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芭蕉雨

第二十章 芭蕉雨

03

冷靜了一個下午,兩人的情緒都有所緩和,但都暗自在心裡賭著氣,晚膳時,雖坐在同一桌上,但都一言不發。弘皙冷著臉,煙雲也是低著頭默默扒飯。

可好巧不巧兩人都同時看上了盤子里的一個滷蛋,兩人的筷子碰到了一起。煙雲首先放棄,弘晳冷哼了一聲,也移開了筷子。

直到晚膳結束,那枚滷蛋仍在盤子里躺著。站在一旁的采藍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她是她的陪嫁,也就她的通房丫頭,怎麼說也算是個妾,可他大婚之後至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她日日緊跟著他們,卻只看著他二人出雙入對,自己倒像個尋常宮女一般,而宮女可以出宮,她不得他允許卻不得再嫁,若始終不得寵幸,定會過得比宮女還要凄慘。

她對自己的美麗一直都是格外自信的,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她覺得,容貌是一個女子最重要的東西,沒有一張姣好容貌的女子就像一匹不會走路的馬一樣。之前在喀喇沁,因她美色而仰慕她的貴公子不少,她不信自己在玉清宮裡要當一輩子空氣。

弘晳用過晚膳后就進了書房,她盛裝打扮一番,將沏好的茶水輕輕擱在弘晳的書桌上,弘晳翻開一本書,頭也未抬道:「去把她叫過來。」

她咬了咬唇,默默的退了出去,站到煙雲的房門外,略一踟躕,走進去道:「世子說今晚你不用去伺候他讀書了。」

04

弘晳聽到書房的門再次被推開的聲音,一個女子輕手輕腳的走進來,站在書桌一側開始磨墨。他乾咳了一聲,淡淡道:「坐下來吧。」

略一踟躕,她剛要坐下,弘皙又道:「等等,把書架上第三排第六本書給我拿過來。」

她不聲不響得將書輕輕的放在弘晳手邊,弘晳拿起毛筆在硯台里沾了沾,才寫了一劃,眉頭微微蹙起:「這墨太淡了些,繼續磨。」

身邊的人又一聲不響的繼續磨了起來。聽到研磨的聲音弘晳又蹙了蹙眉,「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這上好的徽墨研時要不急不緩,這下手的力道輕一分重一分對墨色都會有影響嗎?」

旁邊的人依舊一聲不吭。怎麼今天那麼安靜?弘晳心下疑惑。想著可能是中午的爭吵,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所以才那麼乖,便輕輕一笑:「我以為你今夜不會來。」

對方依舊是一言不發,弘晳繼續道:「好了好了,別生氣了,今天中午是我不好,不該跟你大吼大叫的。」

「世子。」采藍終於開口喚了一聲,弘晳扭頭一看卻愣住了,幾分不悅道「怎麼會是你?」

采藍跪下來,心虛道:「福晉身子有些不適,讓采藍今晚來伺候世子殿下看書。方才采藍看世子看書正投入,所以一直沒有打攪。還望,世子恕罪。。。」

弘晳見了,心中冷笑,面上不動聲色問道:「是她讓你來的嗎?」

采藍盈盈一點頭,眼波微轉,那眼神勾魂攝魄。弘晳伸出手,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細細端詳著她精心妝扮過的精緻臉孔,眸中不辨喜怒。

「說,你叫什麼?」

「奴婢采藍。」

「終朝采藍,不盈一掬。五日為期,六日不詹。好,甚好。」弘晳吟完一笑,伸手將她拉起,「起來吧,今日便由你來伺候吧。」

煙雲低眉一笑,臉漲得通紅。

「弘晳賢侄兒!」隨著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叫喚,胤祿推門走了進來,恰見著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弘晳面色不驚的鬆開她,坐直了身子,起身對來人拱了拱手:「十六皇叔。」退到一邊的采藍亦福了福,卻暗暗朝胤祿狠狠瞪了眼。

恰逢胤祿的目光朝她臉上掃去,見她竟敢瞪他,胤祿一驚,細細端詳她的臉孔,明眸皓齒,艷如桃李,倒是天生媚態,不過,一看主子鬧彆扭就想趁虛而入,胤祿心裡冷哼一聲,好一個妖蛾子!

他似笑非笑得開口道:「這位是?」

「采藍。」

他笑得曖昧:「喲,賢侄真是好福氣啊!」故意又上上下下的將她掃了幾眼,幾分陰陽怪氣道,「剛才還以為是侄媳,沒想到,卻是金屋藏嬌啊!」

弘晳笑著打了個哈哈:「十六叔找我有什麼事?」

胤祿幾分不高興道:「怎麼說的,無事就不能找你了嗎?還是嫌我妨礙了你風流快活?」

弘晳打趣道:「若我說是,十六叔你會不會馬上就走?」

胤祿,從筆筒中拿了只筆就要往弘晳腦袋上敲,「我可是你皇叔!跟我說話那麼沒大沒小的!」

弘晳腦袋往後一仰,躲了過去,挑眉道:「若要分出個大小,弘晳可痴長了十六叔一歲。」

胤祿白了他一眼,坐上弘晳的書桌,把玩著手中的筆嘆氣道:「欸,這弘晉一走,我連寫課業的動力都沒有了,偏偏二哥說你看書的時候我不能去打擾。」他瞥了弘晳一眼,酸溜溜道:「沒曾想你卻在這抱起了美人兒。」

