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是與非
我問他天火教何時跟刺馬營硬碰硬地幹上了?兩家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嗎?
他擦擦嘴角的涎液,說:「這事兒說來話長,顧右使想聽,咱就慢慢道來。」侍從取來三個馬扎,我與他對面而坐,無瑕嫌馬扎矮小,坐著不雅,就站在旁邊聽,聽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就踱步到一邊看風景去了。
白武山絮絮叨叨地說:「自右使歸隱后,教中就一直不安寧,直到大護法進山才平息下來。大護法胸懷大志,眼見教中弊病叢生,他是心焦如焚,恨不得一力掃除,中興我教。可他卻誤信書生之言,貿然推行《刑律》,希圖借這部律法肅清貪腐之弊。這就好比對一個將死之人下了副猛葯,身體太虛弱啦,根本就扛不住這藥性,結果沒能治好病,反倒要了命。《刑律》一出,人人自危。連他賴以起家的隴西一黨都反他。他們策動學生鬧事,給大護法臉上抹黑,又毒害柳主事,讓柳黨對大護法心懷戒懼,不肯用命。大護法只有遠走廣南,繼而出巡海外。」
我說:「貪腐弊病不除,式微之勢絕不可逆轉。他這麼做本沒有錯。若說錯,也只是心急了些。隴西一黨自私殘暴,勢力又大,他在還能約束,他這一走只怕是要天下大亂了。」
白武山嘆道:「何嘗不是!大護法走了,隴西那伙人就亂了。吐故納蘭資歷深也有手段,可惜沒人望,扶不了正,當不了家。張羽銳、黃敬平、楊竹聖、金岳這些人都無領袖之才,尤其金岳更是背負巨貪惡名,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於是他們把李久銘推出來當幌子,自己躲在背後操弄大權。右使當知李久銘的心機,他是天賜子,身居高位十幾年,人望足,根子深,野心也大。他與吐故納蘭聯手,籠絡張羽銳、黃敬平,拿金岳開刀立威。可李久銘沒想到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費盡心機扳倒了金岳,轉眼卻成了拭劍堂的坐底姦細,金岳死後翻身,反倒成了含冤受屈的清白人。李久銘這棵大樹一夜之間就讓人連根拔了。」
白武山抹了把嘴角的白沫,喝了口酸溜溜的馬奶繼續說下去:「李久銘一死,吐故納蘭就借肅清教中拭劍堂姦細之機,大興刑獄,清除異己。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踩著滾滾人頭站穩了腳。他拉攏張羽銳,架空楊竹聖,把黃敬平趕出落髻山。金岳一死,川中總舵是四分五裂,黃敬平哪裡按的住?刺馬營趁虛而入,血洗成都,他就稀里糊塗送了命。吐故納蘭又打著為黃報仇的旗號,鼓動一干元老上落髻山請願,逼教主下旨調楊竹聖率鷹虎山精銳八千及鐵心堂兩千,合計萬人,奔襲成都。楊竹聖不辱使命,攻破成都,殺了一個蒙古郡王和兩個萬戶。」
我吃驚地說:「這個楊竹聖倒是個將才。」
「蒙古人吃了虧,就四處調兵遣將要合擊成都。楊竹聖請示退兵回山,吐故納蘭借教主之口嚴飭楊竹聖固守待援。楊竹聖被困后,董老盡起教中精銳前去救援。吐故納蘭又搶先一步令楊竹聖向西南突圍。結果是楊竹聖被困在成都西南一百二十里的赤露澗,一萬大軍進退維谷,陷入絕境。董部接應不到楊竹聖,只得倉皇回撤,一路苦戰突圍,損兵折將,董老自家也身受重傷。赤露澗斷水斷糧一個月,軍心潰散。楊竹聖親往蒙古軍營議降,蒙古人假意允和,待眾將放下兵器走出赤露澗后,蒙古人卻背信棄義,橫加屠戮。一萬顆人頭堆成小山,屍體塞江斷水,我教精銳毀於一旦。那吐故納蘭卻終於能大權獨攬,稱孤道寡了。」
我說:「此人素有野心,可我沒想到他竟為一己之私戕害數萬人命。我只是奇怪,張羽銳也手握大權,他就甘心俯首稱臣?」
白武山道:「他那個人私心重、野心大,可他就像山裡的藤蔓,只有攀附大樹才能直起腰桿開枝散葉,沒有大樹撐腰他就只能趴伏在爛泥堆里,任人踩踏。大護法走了,他只能投靠吐故納蘭。為了一己之利,什麼他都敢做。三個月前,傳言大護法回到中土,他心驚肉跳,派人四處打探,又幫著吐故納蘭設計將廣南、滇黔幾個總舵主誘至總教軟禁。可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大護法從外國借來了一支大軍,轉眼間就殺到了落髻山下。」
