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清明前後總是細雨綿綿的,半夜又下起了雨,步元敖半坐起身靠在簡薄木條製成的床頭,有種不踏實的感覺。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潮濕的寒意從房間的四面八方涌了進來……

五年來,她就是過著這樣儉樸的生活嗎?他攥緊身下的床單,這應該是他們收容病人的房間,但卻被她收拾的如此乾淨細緻,就連床單都是她體貼為他新換的。只是布而已,躺上去卻柔軟舒適,比最好的絲綢還要舒服……如果可以,他寧可過這樣平淡的生活!只要能和她一起……什麼樣的生活……都好。

他皺眉,心又疼了,他憎惡這種疼。

此時此刻……她正躺在閔瀾韜的身旁,正如原來汲取他身體的溫暖一般汲取閔瀾韜的溫暖,她不知道的,每當她沉沉睡去總會不自覺地靠在他的身上,甜美的睡容不染一絲憂愁。那時候的她,不防備他,不怨恨他,只是單純的依賴他,渴求他的體溫……

註定失去,註定失去。

他抬起眼望著粗糙窗紙擋住的夜色,沒有一絲光亮。愛她,恨她……就五年前的他來說,都註定要失去她。他也自私,選擇了恨她,希望她為他死了以後能活的理直氣壯。他錯了么?

對和錯,也已經沒意義了。

他失去了她,也不曾活的理直氣壯,命運給他的,是一個最苦最苦的結局。

再苦……只要她還活著,她還笑,他也認了。

閔瀾韜錯了,他說他無法忍受她是蔚家人?失去了她以後,他連向蔚家復仇的興趣都沒有了。這五年來他不再對蔚家窮追猛打,默許符敦義對蔚家的資助,甚至在蔚紫出獄后不死心的來找他,他也沒有為難她,厭惡雖厭惡,他還給了她些錢,只是因為她哀求他時的神情有那麼點像她姐姐。

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良心發現也許有,更多是為了增加他的悔恨吧?蔚紫說出當年是她偷聽到他和姐姐相約出逃的秘密,而向父母告發的。

蔚紫也錯了,這已經不能再傷害他了,蔚藍的死已經把他的悔恨推到極頂,其他的……早已微不足道。

她沒背叛他,她愛他……他早知道,也許從沒懷疑過。可他不能相信,如果他不恨她,不怨她,他要怎麼活?

蔚藍不欠步家的,不欠他的,從來不欠,就連蔚家的債,僅僅憑她對他的一番痴情,也夠抵消。連本帶利……她還的徹底。

閔瀾韜,他不會再傷害蔚家人,不會在乎他和她的孩子叫仇人外公外婆……只要他還擁有她,他什麼都能放下!連命他都能給她,還有什麼不能給?!

可是……晚了。

他闔上眼,晚了。

他了解她,她一旦愛上一個人有多真誠,他知道。現在……她愛閔瀾韜。在她決定捨棄記憶的時候,她也決定捨棄他。

他不奢求了。

就算她躺在閔瀾韜的身邊,就算她已經完全忘記了他……只要她還活著,只要他的眼睛還能真切的看見她,足夠了。

門外的小廳堂有了微微的響動,這麼早她就起床了?

他忍不住披衣下床,是的,忍不住。再苦澀,再疼痛……他也想看著她。

她正用小石臼搗著什麼,看見他出來有些意外,她向他溫柔的一笑:「步爺,起的這麼早?」

那是一抹慈和的笑,在她眼中,他只是一個來找她相公看病的男人,客人。

「在做什麼?」他低聲問,隨身坐在她對面的小木凳上。太過小心翼翼又太過刻意平靜,他的口氣顯得冷漠威嚴。他又貪心了,他想和她說話。

「在搗艾草汁,做青團。」她已經垂下眼,認真地做著手上的活兒。

也許覺得沉默的有些尷尬,她緩緩地說:「清明前後的艾草最香,做的糕團也最好吃。步爺,你喜歡吃甜食嗎?」她故意引他說話。

「不。」他簡短的說,他怕說的太多了會忍不住。

她淺笑,眉目間浮現了些許柔情,「他也是,所以我做了兩種餡,一些偏甜,一些偏咸。」

他?!

