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奈何

「唔…..這裡好偏僻啊……師姐說這裡發生大戰叫我來找屍體回去養蠱用……可是一路過來看到的要麼殘全不全，要麼都被禿鷲啃得不成樣子啦……再找一會兒找不到我就直接回去好了…..都是師傅的錯！為什麼要把我扔給師姐管著！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不挺好的嘛！」我邊走邊抱怨，一路左翻翻右找找，各門派弟子的屍體和狼牙兵糾纏在一起，零星的幾隻禿鷲在枯樹枝上停駐，看著地上的大餐，這環境顯得格外慘烈可怕。

「新鮮的屍體……師姐要的新鮮的屍體……」

「恩……這個……」

「這個也不行……」

沿著小路走了沒多遠，路過一面倒塌的牆。我無意的轉頭，看見了背靠在牆角的青年。看其

衣著，是唐門弟子。當然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身體還很完整，也沒有禿鷲在這裡盤旋。我心中一喜，也許這次找到了！

「大哥哥？你死了嗎？」

我出聲問道，如果剛死就好了，足夠新鮮就符合師姐的要求了！如果沒死，也許還能試著救

一救！我走近幾步，便看到了他周圍的那些狼牙兵屍體，他獨自一人坐在屍體的中央，腹部破開了一個大洞，鮮紅血液將他的衣服染成了深黑色，四周土地都被血浸濕變得鬆軟。

這樣大的出血量應該死了吧？

但他胸膛卻還有微弱的起伏。雖然一副彷彿隨時都會死去的樣子，但他聽到我的聲音確確實實的抬頭看向了我。

他的雙眼迷茫，瞳孔放大，神光散亂，我卻從中看到了一種執著，一種信念。

他在執著什麼？他有什麼事沒做完嗎？

可惜……這樣大的出血量……

他救不活了。

我心中明確的知道這點。

「旁邊那幾個狼牙兵是你殺的嗎？」雖然不能救他了，但還是很佩服他，一個人能殺這麼多狼牙兵，用師姐的話講就是……死得其所吧？

「…五…毒……」

「呀！」

腳腕突然被握住，讓我吃了一驚。他剛才說什麼？

「你….你還能動啊……」

他睜大了眼睛盯著我，嘴唇開合間吐出微弱的話語，堅定而脆弱。

「我心臟里…有…生死蠱……」我一聽目光便不由自主的移到他胸口心臟的位置上。伸手拉開他衣服，仔細辨別了一下，居然真的有！生死蠱！生死同系，苦痛同擔。若是輔以蠱咒甚至能以命換命！這可是我五仙教弟子種給情郎的生死蠱！

師傅曾經說若非情深刻骨怎會將生死與他人一系？若能生死同往，不離不棄，也很好……

我是聽不太懂，總而言之就是很重要的，不能隨意下，一生只有一對的命蠱！

這個人…..是哪個師姐的情郎啊……他是想讓我施咒救他嗎？

我為難的咬嘴唇，可是師傅說我還小….生死蠱的咒言還沒教我啊……

「…保住它…別…讓它死…」

什麼？我瞪大了眼睛，俯下身湊近他嘴邊仔細聽。

「…別讓…奈合死…..」

這一次我沒有絲毫疑問的確定以及肯定我聽清楚了，他叫我保住生死蠱，不要讓母蠱死。

他不想同生共死啊……可是師傅說同生共死是好事啊……

我直起身看他，他的目光已經徹底渙散，嘴唇翕動卻再沒能說出一個字。但是我猜他應該還是在求我吧？

搞不懂……到底是活著好還是死了好？不過他既然這麼求了，死前的願望師傅說能滿足的就要滿足，那我還是滿足他吧……

「好，我幫你。」清清楚楚的將這句話告訴他后，我想了想，又說道。

「我會幫你將它交給那個…呃…奈合的！」他似乎聽到了我的話，嘴角動了動，終究還是閉上了眼睛。

我連忙從隨身小囊里取出工具，趁著他還有一口氣沒有散，將他的心臟整個從他胸膛里取出

來，放進盒子里用特殊的藥液浸泡著以保持蠱蟲的生命力。

懷裡抱著黑色的蠱盒，心情難免沉重。生死事大，我雖然看了好多屍體了，但是還是不習慣面對這種事。但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急需解決啊……我看著眼前這具還有一些溫熱的屍體犯了難。新鮮倒是新鮮……但是……總覺得不能用來養蠱啊……那就讓他這麼躺著？好像也不太好……那......埋了？恩！埋了！

