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雪花飛(下)

第十二章 雪花飛(下)

02

昕薇早早就起了。

不,應該說是一夜沒睡。

剛剛踏進花廳,就看弘晳已經端坐在裡面喝茶了。月白的袍子外罩著一件淺黃色的短襖,在領口處綴著圈貉子毛。垂著眼吹著茶葉,似乎沒看見她的樣子。

昨晚委實是自己不對,煙雲心虛的走到他面前,試探著喚了聲:「世子?」

他不急不緩的將茶碗叩到桌上,笑道,「早啊,昕薇表妹。」

那句表妹咬得很重,他的笑容里分明是帶著不屑的。煙雲有些吞吞吐吐道:「對不起,昨日我。。。」

還未說完就被他打斷了,「不,昨日是我孟浪了。不該輕薄了表妹。」他起身,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今個天氣不錯呢,別忘了一會要去毓慶宮給我阿瑪額娘,也就是你的舅舅舅娘敬茶呢!」

「是昕薇和世子的阿瑪額娘。」煙雲咬了咬唇,低著頭道,「昨日是昕薇酒後胡言亂語,還望世子殿下切莫計較,昕薇能入玉清宮,那是昕薇的福氣,既然做了世子的福晉,一定從此一心一意的追隨世子,做一個合格的妻子,媳婦,和世子一同孝敬阿瑪和額娘。。。」

說完這段話,煙雲的臉漲得通紅,卻久久得不到回應,抬起頭,卻見旁邊一個人都沒有。弘晳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出去了。

後來是他的貼身太監福寧跑過來跟她說世子在馬車裡等她的。

煙雲坐進馬車裡時,弘晳手執一本書靠在馬車上翻看著,明明是愜意的姿態,無形中卻讓人感覺到冷漠和疏離。

煙雲偷偷瞟了他好幾眼,幾次想開口,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來。

兩座宮殿很近,不消一刻便已到了毓慶宮。

這是第一次去見弘皙的阿瑪額娘,望著眼前巍峨的宮殿,煙雲心中竟不亞於第一次見到皇上那麼緊張。這個太子,是她在喀喇沁也有所耳聞的,聽服侍過三公主的那幾個老嬤嬤說,太子的容貌是皇子中是最為俊美瀟洒,能力最為出挑的一個,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天文地理無所不知。所以深得萬歲爺的喜愛,十多歲開始幫助萬歲爺處理政務,二十二歲在萬歲爺御駕親征噶爾丹之時代政監國,事無巨細,都被他處理的井井有條,深得百官擁護。

黃琉璃瓦的屋頂一片富麗堂皇,在踏進敦本殿正屋的那一瞬,弘晳忽然一把牽起了煙雲的手,然後目不斜視的走了進去,煙雲微微錯愕,明明知道他是裝樣子,心下卻也安了安,他將她帶到二老面前一拜,淡笑道:「弘晳給阿瑪額娘請安。」

弘晳的生母本是太子的側福晉李佳氏,由於所出弘晳為皇長孫而倍受尊重,其實弘晳上頭還有一位哥哥,長弘晳3歲,10歲那年病死了,太子的嫡福晉石氏所出均是格格,在弘晳幼年時過繼給了她,所以如今弘晳便是東宮嫡長子。

屋內正中設地平,上置紫檀嵌玉寶座,坐後置一金漆三屏風,左右各一枚雀羽宮扇,兩邊各一對玉垂恩香筒,香爐和銅掐絲琺琅圓火盆,地平兩側卻置了一對大鏡屏,想必應是取唐太宗「以銅為鏡」之意。

太子和福晉早就在玉坐之上端坐著了,兩名面容清秀的宮女隨侍在一左一右。

煙雲定了定神,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托起茶盞,沖二位高堂甜甜一笑,脆生生道:「昕薇給阿瑪額娘敬茶,祝阿瑪額娘健康長壽。」