弘晳一聲輕笑,淡淡道:「一口一個美人兒,若看得上眼,便把她送給十六皇叔如何?」

胤祿看了她一眼,笑道:「哦,你確定你捨得?」

弘晳白他一眼,從旁邊的一堆書中抽出個藍簿子扔給胤祿,「知道你是來「借鑒」我的課業的,一起帶走吧。」

胤祿笑嘻嘻的接住那簿子,「還是弘晳侄兒最懂我。」說完從書桌上跳下來,又一把抓起了采藍的手:「那你的美意,我就卻之不恭了。」說完就拎著她往外面走去。

采藍頓時錯愕,極不情願的被他拉著,回頭不甘的望了眼弘晳,他低頭翻書看了起來,真的把她當那本課業薄子一樣甩掉了。

胤祿越往外走,神色越冷,采藍咬著唇,一路試圖掙脫,胤祿的手卻有如桎梏。

「十六阿哥,你弄疼奴婢了!」她心中羞惱,大聲喊了出來,一直走到迴廊深處,不用她掙,胤祿將她狠狠一甩,她便一下子跌在廊下的圍欄上。扭頭錯愕的看他,胤祿已經完全換了副表情。月光下,那張臉也變得陌生起來。

「若我沒有猜錯,你是福晉的一個貼身侍女吧。」

眼前那個不大的少年,負手而立,面容冷峻,下巴微揚,竟頗有不怒自威,他銳利的眼芒掃她一眼,她心下不覺一凜。

「是。」

他揚聲道:「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既然是做奴婢的,就要守做奴婢的規矩。不要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想入非非,否則,你的自作聰明只會自討苦吃。」

胤祿面色如霜,聲音清冷,采藍揉著手腕,一臉的震驚,一個人的反差怎會如此之大。方才還在房間里嬉皮笑臉,言笑晏晏。若不是和他一起出來,這廊上只有他和她,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同一人。

「言盡於此,我希望今日之事不會再有下一次,采藍姑娘好自為之。」

他的話響在耳邊就像一記凌厲的耳光。采藍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只覺得又羞又惱,緊緊抿著唇,福了福:「是。」

他的目光再次警告得掃了她一眼,便甩著袖子,徑直掠過她大步離開了。

他將自己帶走,只是警告自己不要接近弘晳,為什麼?她要爭取自己的幸福,這有什麼錯?

「既然是做奴婢的,就要守做奴婢的規矩?」她看著他漸遠去的背影暗自冷笑,眼淚順著臉龐滑下,握緊了拳頭,恨恨道:「總有一日,你們也會知道,她不過也是個做奴婢的。」

05

半夜裡下了雨,吹得窗戶「啪啪」響的,煙雲迷迷糊糊醒來,正要起身,卻發現已經有個人過去把窗戶關上了。

「雲錦,還沒睡?」

「奴婢夜裡當值,要三更之後才能睡下。」

「未入宮前,從未那麼晚睡吧。」煙雲披了衣服,從床上下來,話說完時已經走到了雲錦身後。

雲錦一驚,轉身驚訝的看她,「福晉,你怎麼起來了?」

煙雲笑笑,「睡得有些悶,想下來走走。」

其實很多次從夢中醒來,她的潛意識裡,都以為自己仍在喀喇沁,又窄又硬的木板床,還有隻有一扇窗的屋子,屋裡陳設極其簡單,除去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掛衣服的木支架,還有床底那個放衣服的木箱子,就什麼都沒有了。但在下人房裡已經算是最好的了,做下人,能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而不用和一群人擠在一起,這真是福氣。

每日要做的事情只是伺候格格,格格睡下了,自己便可以休息了,格格每日睡得很早,所以她也歇的很早。

「是啊,在家中時,從未那麼晚睡過,不過入宮快兩年了,現在都習慣了。」雲錦笑著答道。

煙雲很喜歡眼前這個和自己年齡相若的女孩,見的第一眼就喜歡,或許是由於她看上去很舒服的容貌,或許是因為她身上那種溫文的氣質,或許是她名字中那個和自己一樣的「雲」字,「雲中誰寄錦書來」顯然,她出生便帶著家人對她的珍視,在衣食無憂的官宦家族,入宮前一定是家中被人侍奉的小姐。

這是比自己要高了不知多少倍的身家,入宮之後卻是要伺候自己。

這是一種很難言喻的感覺,一夜之間,自己的身份就變了。這一切卻又像是順理成章一樣,入了這宮殿,周圍的人都不曾懷疑什麼。便從此錦衣玉食,茶和飯都受人敬奉,彷彿在踏進京城的那一刻,那個卑微如雲煙的自己遍真的化作了煙雲,不見了。

而這一切卻更像是一闋長夢,感覺到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只是因為自己還未醒來。

她推開門,一股帶著泥土氣味的濕氣迎面撲來,雨依舊在下,淅淅瀝瀝的。廊下的宮燈散發著暖橘色的光線,院中,這一個月里已漸漸熟悉的景物都在細密的雨水中被蒙上一層白色的水霧。

她已不知不覺走到廊下,伸手,想要觸碰這陷在朦朧中卻是真實的一切。細密的雨珠從檐下墜落,感覺到密密匝過手心的涼意。

「福晉,外頭冷,進來吧。」雲錦在身後喊道。

她微笑,這場夢,什麼時候醒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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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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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芭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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