步元敖吸了一口氣,這就是代價吧?看著她的代價。心好像被一把不太快的鈍刀慢慢凌遲,每一下都疼的遲緩而淋漓。

「怎麼了步爺,又犯心疼?!」蔚藍發現了他過於蒼白的臉色,他一定很疼,雖然他故意沉下臉,可她從他的眼睛里看得無比清楚,看?準確的說,是感覺。

「不妨。」他別開臉,他最受不了她的眼光,單純只是看一個病人的眼光。

「這病多久了?」看出他的煩躁,她換了個話題,病人她見多了,都是這麼脾氣古怪的。

「我不是來看病的。」他冷聲說。

蔚藍垂下頭,偷偷抿一下嘴唇,他的確像是那種諱醫忌葯的人。吐了血,總臉色慘白,微微發抖,還說自己沒病呢!

閔瀾韜走出房間,沒什麼表情,顯然剛才的話他聽見了。

「相公,起來了?」蔚藍站起身,看著他笑。

閔瀾韜愛責地瞪了她一眼,「你起這麼早做什麼?身體會受不了的!」

「我身體好著呢!」不知道為什麼,她聽見他說她身體虛弱會有那麼大的反應,氣呼呼的撅起嘴,還回瞪他。

「誰是大夫?」閔瀾韜耍橫,「想早點生孩子就不能總這麼早起床幹活!活兒就在那,也不能跑了,你急什麼!」

「哼!」她瞥著他,「那你替我干,我就不急了!」

「好啊!什麼活?!」閔瀾韜不服氣,挽袖子。

「和大富嫂她們一起去挖野菜。」她挑釁地看著他,自己卻忍不住撲哧笑了。

閔瀾韜一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角下拉,想生氣又忍不住要笑。

蔚藍看著他怪異的表情心情很好,笑容也生動起來,「我們早上吃青團,剛下過雨,蘑菇肯定多,中午吃野菜飯和炒蘑菇好不好?」

閔瀾韜翻她白眼:「娘子——」他故意拉長調子,「別再采毒蘑菇回來給我吃了,大夫也拉肚子很沒面子的!」

蔚藍笑起來,端起小石臼進了廚房。

步元敖默默的看著,生活在閔瀾韜身邊的蔚藍,是十年前的蔚藍,無憂無慮的蔚藍,能笑的那麼嬌俏的蔚藍。

「這五年……你過的很幸福吧。」他緩緩地說,有些像感慨,又有些像質問。

閔瀾韜收了笑意,「是的,很幸福!」

瞿景箐吃早飯的時候讚歎的大呼小叫,都快在凳子上坐不住了。

「閔嫂子,你怎麼做什麼都這麼好吃?」他一連吃了幾個糰子,讚不絕口。

蔚藍笑,「不知道,也許以前學過做菜?」

「啊?」瞿景箐聽著糊塗。

「你的脈象我想過了。」閔瀾韜截住了他追問的話,「沒孩子可能不光是你的問題,我需要也看看你娘子。」

「哦,哦。」瞿景箐把最後一口糰子塞進嘴裡連連點頭,「好,我這就去接我娘子。步大哥,你是跟我回去還是留在這兒?」

步元敖愣了愣,有些猶豫。

蔚藍為他添了些粥,「步爺,吃些鹹菜,免得燒心。」不喜歡甜食的人吃了糰子該吃些咸東西。

「我……留下。」

他要留下,就算掉落在地獄的最底層,他也想望著她。

閔瀾韜微微一凜,什麼都沒說。

他該讓元敖走,可是卻狠不下心。他明白的,元敖……在用最痛苦的方式慰藉著自己的心。

隨他吧……他能補償他的僅只這些而已。

不放手!即使蔚藍想起了一切他也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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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恨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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