我驚道:「他已經回來了?他是從哪借的兵?」白武山笑道:「右使可還記得文世勛這個人。」我問:「是趙自極的那個文書吧,那可是個能人。」白武山道:「當初趙自極倒台,此人論罪當死。大護法放他一馬,貶去滇南,後來他叛教投奔了毒龍國,做了駙馬,又成了攝政王,就是他借給大護法一萬精銳。」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白武山拈著鬍鬚念了兩句詩,「張羽銳美夢成幻,就又跑去向大護法表忠心。可嘆吐故納蘭眼見大勢已去,竟挾持教主去投刺馬營。剛出關服,就被張羽銳安插在他身邊的坐探刺殺,教主被接應的刺馬營劫走,又是這個張羽銳拼了小命給迎了回來。」
一直在閑看風景的無瑕忽然插話問他:「吐故納蘭真死了嗎?現在教里誰是蒙古人的姦細?」白武山聞這話張著嘴,愣愣地看著我。我尷尬地笑了笑,說:「內子喜歡說笑,老爺子莫往心裡去啊。」白武山木訥地點了點頭,哀嘆了一聲:「吐故納蘭之亂已使我教元氣大傷,落髻山東北兩面已是無險可守了。」
望著白武山蹣跚遠去的身影,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放眼往南,夕陽新雨後,山巒疊翠,真一派大好的河山。可這江山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的江山就在我的身邊。
在外面漂了一年半才回到天山,唐菲給我生了個女兒,取了個小名叫盼郎,現在已經能走路了。我抱起她又親又咬,她先還衝著我咯咯笑,被我親的太久就哭了。唐菲上來狠狠打了我幾巴掌,頭兩下打的還不重,卻越打越狠,終於「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然後就整個人撲在了我的懷裡。我憐惜地抱著她母女,眼圈也紅紅的。我虧欠她們太多了。
葉秀默默地接走了盼郎,無瑕則帶走了湘南和欲白,兩個孩子傻傻地看著我和他們的阿姨纏在一起,不明白自己的爹爹回來了為何不跟自己在一塊。
我在唐菲的房裡住了一個月。臉色越來越難看,蠟黃蠟黃的,她費了很多心思將養我,但都不見起色。後來姥姥說:「我有個秘方,吃了保管好,不過將養期間要忌女色。」唐菲的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耳朵根。
這樣我就暫時搬到後山去居住,每隔五日回莊裡一趟,多半時候是宿在唐菲房裡,不過如果哪天晚飯時,無瑕跟欲白和湘南說:「快吃,吃完早點睡。」我就知道該到她那裡去了,這個時候唐菲就會嘟著嘴,拉著臉,悶頭吃飯或大聲呵斥盼郎。盼郎真是好脾氣,不管她娘怎麼沖她瞪眼睛,她都樂呵呵地笑。一邊咿咿呀呀,一邊揮舞著胖嘟嘟的小胳膊,逗的她娘哭笑不得,疼愛不能。
半年後我的臉色重新紅潤起來,她們也熟悉了對方的暗示,爭執和矛盾越來越少,彼此越來越和睦。
這個時候我卻常常做噩夢,這些夢千奇百怪,什麼都有,只有一樣是共同的,每個夢裡都會出現李少沖的影子。我不敢把這事告訴唐菲,跟她說了,她一定會懷疑我跟他有什麼。她最近總是疑神疑鬼的,連書童到我房裡收拾東西,她也無端生出懷疑。
我也不敢跟無瑕說,跟她說了,她一定懷疑我在山上呆膩了,是想找借口下山了。但這件事我裝在心裡總是不痛快,最終我還是跟松古連清說了,我去找他的那天晚上,他正一個人坐在庭院里仰望星空。我問他:「道長夜觀星象,可有天機泄露一二,也好避禍消災。」
他說:「鴻運當頭,無災,無災。」他端起茶碗,喝了會茶,忽然問我:「你最近睡的不好吧。」我吃了一驚,忙問:「此話怎說?」他說:「你眼圈發黑,臉無血色,有什麼好說的。」我說最近老做噩夢,所以睡不好,道長有什麼指教嗎?
他呵呵一笑,說該來的總要來,來了就好了。
唉,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那晚,我宿在無瑕房裡。我想若是疲累些會不會睡的香甜點,就不做夢了,於是就和無瑕親熱了一番,她現在比以前懂事多了,我每次和她在一起,都恨不得吞掉她,吃掉她的皮和肉,把她的骨頭嚼碎了咽下去。事後,我有些頭暈目眩,手足無力,就汗津津地躺在那,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想今晚大概不會做夢了吧。
無瑕洗了后,就貼著我睡,我雖頭暈著,手卻不暈,就在她滑溜溜的身上亂走,她把頭拱進我懷裡,雙手縮在胸前像嬰兒一樣睡著了。
這時,一陣風把門吹開了,天有些涼,我怕凍著孩子們。就輕輕推開無瑕,披上衣裳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