了。
我們三個還沒搞清楚是什麼狀況,就被塞進了一輛商務車裡。車子向夏朵雪的家駛去。
在狹窄的空間里,我們三個人望來望去,我不知道要怎樣去面對接下來的局面,我覺得夏爸爸一定會給祈言一點顏色看看的。
「我會不會被她爸打啊?」祈言問。
「不會。」我安撫他。
他「嗯」了一聲。
「你會被她老爸的手下群毆。」我補充了一句話。
他睜大眼睛,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我突然覺得這樣逗他也挺好玩。
夏朵雪笑了,抱著祈言的胳膊說:「沒事,有我在,他不敢對你怎麼樣的。」
祈言看了看夏朵雪,又看了看我,沒有再說話。
我想起了夏朵雪家裡養的狼狗,它們每一條都是一副窮凶極惡的樣子。還有夏爸爸,算算,我已經有快一年的時間沒見過夏爸爸了。
我們一下車,就看到了門口的幾條狼狗,我做好它們見到生人狂吠的準備,可是很奇怪,祈言走過去的時候它們溫順得像綿羊一樣。
夏爸爸坐在客廳中央,穿著一件藍色的棉襖,棉襖上面還綉著一條龍,家裡鋪著地暖,踩上去很暖和,他的旁邊站著四個手下。他的手下全部穿著黑色的衣服,很正規的樣子。而他正盯著一盤象棋皺眉:「為什麼這局我會輸呢?」
周圍靜悄悄的,大家都不敢說話,甚至連呼吸都是緩慢的。
「這局棋其實很簡單,馬退一,車進四,仕斜右一,待對方的棋過來,用車或者仕吃掉。」
說話的是祈言,我不知道他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我從來沒聽說過他會下棋。
夏爸爸看了看棋盤,然後拍了拍大腿:「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我就顧著用仕來擋,怎麼沒想到把仕挪開讓帥來引誘它呢?哈哈哈……老三和我下的棋終於破了。」
他大笑著,我想氣氛應該緩和了吧。突然他又停止了大笑,看著祈言說:「你是我女兒的男朋友?」他的聲音威懾力十足。
我的腿都發抖了,我從小膽子小,再一看這陣勢就更撐不住了。
「叔叔,這是一場誤會……」我想站起來解釋。
「他是我男朋友。」夏朵雪接了話。
「我在問他!」夏爸爸的聲音提高了許多。
祈言鎮定地看了我們所有的人一遍,然後對夏爸爸說:「我沒必要和你交代。」
我嚇得心跳開始加速,誰敢用這種口氣和夏爸爸說話?!
夏爸爸走近祈言:「你小子挺有種的,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夏朵雪的男朋友?」
祈言抬高了頭,鏗鏘有力地說:「無可奉告。」
我看到夏爸爸握緊了雙拳,我知道祈言已經惹怒他了。
「好……很好……全景安敢用這種態度和我說話的人還真不多。你小子是吃了豹子膽……」夏爸爸前一秒還眯著眼睛看著祈言,后一秒拳頭就揮了出來。
我想也沒想就衝上去推開祈言,那一拳正好打在了我的臉上。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沒人想到那一拳有多厲害,我被打翻在地,分不清白天黑夜。祈言罵了一句:「混蛋。」他衝上去要和夏爸爸對打,我急忙拉住他。祈言這一上去肯定是雞蛋碰石頭,他怎麼能讓我白替他挨拳頭呢?這個笨蛋,我在心裡狠狠地罵他。
「爸,你幹什麼啊?」夏朵雪蹲下來扶我,接著又看著我,「小末你有沒有事啊?你別嚇我。」
「你怎麼突然衝出來?我只是想給這小子一點教訓。」夏爸爸愧疚地說。
我張嘴想解釋,結果吐出了一口血。我的一顆大牙被打掉了,它順著血,很自然地掉了出來。
我淚流滿面,口齒不清地說:「好痛……好……痛。」
「快叫救護車!」祈言大喊。
我想告訴祈言我沒事,我只不過是看上去像受了很嚴重的傷一樣。可是我一張嘴,血就流出來了,止也止不住。
祈言抱起我,對夏爸爸說:「叔叔,日後我再來和你解釋,我先把羅小末送到醫院去。」
我的血弄到祈言黃色的襯衣上,一片觸目驚心的紅,我覺得特別不好意思的是,他的襯衣上還有我的口水。
祈言抱著我跑到醫院門口,他放我下來,進去給我挂號。我蹲在草地邊把嘴裡的血吐了出來。
祈言拿著挂號單出來,冷眼看我:「你為什麼要幫我擋那一拳,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嗎?」
我繼續吐血,完全不理會他。
他走過來,陪我蹲著,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取了一張幫我擦嘴:「你張嘴,我看看。」
我一張嘴,他就笑了,還是那種忍不住的壞笑。
「好大一個洞。」
我打他:「笑你的頭,我沒大牙了,以後吃不了好吃的了。」
祈言說:「沒關係,以後我咬碎了喂你。」
聽了他的話我噁心死了,不過總算看到他笑了,這是不是說明他不生氣了?