下定決心說做就做，收好了蠱盒，我召喚來蛇寶，將他移到不遠處空地埋下就離開了。回去還被師姐狠狠罵了一頓，不過我把蠱盒給她看了之後，她就不計較了，說了一句可憐，然後

就幫我發消息找奈合了。

過了幾天，消息傳來，我和師姐就帶著蠱盒出發了。不過我沒想到奈合是師哥不是師姐，回想了一下那個不知名唐門大哥哥的臉，應該算是好看吧，那奈合應該也很好看吧？一個月後，師姐帶著我來到奈合居住的木屋外。

敲門的時候，我還在想我會看到一個什麼樣的哥哥，門開后，我只看到一個寂寞的人。師姐看到他走出來就問了一句你是奈合？

他卻沒說話，目光直接落到了我懷裡抱著的蠱盒上。我想，應該是母蠱和子蠱的感應讓他知道了我們的來意。那一瞬間他臉上出現了一種我看不懂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應該很傷心。情人死了是應該傷心的。

我仔細盯著他的臉，很努力的辨別他的情緒，但沒什麼用。

他伸手按在蠱盒的頂上，緩慢的將蠱盒接住，緊緊的抱在懷裡，他的頭深深地低下去，怔怔

的看著蠱盒一言不發。

我覺得他應該快要哭了，我難過的時候都會哭的，忍都忍不住。

但是他沒哭。

我走到他近前，想偷偷的看看他。

他突然抬起頭，看向師姐，說：「他……走的好嗎……」

我看到了他的表情，空茫，瞭然，寂寞。

我一時間有些呆住，師姐拍拍我的肩膀提醒我回話。我連忙說道：「恩恩！大哥哥的屍體還是完整的！沒有缺胳膊斷腿！就腹部一個洞……還有胸口一個洞……」師姐掐我胳膊掐的用力，我趕緊轉話題補救，「我答應保住子蠱后，大哥哥就閉眼了！應該是安心的！還有，屍體我也有給他埋好！」

他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手指摩挲著蠱盒棱邊道。

「多謝。」

然後他再沒說一句話，彷彿除了他走的好不好再沒有別的可問了。我想了想，主動問他：「你想知道大哥哥葬在哪嗎？」

然而他的目光似乎黏在了黑色的蠱盒上再也不能移動，他就那麼看著蠱盒緩緩搖頭。

我用我的思維理解了一下，大概是屍體不重要吧。反正人都已經死了，埋都埋了，而且，最重要的生死蠱我都給他送回來了。

但我還是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猶豫著師姐就說節哀，然後拉著我告辭。

而他也沒有什麼反應，大約注意力都給了那個蠱盒。

被牽扯著走了好幾步后，我回頭看他，他還站在原地看蠱盒。寬闊的空地和他背後的木屋襯得他越發身影孤單。我莫名覺得難過，難過的我都快要哭了。我抬頭問師姐：「師姐，我現在覺得好難過，好想哭啊。明明之前我都不想哭的！還有，他為什麼不哭呢？」師姐放開拉著我的手揉揉我頭髮，也回頭看了一眼奈合，說：「你這小娃娃被他感染了唄。」她故作輕鬆的語氣停頓一下后低沉下來，「因為他太難過了，難過的哭不出來了。最深的傷心是沒有淚的。」師姐抬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我，「行了，走吧。別人的生死，我們管不著…也管不來。」師姐的表情也讓我看不懂了，我心中突然一動，轉過身對他大喊：「大哥哥死前對我說，別讓奈合死！所以……所以……你不要傷心啊！你也……不要死啊！」

我不知道他聽到了還是沒聽到，我的話說完他一點反應也沒有，讓我無從分辨。師姐也沒讓我繼續看，將我拉走了。

之後的許多年裡，我再也沒有見到奈合。後來，師姐告訴我，奈合的家起了大火，大約是和生死蠱一起走了吧。我覺得吃驚，但又覺得理所當然，大概那時候我看著奈合就有了預感吧，只是我當時還不懂。再然後師傅雲遊結束，將我接回身邊。我也和他講了這件事。師傅說，情人死去，空留一人獨活，在此後的年年歲歲里，舉目紅塵皆不是君，合該是件寂寞的事。所以我才會看到奈合就覺得他很寂寞，但這也不重要。師傅說，同生共死也是很好的，叫我不必執著，那是別人的故事，別人的選擇。若我實在覺得難過，可以想著他們黃泉輪迴

又重逢來寬心。

再後來，我成年了，也有了自己的生死蠱。雖然還沒遇到能讓我將子蠱給出的人，但還是勾起了我對於奈合和大哥哥的回憶。我用食指逗弄著母蠱，想著：

如果真的有輪迴，奈合，你找到大哥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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