石氏自上而下的打量著她,眉眼俱笑的接過她手中的茶盞,喝了口放在一旁的紫檀大案上,立馬從頭上拔了一隻鳳釵插到她頭上。用另一隻手親切的將她從地上扶起,口中贊道:「好一個靈秀的可人兒,快快起來。」

那石氏一襲孔雀藍綢緞的旗裝,襯得皮膚白皙,絕艷芳華,雖已出得弘晳,但身材樣貌都保養得如同停在雙十之年,美到不可方物。

而太子爺端坐著,一襲明黃色的蟒袍猶如渾身籠罩了團金光。面如冠玉,嘴角噙笑,二人一起,如同一對璧人。

胤礽接過昕薇奉上的茶,用杯蓋撥了撥茶水上漂浮的茶葉,盯著她笑眯眯道:「皇父說的沒錯,小丫頭果真是越長越漂亮了!」

難道這個太子殿下以前也見過昕薇?煙雲一臉迷茫的望著他。

胤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繼續道:「你小時候二舅舅還抱過你,還記得嗎?」

煙雲愣愣的望著他,胤礽大笑道:「結果你趁我抱你的時候在我袍子里放了一條蟲,哈哈!」

煙雲又驚又恐,一旁的弘晳古怪得看了她一眼。煙雲頓時滿臉通紅,面色窘迫道:「昕薇那時年幼無知,如今卻不記得當日之事。」

「還有一事。」太子爺笑了笑,繼續道,「那時你還沒有半人高,那時剛好皇父出門,你要進門,像個糰子一樣衝過來撞在萬歲爺身上,自己卻摔了。萬歲爺是便裝,加之你是個孩童,便沒有理會你的衝撞,豈料你不服氣摔倒,站起來又朝萬歲爺撞去,勢必要將萬歲爺也撞到,三番五次。我們都嚇傻了,皇父卻一把將你抱起,說你這個丫頭有意思。」

越說煙雲越是惶恐不安,一旁的弘晳輕蔑的勾了勾嘴角,暗想這丫頭從小就不知禮數,難怪長大后也是這個德行。

娶她過門,真是造孽。

胤礽道:「其實你打小的時候萬歲爺見你第一眼就特別喜歡,回宮之後每每提起你都直笑。」

「好了好了,這丫頭都不記得了,就別拿她尋開心了吧。」石氏看著煙雲的臉越來越紅,便打起了圓場,笑道。她握著煙雲的手,一手又覆上了她的手背,在她手背拍了拍:「好了,孩子。這茶也喝了,此後你就是我們家裡的人了,記得一定要遵守宮裡的規矩。」煙雲點點頭,石氏湊到她耳邊輕聲道:「早日幫我們愛新覺羅家開枝散葉。」

說完煙雲不由的一陣面紅耳赤。

離開的時候,弘晳仍不忘像來時一樣與她攜手而出,只不過出了殿門,想甩的時候卻甩不掉了。轉頭瞪她,卻見她一臉的若無其事。

「嘿,你還真的在我阿瑪的衣服里放過蟲啊?」弘晳沒好氣道。

「不記得了啊。」

清晨時還晴好的天氣此刻忽然飄起了雪,煙雲彎起了嘴角,另一隻手伸出來,托住一片緩緩下落的雪花。

「下雪了欸!」她滿臉驚喜道:「若這雪能積起來便好了。」

弘晳白了他一眼,「在京城,雪積到幾尺厚都是常事,那些雪數日不化,可苦了掃雪的那些嬤嬤。」

「若這雪能積起來,我們在院子里堆雪人如何?」煙雲沖他眨了眨眼睛,等待他回應。

弘晳懶洋洋道:「隨便你,你堆到乾清宮門前我都沒意見。」

03

原以為飄一陣子就會停的雪一直飄到了下午,院子里的地面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煙雲在手上哈了口氣。想著若是在喀喇沁,昕薇一定拖著她去林子里打雪仗了。喀喇沁冬季少雪,下雪的時候大家都很開心的在一起玩雪,那個時候被攻擊的對象一定是齊溟。有一次,昕薇帶著她和采藍三人合力滾了個碩大的雪球,從背後朝著齊溟的後腦勺狠狠的砸了過去。看著齊溟氣急敗壞的樣子,昕薇興奮得手舞足蹈。那個時候齊溟惱了,衝過來一下摁住了昕薇,把她拖到雪地里,抓起雪就往她衣服里塞,最後把昕薇給弄哭了。

