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年心

第五章 少年心

案幾一側的燃著熏香,那青煙裊裊升起,那檀木的香氣便縈繞著整個房間。

瓷白如玉的指骨上帶著枚溫潤的白玉扳指,倒顯得那手指更加細膩。那手指扯開那系在捲軸上的紅色絲扣,便緩緩展開了畫卷。

一聲輕笑不自禁的發出,那嘴角便不自覺的漸漸彎起,他自語道:「那丫頭如今原是長成這個模樣嗎?細看時,還是和那時有些相似的,就是不知,是否還是那麼刁蠻。」

他滿意的收起畫卷,看著眼前站著的人,嘴角的微笑還未散去。

那人便是被萬歲爺指派到喀喇沁採風,不日前歸來的畫師張簡。

他笑著對一側站著的小桂子道:「張畫師畫的很好,賞了。」

張簡行了個禮:「多謝十三阿哥。」

「你畫了兩幅,格格沒有懷疑什麼嗎?」十三疑惑的問道。

「微臣對濟爾默格格說畫需要潤色一下,便照著原畫連夜又臨摹了一幅。兩幅畫都是一模一樣的,微臣將其中一幅交給了格格。」張簡答道。其實他那晚臨摹了兩幅,這還有一副交到了萬歲爺的手上。

「好了,知道了。」十三點點頭,示意他退下。

張簡離開后,十三手握著畫卷默立在窗邊,便又想起了那年皇父抱起她,笑問道:「薇丫頭,長大以後做我老十三的福晉可好?」

她朝他望去,似乎在考慮的樣子,半響真的認真的點了點頭。

滿屋子的人都在笑,她也在笑,唯有他紅了臉,她揪著皇父的鬍子,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問了句,「君無戲言?」

大家一愣,便笑道:「完了,這丫頭真賴上十三了。」

那年的他,是驕傲的翩翩少年。第一次見她時是他來杜棱王府的第一日,他在圍場與兄長們比試射箭,而她躲在樹下搓著泥丸用彈弓打他,知道那是端靜皇姐的女兒,前幾個打偏了,他都沒去管,最後一個竟然正中他腦門,他瞬間變得灰頭土臉。那幾個兄長都笑趴了,他惱羞成怒得衝過去揪出她倒拎起來,拿箭桿在她屁股上狠狠抽一下,她「哇」得一下就哭了出來,竟跑了,拉出皇父過來指著他說:「皇外祖父,這個壞哥哥欺負我!」

當時的皇父笑眯眯的,十三哭笑不得。「哥哥?」他哼了哼,揪著她的辮子道:「我是你舅舅!」

後來,她總是來惹他,花樣百出,不勝其煩,甚至以此為樂。他開始覺得是小丫頭討厭他,其實也不盡然,那小丫頭也粘他的很,她喜歡爬他的膝蓋,像個球一樣的蹭在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晃來晃去,有一次手中竟然藏了只螺子黛,伸手給他畫了個大花臉,又讓他被那些阿哥取笑了好些日子。

在杜棱王府的那兩個月,不知吃了她多少虧,他以為終於要擺脫她時,自己會很高興,卻發現自己對那小黃毛丫頭生出了不舍。她明明總是欺負他,卻是和他最親近的。自己明明知道那丫頭鬼得很,還是願意每天陪她玩。她亦是捨不得讓他離開,在他離別前一日,她去馬廄放跑了他的馬。。。

就算放跑了所有的馬,他也會走。他是皇城裡的十三阿哥,只是隨扈出遊,早晚要回京城去。猶記得回京那日夕陽勝火,她小小的身影一直站在路口,目送著這排成長龍的隊伍。他扭頭望了她幾眼,還是忍不住從馬上跳下來,朝她走去,還沒蹲下來抱起她,她就已經撲到了他身上。伸長了手臂,抓住他的袖子:「你走了,我就沒人欺負了。」他笑了笑,抱起她,習慣性的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她將小手臂掛在他脖子上說:「十三,你要不留下來吧,反正你都排到十三了,你阿瑪這麼多兒子,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他戲謔道:「現在捨不得我了,之前為什麼不對我好一點,嗯?」

