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要黑了

或許是有了心事，回中原的路似乎變短了，我心中糾結的思緒還未解開，便已到了洛陽。一路上不知為何，沉重的氣氛彷彿從我和葉天玄這裡蔓延開，連平時最為聒噪的陶緩也收了性子，若有所思的陰著臉。

洛陽客棧里，一桌人圍坐在一起悶不吭聲的吃飯，我是習慣了安靜，反正星宿海常年也見不到幾個人，我只是奇怪為何陶緩現在也不發一語的只顧嚼菜。

「哎，聽說了沒？最近蘇州鬧得挺凶的？」相比我們這桌的安靜，旁邊那桌倒是熱鬧的緊。

「嗨，鬧得那麼大，怎麼可能不知道！聽說那群匪徒猖狂的很呢！尤其是那個叫餘毒的，據說使毒相當厲害！咱們宋軍已經損傷大半了！」

善使毒？我挑了下眉頭，同道中人？！

「那個姓余的怎生如此厲害？難道出自星宿那個邪魔外道？」

嚼菜的力道不自覺的加重了些，眼光略向旁邊那桌掃去，只見兩個男人正講的唾沫星子橫飛。

「好像這回不是星宿的，據說那個餘毒是丐幫的，後來犯了事，被逐出了丐幫，但還是打著丐幫旗號發家的。哼，一群窮凶極惡之徒，只知道燒殺搶掠，這邊境的老百姓可被他們給害苦了喲！」

抬眼看了看無念，他面色平靜，只是握碗的手稍稍有些顫抖。我不露聲色，繼續吃我的飯。

「啪！」整座客棧都向我們這桌看來，只見陶女俠一拍筷子，大義凜然的說道，「這等丐幫棄徒，居然恬不知恥的打著我幫的旗號招搖撞騙，看我不好好收拾他，為丐幫清理門戶！哼！」說完還表決心似的揮了兩下拳頭。

一桌的人繼續吃飯，沒人搭理她。這女人典型的熱血澎湃型，見風就是雨。

陶緩見沒人回應，急忙來拉我，「悠悠……」

夾起一根青菜，我冷冷的說道，「沒空！」

陶緩板起了臉，「你都把仙天功找回來了，現在還不就是回你的星宿海繼續煉毒，你會沒空？！」

「就是因為要煉毒，所以沒空。」低頭，專心和我的白飯戰鬥。

「悠悠……」這女的居然在這麼多人面前撒起嬌來，她似乎忘了她這套除了段易，根本沒人會給她面子。白飯，我繼續和你戰鬥！

「無念，你會去嗎？」還算這女的識相，懂得轉移目標。依無念的身世，他應該最為痛恨這些欺壓邊境百姓的惡徒。撇撇嘴角，這才是大俠所為，不是嗎？

無念點點頭，轉而向旁邊詢問道，「天玄，蘇姑娘，你們去嗎？」

「嗯。這等狂徒，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是絕對不會吸取教訓的。反正秘笈已托武當弟子帶回，我再修書一封，告知師傅，我們這就起身前往蘇州。只是蘇姑娘……」葉天玄也轉頭看向蘇清心，似有為難。

蘇清心倒是一臉堅決，「我同你們一道前去，人多也好有個照應！」看看，這就是一群以除暴安良為己任的大俠，那麼我在這裡算是什麼？皺皺眉頭，碗里的白飯似乎也不再吸引我。

感覺到好象有幾道灼熱的眼神齊齊向我射來，我抬眼，先被嚇了一跳，「你們做什麼全都看著我？」

「悠悠……」我是不是太久沒聽見葉天玄叫我了，怎麼心會一顫一顫的！暗咬了下牙，我埋怨起自己的不爭氣。

「嗯哼？」

「我們都去蘇州。」

「嗯哼？」我不在意地繼續夾菜，我要和白飯戰鬥到底！

「你也一起去吧。」不是疑問句，沒有詢問語氣，他彷彿只是在陳述絕對會發生的事實。心裡有些憋屈，剛想回他幾句，卻直直撞入他那深不可測的眼神里，然後，溺斃。

我知道自己討厭那種伸張正義的場合，我也了解自己是和那餘毒差不了多少的邪魔外道，我更清楚如果這時候我點頭答應的話會惹出多少是非。但是，我只聽見自己那沒出息的嘴一開一合，然後「好」這個字便蹦了出來。

葉天玄聽了展顏一笑，忽然讓我感覺如沐春風，原來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因自己而笑的感覺是這樣的。很舒心，很……溫暖。

然後，我也笑了。

可是除了我們兩個，其他的人都沒笑。陶緩張大了嘴，充分表現出她的驚訝，還欲蓋彌彰的拿手捂住；蘇清心的臉已經變成調色盤，我看著她陰晴不定的臉色一如往常的爽快；至於無念……他什麼都沒說，甚至都沒看我，只是自顧自地夾菜吃飯，然後，轉身回房。

我低下頭，看著碗。這場戰鬥，我方完勝。敵方白飯——全軍覆沒！

從洛陽到蘇州的一路上，無念再也沒和我說過話。趕路時他一言不發的走在前方，休息時他也一言不發地坐在外圍。若不是看他手中的佛珠還在被撥動著，我都懷疑他中了什麼蠱毒，這簡直就是一個行屍走肉嘛！