其實昕薇是被齊溟嚇哭的,她從來沒有見過齊溟表情那麼猙獰的樣子,她以為那次會死在他手裡。也不怪齊溟,誰知道被抓實的雪球有那麼大的殺傷力,齊溟的後腦勺腫了好幾天。

那一次下雪,以幾個人一起受風寒而終結。那個時候,人手捧著一碗薑湯在屋子裡烤著炭火,一開口說話都帶著濃厚的鼻音,所以誰先開口都會作為被取笑的那個,大家便都憋著不說話,最沉的住氣的是齊溟,第一個破功的是昕薇。

那時的昕薇,應該還沒有結識莫桑,純凈的就像這白雪。

想起那日昕薇握著她的手放到她肚子上告訴她裡面有個寶寶時,煙雲就不由的全身發冷。那日她用碎瓷片刮破臉時的決絕,她想,那應該是為了守護那個寶寶吧!

不知道她和莫桑怎麼樣了,王爺那麼疼愛她,應該會成全她和莫桑吧。

手中的雪人大致成形了,有大半個人高,煙雲約莫堆了一炷香的時間,雙手都凍的通紅了,現下雪人五官模糊,堆成誰呢?煙雲瞥見了在屋子裡看書的弘晳,狡黠一笑,便將雪人捏出五官輪廓,然後用炭筆畫上眉毛眼睛。完成後拍拍手,往後退了步細細端詳,不由滿意道:「像,真像。」

弘晳被拖到院子里來的時候愣住了,斜睨著她,「你竟真的在院中堆起雪人來了?」

「這雪人如何啊?」

弘晳瞅了一眼,皺了皺眉,嫌棄道:「真丑。」

「啊?」

「你若無事,我便進去了。」弘晳轉身就要走,煙雲道:「看書不急於一時,為何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天氣?」

弘晳將手攏進袖中,悠哉得往屋子裡走去,懶洋洋道:「這天氣連火盆都要多添一個,我可沒看出哪裡好了。」

煙雲輕嗤:「世子真是好生無趣。」

弘晳忽然頓住了,因為背上忽然挨了個雪球。他惱怒的回頭,卻見煙雲若無其事蹲在那擺弄那雪人。

哼,裝得還挺像。弘晳冷笑,迅速從一旁的樹枝上拽下一團雪,握成雪球毫不客氣的朝她腦袋上砸去。

平白被挨了這麼一下,煙雲從地上跳起來,捂著被砸的頭,轉過身去,卻弘晳正要進房間,打了人就想走嗎?她又迅速抓了一團雪,大喝了一聲:「喂!」

弘晳懶洋洋的回頭,脖子上卻正中她拋來的那個雪球,碎雪從領口掉進袍子里,涼絲絲的,他頓時大怒:「你個瘋丫頭,你有完沒完?!」

煙雲氣呼呼的瞪著他:「你背後偷襲,還好意思說我?」

「誰背後偷襲,你給我說清楚!」弘晳氣得咬牙切齒,真沒見過那麼放肆的女人。看來關於她的一切果真是沒錯的,在婚禮上的賢良淑德果然全是裝出來的。

弘晳冷冷的望著她,她毫不示弱的與他對視。眼見這兩人就要掐起來了,背後搗鬼的始作俑者只好現身。胤祿和弘晉嬉笑著從邊上跳了出來,弘晉凍得鼻子通紅,胤祿壞笑著:「賢侄侄媳好興緻啊!」