我問:「你不生氣了吧?」
「我生什麼氣?是氣你幫我找了一個好女朋友呢?還是氣你幫我擋了一拳?」他的眼睛像晚上的燈光一樣模糊又明亮。
「對不起,我不應該不顧你的感受就答應蘇靈珊換人。」我低下頭說。
「你很煩啦,我有說怪你嗎?」他拉我站起來。
「快排到我們了,去椅子上坐好。」
我們倆一起坐在排隊的大廳的椅子上。
祈言說:「我去給你買水漱口。」
我說:「不用了,我等會兒用自來水漱也一樣。」
「你想被細菌毒死我也不管你。」不容我反駁,他起身走了,留我一個人坐在那裡捂著臉。我在大廳柱子的側鏡上看到自己被打的左臉,真的很醜很醜,腫得像豬頭。不過這一拳打在我這張平凡的臉上也就算了,如果真打在祈言那張漂亮的臉上,不知要哭死多少少女。
正當我對著鏡子左思右想的時候,看到蘇靈珊和祈諾出現在鏡子里。他們走進了電梯,祈諾好像在鏡子里看到了我。鏡子中,他的眼睛和我對視了一秒,可當我轉過身的時候,電梯的門已經關了。我跑過去看他們上的樓層,是七樓,神經科。
我回到座位上的時候,祈言正好拿著水回來。我去廁所漱口,漱完口出來看到祈言正皺著眉頭在廁所門口等我。他正在用紙巾擦他手中的那顆牙齒,那是我的大牙。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撿起來的,我不得不說那顆牙真的很難看。他把紙巾狠狠地丟到旁邊的垃圾桶里,然後抬頭正好看到我。接著,他迅速地把那顆牙放進了他褲子的口袋裡。
我假裝沒看到地走上前,問:「我剛才看到蘇靈珊了,她怎麼會掛神經科的號?」
祈言說:「她有輕微的精神病,你不知道?」
我搖頭,我真不知道。
「她來樹水鎮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有精神病,她的病好像跟她媽媽有關係。哎呀,你管別人那麼多事幹嗎?」
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醫生幫我塗藥水的時候,我想起剛才祈諾的身影,他像一把巨大的傘一樣保護著蘇靈珊。這些原本是祈言的責任,現在都落在了祈諾的身上。他看到我了嗎?哪怕只有一秒。他是不是不認得我了?不認得我受了傷的臉。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夏朵雪和夏爸爸也來了。
「對不起啊小末,我真不是故意的,你這次的醫療費叔叔包了。」夏爸爸說。
「不用了叔叔,其實我這顆牙有點松,正好你一打就掉了,省得我去拔。」我笑著,牙齒卻酸得難受。
「醫生讓你少說話,你怎麼還那麼多廢話?」祈言在旁邊說。
我瞪了他一眼,然後對夏爸爸說:「叔叔,朵雪和別人打架的事是一場誤會,和祈言沒有關係。我以我的人格保證。」
夏爸爸笑著拍了拍祈言的肩膀:「我知道,後來朵朵都和我說清楚了,你們的事我也知道,你和朵朵在一起我不反對,但是你別欺負她,如果讓我知道了,一定不會讓你好過。」
祈言抿著嘴不搭話,我在他的胳膊上捏了一下,他才說:「我知道了。」
「叔叔你放心,我會看著他的,他如果對朵雪不好,我也不會放過他的。」我向夏爸爸保證。
「爸爸你放心啦,祈言不會欺負我的,我相信小末的保證。」夏朵雪抱著夏爸爸的胳膊撒嬌,然後轉頭抱歉地看著我,「小末,對不起,爸爸把你打成這樣,我請你吃一個月的早飯來彌補好不好?」
我點頭說:「好,你買粥給我就好,現在我的牙不行了,人老了,不中用了。」
大家都笑了,只有祈言笑得很勉強。在我和他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把手放在口袋裡,那個口袋裡有我的牙齒,可是我不問他。我們走路去公交車站,我凍得把手放在嘴邊呵氣。他把我的手拉過去,放在他的手裡,再塞進他上衣的口袋中。
「你幹什麼?你這個動作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你怕什麼?你不是老說你是我姐姐嗎?」
「可是你這個動作也太像電視劇裡面的了。」
「你別那麼多廢話了行不行?」
我又不說話了,其實我說話真的挺累的,一說一口風,冷風打在我缺了牙的那個傷口上,有點疼。忽然間,我有種很複雜的感覺,就像祈言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裡再塞進口袋裡一樣,很複雜,卻又很溫暖。
祈言幫我買了一罐糖,我吃了兩顆,覺得很冰。於是他又給我買了一個烤地瓜,剝好了皮讓我吃,我一口一口地吃著,心裡也是暖的。
我們一起跳上了剛剛駛過來的77路公交車,公交車上的人不是很多,一人一個座位。車上的人都看著我們,他們肯定在想,這個吃著烤地瓜腫了半邊臉的醜女旁邊怎麼會有一個這麼帥的男生?然後他們的目光又落在我們的手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意思是,恐龍怎麼就配了一個帥哥?!
