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單刀會
洪天道:「若要看熱鬧,請姑娘別處去,這裡是忠義廳?」婉秋仍笑嘻嘻的:「洪寨主莫要急著趕人嘛,我有冤屈向你訴呢。」她腳下一滑就繞開了洪天,徑直走向羅芊芊,慌得梁再要趕忙拉出兵器攔住她。婉秋幽幽一嘆,說道:「都說洞庭水寨做的是行俠仗義、鋤強扶弱的善事,可依我看也是空享了這虛名。」有人捂著嘴嗤嗤發出偷笑聲,多數人卻大義凜然地指斥她狂妄無禮。
婉秋全不在乎這些,她搖著扇子左走走右看看,不知不覺就踱到了我的面前。
我像被一團熱火籠住,口乾舌燥,不能言語,想站起來,又被青烈按住了不能動。她似並不在意我,目光又輕滑過去。我沒敢追著她看。靈目上人正盯著我呢,這個時候,可不能節外生枝。
洪天朝四下拱手作揖,一是答謝眾人的力挺之誼,二來告請眾人賞個安靜。他問婉秋:「姑娘可否把話說的明白些,洞庭水寨究竟有何地方做的不對了。」婉秋說:「三個月前,我姐姐運了批私貨到常州碼頭,梁再要索要三千兩過手費。須知那批貨統共不過才值五千兩,十幾號人輾轉千里,風裡浪里,獲利不過每人區區三十兩。姐姐嫌他手太黑,搶白了他兩句,沒想到他就懷恨在心,硬污衊我姐姐是什麼梨花社的宮主。姐姐不從,他就屈打成招,還要開什麼公審大會,害了人還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世上有這麼無恥下作的人嗎?洪寨主,你不為我兩個弱女子主持公道,反而把忠義廳借給他們胡鬧,這是助紂為虐嘛,怎麼不是空享了大名呢?」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容不得別人插話,聲音清清清亮,姿容楚楚可憐,說到動情處,眼圈發紅,淚花點點,嚶嚶嗚嗚地哭泣起來。這一下把所有人的心都哭軟了,有人就嚷:「姑娘莫要哭,有理說理,憑誰也不能一手遮天嘛。」她一面向仗義執言的人打躬道謝,一面反倒哭的更凶了,這一通梨花帶雨的哭,鐵石心腸也酥了。
陸雲風著了慌,急叫:「大夥別上她的當!梨花社的妖女慣會做戲博人眼淚。」他喊得聲嘶力竭,應者卻寥寥。
婉秋抹著眼淚說:「你既襟懷坦蕩,為何不敢讓人說話?」
陸雲風啞口無語。
靈目上人忽然威嚴地咳嗽了一聲,說話了:「少莊主何不把胸懷放寬廣些?有理無理自有天下人做評判嘛。」婉秋拭了淚,面朝群雄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正待說話。卻被一個人的到來打斷了,那人一進門就嚷:「諸位且莫上了她的當。」聲音又清又亮,忠義廳中數百人,莫不聽的清清楚楚。
陸雲風聞聲如遇救兵,急忙向門口迎去。
來人是拭劍堂副堂主鍾向義。論武功、論資歷,鍾向義在江湖上都難入一流,但有「拭劍堂副堂主」和「慶陽侯」這兩塊金字招牌在身,誰敢不高看他一眼?
鍾向義倒顯得很謙和,他向洪天和靈目上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說:「此處只有江湖後學鍾向義,既無慶陽侯,也無拭劍堂的副堂主。」靈目上人到底是老江湖,接著他這番話,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地把鍾向義奉承了一番,話鋒一轉,又不動聲色地把話切回主題:「方才侯爺所言,未知是何道理?」鍾向義道:「江湖上的事,在下本不該參與,鍾某此來只為證明一件事。」話到此處,他猛然一轉身,指著婉秋,明明白白地說道:「這個女人就是梨花社的夏宮宮主白無瑕。」
四下轟然雷動,眾人可以不信陸雲風,卻不能不信鍾向義。拭劍堂與梨花社纏鬥數十年,早已是知根知底。身為拭劍堂副堂主,鍾向義豈能不識對手的四大宮主?而以他的身份這種場合又豈能信口開河?