弘晳微微一愣,以往這個時候兩人應該還在學堂。因為下雪的緣故,下午的馬術改為了珠心算,二人學得無聊,胤祿便帶著弘晉偷偷跑了出來。

「原來,是你們兩個!」弘晳掃了二人一眼,沉聲問道:「方才,是誰打的我?」

弘晉偷偷指了指胤祿,弘晳望向了胤祿,冷哼道:「十六叔?」

胤祿乾咳一聲,轉身裝模作樣的繞到雪人面前,嘖嘖道:「我怎麼瞅著這雪人長得那麼像弘晳呢,弘晉你過來瞅瞅。」

煙雲捂著嘴笑,偷偷看了眼弘晳,被他瞪了一眼回去。弘晳不動聲色的抓了把雪,揉成球朝胤祿打了過去,胤祿一閃,那雪球砸到了雪人身上,碎雪濺了煙雲一身,第一下落空,弘晳揉了個雪球繼續砸去,這一次終於砸中胤祿,卻被一旁的弘晉偷襲。煙雲摸了摸被弘晳砸痛的後腦,也暗暗揉了個雪球朝弘晳砸去。

「你!」弘晳又一眼瞪過去,煙雲對弘晳做了個鬼臉,一邊卻又被胤祿偷襲。四人一場混戰就這樣開始。一些無辜的花花草草被雪球砸得枝折花落,有些是為了抓上面的雪而連著枝葉被抓下來。一時間院子里一片狼藉,一地的斷枝和碎雪。

這邊戰得正酣,直到李德全那聲拉成音調的「皇上駕到」響徹在耳邊,大家才如夢初醒。

胤祿和弘晉一愣,相互使了個眼色剛要躲,就看見一角黃袍從扶疏的花木中晃過,康熙已經緩緩的走了進來,弘晉嚇得臉色一白,下意識的就藏到了弘晳的身後。

眾人皆屏住呼吸行禮。「都平身吧。」康熙揮了揮手淡淡道:「朕在御花園散步,大老遠就聽見歡笑的聲音,便想順著聲音彎過來瞧瞧,沒想到是昨兒個才辦了喜事的玉清宮。」

「朕知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康熙掃了眼一院的狼藉,「不過,這是要拆了這座院子嗎?」

知道宮中有不得大肆喧嘩的規矩。弘晳率先躬身請罪道:「皇祖父恕罪。」

「你起來吧。」康熙審視的目光掃過胤祿和弘晉,眉心微蹙,「不過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可是今日先生提起下課了?」

兩人臉色一變,支支吾吾得壓低了頭。康熙心中已瞭然,卻仍舊耐著性子問了一遍:「嗯?朕問你們話,為何都不回答?」

胤祿怯怯的抬頭瞧了眼康熙,見他面色凜然,嚇得立馬往地上一跪,道:「皇父恕罪。」

「皇。。。皇祖父恕罪。」弘晉也緊接著跪了下來。

康熙冷哼了一聲:「弘晳大婚朕放了他三天假,你們倆個也剛剛大婚了不成!」

兩人頭埋得低低的,跪著連大氣都不敢出,康熙指著二人道:「你叔侄二人可真是默契啊!既然那麼喜歡玩雪,朕乾清殿前的雪就由你二人負責清理了如何?」

乾清殿前,那地方以往派十個太監嬤嬤都要掃一上午,若是讓他和胤祿兩個人掃可指不定掃到猴年馬月。弘晉一怔,「啊?」

胤祿心中也是暗暗叫苦。他用手肘捅了捅弘晉,恭敬回道:「兒臣領命。」

弘晉亦無精打採的回復道:「孫兒知道了。」

康熙轉身將走,弘晳忽然喚住他。

「皇祖父。」

康熙揚揚手,「若是為他們倆求情,那就免了。」

弘晳跪在地上,誠懇道:「孫兒,孫兒請皇祖父治罪。。」

康熙回頭:「弘晳,你何罪之有啊?」

弘晳道,「孫兒明明知道這二人是逃學來尋孫兒,卻仍然和他們在一起玩鬧,此乃明知故犯,助長了他們的玩性,所以孫兒也該和他們一起受罰。」

康熙沒有辜負弘晳的自動請罪,亦罰了他明日同他們一起去清掃乾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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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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