我要把手拿出來,祈言不肯,仍舊牢牢地抓著我的手。
坐下之後,我開始和他說夏朵雪。我說:「這事既然已經米已成炊,你就好好對她。」
「什麼叫米已成炊?我什麼也沒做過,你怎麼能這樣冤枉我?」
「我冤枉你什麼了,本來就是你自己對蘇靈珊說你和夏朵雪在一起的,剛才又答應了夏爸爸會對她好,你現在還想不認賬?!」
「這事怪我嗎?我早上不是生氣嗎?我是為了氣你才這麼說的,誰知道夏爸爸突然殺出來,再說答應的人是你,我又沒答應。」祈言抱怨道。
這下又換成是我的不是了,我怎麼知道他會為了氣我而鬧這麼大一個烏龍,鬧到不可收拾。
夏朵雪就是要和祈言在一起,已經在她老爸面前確定了,這下祈言又說不要她了,我保證祈言活不到今年過年。
我勸誘他:「你要相信日久生情,說不定你和夏朵雪待的時間久了就會發現她是個很不錯的女生。」
祈言低頭嘟囔道:「那你這麼久了怎麼也沒發現我是個不錯的男生呢?」他的樣子,就像個吃不到糖的小孩。
我側著頭看著祈言,問:「你願意聽聽夏朵雪的故事嗎?」
我告訴祈言,夏朵雪就像一個天使一樣出現在我的生命里,在我讀小學的時候,因為性格懦弱,經常被人欺負。我媽媽一早生了病,我經常去醫院,所以性格變得很不好。夏朵雪是五年級轉來我的學校的,那天有個同學惡作劇,把滾燙的豆漿灑到我的身上,我疼得大哭起來。夏朵雪衝上去踢了那個同學兩腳,然後火速地送我去醫院,我的身上才沒留下疤痕,後來再也沒人敢欺負我了,也是因為有她,我才變得稍微開朗了些。我讀六年級的時候,爸爸再娶,我一時接受不了,當天就離家出走了。夏朵雪帶我逛街,把我領回家,讓我和她一起睡,直到第二天爸爸把我接回去為止。如果沒有夏朵雪,我想我可能早就想和媽媽一起去了。
祈言靜靜地聽我說話,傍晚的街道有一點點安靜,路過一家花店的時候,我指著裡面的百合花說:「夏朵雪最喜歡百合花,我生病期間,她天天都讓人給我送百合花。我希望她開心,永遠開心,不會有任何改變。」
祈言低下頭,一步一步地走得很慢,他說:「羅小末,我害怕我會讓她受傷。」他停下腳步來看我。
「如果你讓她受傷,我是第一個不會放過你的人。到時候你就慘了,在家被我揍,在外被她爸追殺。」
他說:「我知道了,我會盡量對她好的。我也希望如你說的那樣,有一天我會喜歡上她,那樣我想我也會少了很多煩惱。」
祈言笑了笑,隆冬的寒冷已經侵入到我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里,我看得出祈言的這個笑很牽強。
一時間,我又覺得,他乖巧的樣子確實挺討人喜歡。雖然他常常露出壞壞的表情,做一些不著調的事,可是偶爾乖巧起來還是很可愛的。我想起那一天我們在77路公交車上,他玩骰子讓我選大小,用很輕的聲音問我,那麼,我們呢?
他一早就預料到有這樣一天,他和祈諾又站在同一個起跑點,我還是會選乖巧懂事的祈諾,而拋棄調皮任性的他。他終日惶恐不安,覺得隨時好像要離開似的。
那天我的手被祈言一直握著,車窗外的街道上有人在放音樂,那些動人的音符落入我們倆的耳朵里。
那天他問我,如果你來樹水鎮的那個晚上是我去接的你,那麼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我也會想,如果沒有祈諾,我和祈言是不是可以這樣一直走到尾,我可能會喜歡上他,可能就不會讓他有這麼多悲傷了。
人生可以有很多個如果,可是那些如果都是不曾發生的。我們終究不是天,不能安排我們如果的未來,更不能安排我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