陶緩自從那天被我和葉天玄震撼到以後，除了當天晚上煩了我一夜外，此後倒是很自動的接受了我們的事。我當然知道陶緩不是一個沒大腦的蠢王妃，剛好相反，這廝最擅長的伎倆就是扮豬吃老虎。所以，此後的若干天里，對她不停的旁敲側擊，我愣是沒吐露一點有價值的信息，氣得她差點想直接上**迷暈我！

蘇清心也很安靜，她依然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安靜的跟在葉天玄身邊，端茶倒水，溫聲細語。我記得問過葉天玄，為何蘇清心這種宜室宜家的女人他不要，偏偏看上我這種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毒婦。葉天玄聽了，還真的皺起眉頭細細思量了好久，直到我的表情陰沉到不能再陰沉，他才大笑一聲，寵溺地揉著我的頭髮，聲音里透著幾分促狹，說，「我這種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自作孽，不可活吧！」

回想起葉天玄的表情，我情不自禁的勾起了嘴角，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很美好，雙手一展開，似乎都能看見陽光在我手上舞蹈。娘，這個，是否就是幸福？它，真的很好。

好不容易到了蘇州，大家稍微休整了一下，餘毒的老窩有些隱蔽，再加上一般他出來搶掠都是不留一個活口，所以即使陶緩有著段王府的情報網，查到那傢伙的老窩仍是費了些時間。不過，這幾天大家也沒閑著，葉天玄和無念去拜訪了蘇州校尉錢宏宇。獲得了朝廷的支持，這件事相對來說勝算就大了幾分。相較於那幾人的繁忙，我和蘇清心又變成了一對閑人。我是真的對這些事提不起興趣，怕是鬼都知道我就是為了葉天玄才來的。至於蘇清心，我看著不遠處坐著貌似在看書，實則三不五時就拿眼睛瞟我一下的那位女俠，她的目的應該也和我差不多才對。

抓起一把瓜子，我閑閑地邊嗑邊看著街上人來人往的熱鬧，太平盛世啊！平靜的讓人想破壞！心裡小小的邪惡一下，我始終壓不住自己彷彿那與生俱來的星宿因子。

「你和他不適合。」涼涼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我抬眼，不知道什麼時候，蘇清心已經坐到了我的身邊。

「那你和他適合？」繼續嗑著瓜子，這女人吃醋真是不好看，怪不得七出里有善妒這一條。

「你們不會有好結果的。」

「那你和他就有好結果？」瓜子，我嗑死你！

「你應該很清楚你父母的結局，他們……」蘇清心的聲音戛然而止，我看到她略有些驚慌的盯著緊貼著她頸子的牛毛針，但是眼神里的倔強卻顯得很堅決。

我眼神一暗，「不準提我父母，你不配！」

蘇清心頓時漲紅了臉，囁嚅著不敢再出聲。我冷笑，最討厭這種明明怕得要死，卻連承認都不敢的弱質女流，哼！幾根牛毛針都嚇破了膽子，憑什麼來威脅我？

像是看穿了我心裡的想法，蘇清心動了幾下唇角，估計用了這輩子的勇氣吼道，「我為什麼不能說？你心裡明明很清楚你跟他之間的結局，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算勉強在一起，結果也會像你的父母一樣！如果你們最後分開了，你大不了回你的星宿海，繼續做你的聖女，反正世人對你這妖女也不會有什麼改觀。可是葉大哥卻不能再留在中原武林，不能再留在武當派，你這樣逞一時之快，根本就是在毀滅他！你是在毀掉葉天玄這個人！」

一口氣吼完她要說的話，還壯烈的閉上了眼，良久都沒有皮肉被刺破的疼痛，她才發現在她奮不顧身的教訓我時，牛毛針已經隨著我發抖的雙手掉到了地上。

我是真的很清楚，但是，就不能容我再沉溺一下嗎？我只是，想要多享受一下幸福的感覺啊，這樣也不可以嗎？

「我真的……是在毀掉他嗎？」艱難地吐出這句話，我覺得全身的力氣也丟掉了一半。

蘇清心這時倒是沉默了，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看得我突然很心虛，然後，她重重的點了點頭，我看到她的嘴巴在動，很悅耳的聲音卻在說著很殘酷的話，「葉大哥從小接受的名門正派的教育讓他只能成為一個大俠。你們最後如果分開了，要不就是他跟你回星宿，但是這樣他根本不會快樂。要不就是和你一起死，就像你的父母那樣。但是橫豎你們都不能在這世上得到幸福。」頓了頓，她又接著補充，「你不過就是嚮往陽光而已，葉大哥只是湊巧成了那團陽光，他溫暖了你，你卻在拉著他走向黑暗！」

「嘩啦」手中的瓜子撒了一地，我看到遠處的天空漸漸染上了墨，心裡突然變得很安詳。

「我承認你所說的或許都對，但是……」回過頭來看著那雙和我一樣染上夜色的眼睛，「天玄絕不是湊巧！我們兩個，已經牽扯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