洪天冷下臉來問婉秋:「姑娘有何話說?」婉秋調皮地眨眨眼,說:「侯爺金口玉言,我無話可說。」鍾向義道:「鍾某說話自然是有憑有據,你不服,不要緊,我這就拿出證據讓你看。」他把手伸進腰間錦袋,神態自若地拽出了一把鋼針。
我想這算什麼證據呢,這鋼針難道是她用的什麼獨門暗器?與我抱同樣想法的人一定不在少數,因為這廳中九成九的目光都盯著鍾向義手上那把鋼針呢,我們還在思索鍾向義要拿這「證據」作何文章。鍾向義卻突然臉色一變,他手腕一翻,一把鋼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向了羅婉秋!
這變故大出意料之外!誰能想到鍾向義這等身份的人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用此等卑劣的手段偷襲一個弱女子!
婉秋對他的偷襲顯然也毫無防備,二人相距不過丈余,猝然遇襲,躲是絕對躲不掉了。情急之下她衣袖一抖,恰若驚龍出海,龍口一張眨眼之間便將數十枚鋼針盡皆吞入「口」中。
廳中數十人齊聲驚呼:「鐵袖功!」
沒錯!我看的清清楚楚,那的的確確是梨花社的獨門絕技「鐵袖功」。
「鐵袖功」相傳是梨花社掌班白眉子模擬舞姬甩袖動作創製的一門高深武功,功修內外,剛柔並濟,柔韌時如絲如縷,剛猛處強硬似鐵,只因功法太過玄妙,非有明師耳提面命不能修鍊。正因如此,「鐵袖功」才被視為梨花社的獨門絕技。
廳中有人稀稀落落地叫了幾聲好。是明贊,還是反諷?為鍾向義的城府,還是為婉秋的應變?我不得而知,我整個兒都傻了,雙耳嗡嗡轟鳴,像一千隻蜜蜂在同時振動翅膀,我想這回她一定是完了,一定完了,絕對沒有退路了。
完了。
我就是這個毛病,遇事急躁,容易放棄。這一點無瑕比我強的太多。
無瑕後來告訴我,鍾向義用那種陰損手段,逼她使出「鐵袖功」時,她也懵了,脊樑上滿是熱汗。
「不過我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因為我知道,現在只有我自己能救自己,驚慌失措只會自取滅亡。」
她每每說到這時,都會停下來安慰我一下:「可不是我瞧不起你顧大俠,你也有你的難處嘛。」
我只有報以苦笑,倘若那天她不能急中生智,而被鍾向義逼入絕地,我能否拋開一切,毅然決然地站在她身邊,與她共進退呢?
無瑕後來能全身而退,全憑了她一己之力,至始至終,我只充當了一個看客。
在被鍾向義逼的顯露出鐵袖功后,她強詞奪理地說:「是鐵袖功,那又怎樣?!會鐵袖功就是梨花社的人嗎?我這武功是三年前在五台山跟一位高人學的。」
這簡直是強詞奪理嘛,陸雲風是這樣說的,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我們都忽略了一點,這句話本身並無問題,當然很多時候事實的真假並不重要,因為當一件事本身並無具體衡量的標準時,你說的話的本身是否無懈可擊,是否有人相信,那才是真與假的最終界限。
靈目上人突然發話了,他說:「鐵袖功確曾外傳過。」他說話的聲音很小,似乎有些底氣不足,但很快他就亮了亮嗓子,大聲說道:「白眉子有宗師風範,鐵袖功確曾外傳過。」眾人失了語,婉秋得了意,她笑道:「上人見識廣博,此言自是不虛,侯爺單憑我會鐵袖功就斷定我是白無瑕,未免太武斷吧。」
我沒想到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還會有轉機,更沒有想到促成這個轉機的竟會是我一直敵視的靈目上人!靈目上人是什麼人,自然算不得好人。按下他貪權戀棧不說,單是他弒兄奪嫂,虐待子侄就足見人品下格。
不過這一刻,他在我的眼裡全然變成了另一個人:公道無私,德高望重,既一言九鼎,能壓住場面,又能主持正義,又能……。他是個近乎完美的長者。
鍾向義對此冷冷一笑,說道:「姑娘使的鐵袖功,招式精妙,功力精純,沒有十幾年的苦修,怕是不能吧?你說你是三年前才學的鐵袖功,短短三年能有這般成就嗎?你大聲回答我的話?」婉秋回了一聲冷笑,道:「你不能怎知別人就不能?小女子一身精通洪湖十二絕劍、霸王槍、鐵袖功三門武功。哪一樣都是一等一的修為。侯爺若是不信,盡可找個行家來驗驗。」
這話說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卻也把自己的後路徹底堵死了。
這女子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