她眨巴著眼睛問,「那我現在開始對你好,你會留下來嗎?」

「哦?現在,你怎麼對我好?」

話音未落,她「啪」的一下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在他愣住時湊到他耳邊悄悄說:「十三,我已經在你臉上蓋了屬於我的章了,要不你認真考慮一下你皇父說的話吧。」

臨走時,他回頭看她。沒有想到那混世魔王也會留淚,圓乎乎的臉蛋,兩顆晶瑩的淚珠閃爍在夕陽中,就像琉璃一樣。

十三自語道:「你如今已有十五了吧,可還記得當日自己說過的話?」想了想又搖頭,「可是你那時還那麼小,又怎會記得?」

十五了呵。皇父如今正在拉攏個個部落,而她作為喀喇沁王杜棱郡王噶爾臧的嫡長女,她一定會被指給京城裡一個郡王或貝勒。適齡的幾個阿哥中大多早已大婚,而唯有他,正福晉的位置一直空缺著。聽說那噶爾臧不日後會被召進京,是時她也會被帶到京城。阿瑪就要為她指婚了。

今個就去求四哥,讓他在皇父面前說和這件事。轉動著手上那枚白玉扳指,他的嘴角不禁又輕輕揚了起來。

02

每日申時之後本是昕薇的自由時間,這段時間卻莫名的加入了禮儀課,來訓練儀態,站姿,坐姿,走姿,以及練習參拜和請安。

已經是第五雙盆底鞋被她甩到了屋頂。

剛開始走的時候覺得這鞋精緻,走路的感覺很新鮮,可穿久了九覺得走路很不穩當,在狠狠的摔了一跤之後,她就決定不再碰那鞋。

一次次被甩掉又一次次被那嬤嬤拾起來穿好,她終於忍不住爆發:「我為何要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穿這勞什子鞋?走不得,跳不得,跑不得?!」

那嬤嬤只是耐心的勸導:「這鞋子穿著雖然難受些,但襯得大格格身姿更加高挑,骨肉均勻。穿著穿著也就習慣了。

昕薇莫名其妙,「那學那些繁瑣的禮儀又是做什麼?我若真學會了,阿瑪才真要看我不習慣了呢。」

那嬤嬤面色微紅,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王爺看得慣那不算,格格不可能一輩子待在王府,早晚是要嫁人的,那要看夫家看不看得習慣。」

昕薇疑惑道,「這裡的姑娘不都是像我這樣嗎?」

「格格出生尊貴,自是與她們是不一樣的。」那嬤嬤笑了笑,繼續道:「格格是尊貴的鳳凰,自然是要找真龍來配的,那龍子龍孫都在皇城裡,所以大格格要學會那裡的禮儀和習慣。」

「什麼?!」昕薇聽完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迫不及待的拔下腳上剛剛穿起的鞋,迅速朝阿瑪的房中跑去。

03

噶爾臧正在處理各個小部落呈遞上來的文書。事無巨細,小到地痞鬥毆,大到修路建橋底下都會一一承秉,一時忙得焦頭爛額。

覺得光線一暗,他一抬頭,見著昕薇就站在他面前,他放下手中的文案。喚道:「薇丫頭?」

「阿瑪!」昕薇一下就扎進了他的懷裡。

噶爾臧慈愛的看著她,「呦,這是怎麼了,跑得一頭都是汗。」

昕薇抬頭直接問道:「阿瑪為何要讓昕薇學禮儀?」

「女孩子大了,就該學學禮儀了。」噶爾臧微嗔道:「今個禮儀課的時間並未結束,你又逃課了?」

「阿瑪!」她摟住噶爾臧的脖子撒嬌道:「昕薇不愛學那禮儀,可不可以不學?」

噶爾臧卻沒像往日一樣縱容,而是沉下了臉道:「胡鬧!今日便算了,若再發現你逃一次課,阿瑪可要罰你了!」

「那阿瑪便罰我吧。」昕薇心一橫,「是關禁閉,還是抄書,阿瑪選一個吧。」

「你!」噶爾臧一怔,半響有些無奈道:「可是那辛嬤嬤待你不好,明日我給你換一個。」

昕薇無賴道:「不學不學!換誰都不學了!」

「你!」噶爾臧瞪著她,氣得不禁揚起了手,本來這一下午心裡就煩躁,這會聽著她在一旁直嚷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昕薇直勾勾的望著他,「學會了那禮儀,阿瑪就要把薇丫頭送到那皇城裡頭去了吧。」

噶爾臧一愣,臉上劃過一絲頹然,揚起的手又緩緩的落下來。

昕薇冷笑,眼中閃過一絲悲哀,「原來。。。辛嬤嬤說的都是真的。」

原來阿瑪讓自己學禮儀是真的要把自己送到別的地方。。。她定定的望著噶爾臧道:「阿瑪,你真的不要薇薇了嗎?」

噶爾臧被她那麼一望,心下竟是一痛,他無奈的看著她,「阿瑪也沒有辦法。」

「好了,我知道了。」昕薇從噶爾臧身上跳下來,扭頭朝外面走去,心裡是一陣一陣的絕望。她活了這麼多年,都是要什麼有什麼,什麼事只要跟阿瑪說,從來沒有碰過釘子。。。

第二日的禮儀課,辛嬤嬤果真被換走了,來了個面無表情的,除了教那些禮儀之外,一個逗號都不會多說,就算昕薇脫下花盆底狠狠砸向她依舊是面無表情。

本來還心存僥倖,阿瑪一定不捨得她,不忍將她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萬歲爺對阿瑪存著幾分忌憚,若阿瑪有心抗爭,自己還是可以逃脫一劫。

直到那日阿瑪收到皇上召他擇日進京面聖議政的聖旨,聖旨有一行是提到她的:「烏梁罕濟爾默氏昕薇,和碩端靜公主之女,敕封為和碩格格,經年未見,朕甚為想念,予與杜棱郡王噶爾臧一同前往。」

昕薇聽到聖旨的那一刻便沖向了額娘的房間。雖然說額娘對她很淡漠,這些年來深居簡出,她內心一直隱隱的懼怕,但若想著事情有一線轉機,唯一可以求的便只有額娘了。

端靜公主似乎料到她會來,坐在窗前,從容的折起一張信紙。

「額娘!」她一下跪在了額娘的面前,扯著她的袖子哀求道:「昕薇不想和阿瑪去京城,額娘能不能跟阿瑪說說,讓他給皇外公請旨,昕薇就不去京城了?」

端靜公主淡淡道:「若你阿瑪這樣,就是抗旨,皇外公會降罪我們家的。」

「可是昕薇若隨阿瑪進京,怕是阿瑪就要與皇外公定下昕薇的親事了。。。」

「你也到了該婚配的年齡了。」

「可是。。。」

端靜公主打斷道:「我昨日已與你二皇舅通過書信,你要嫁的便是他的嫡長子,弘皙。」端靜公主眼睛微微一亮,微笑道:「他絕對是不輸你在喀喇沁認識的任何男子,你若能嫁他,那是福。」

昕薇卻是再也聽不進額娘說的半句話,她只知道自己最後的希望也斷了,她沖她大喊了一聲:「你是想讓我和你一樣嗎?」然後從她房間沖了出來。

端靜公主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來,她一臉怔怔的望著她離開的門口,腦袋裡不停的響著她剛才說過的這句話:你是想我和你一樣嗎?和你一樣,和你一樣,一樣嗎。。。

莫桑的小灰鴿被齊溟射死了之後,她換了只白色的。

她趴在桌子上裁了張灰色的紙條塞進小竹筒里,然後從窗口放飛。一行委屈的淚水從眼中緩緩流下。

「莫郎,我好難過,你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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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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