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密林蘭堂
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你說這地方為什麼叫蘭堂,我真是想不透。」洛伊有氣無力地靠在那粉色精細絲綢面料的豎枕上,問著面前那個粉紅色的倩影。
「有什麼奇怪,因為我喜歡蘭花,所以便叫蘭堂。」依然是那個甜膩而暗啞的嗓音。
「可是我在這房中,卻沒見到一絲蘭花的蹤影。」扯開一絲虛弱的笑容,洛伊忍住了喉嚨里的咳嗽,她身體的任何一絲變化,都不能被面前這女子發現。
女子緩緩地側過身,那粉紅的幕蘺下,只能稍看到她尖銳而潔白的下頷:「正因為沒有,所以才喜歡。」
洛伊沉默了一會兒,輕輕移動了一下右手,很好,右手已經完全能夠移動了,看來這屋裡的毒香對自己的影響正在慢慢減弱。
「好奇而已,在這深山之中,卻有一個叫蘭堂的地方。」洛伊繼續引開女子的注意力。
「你怎麼知道這是深山?」女子果然中了計,問道。
「如若還是在徐羅伐城中,恐怕也不會如此安寧了。」洛伊用手指輕輕擰了一下自己的腿側,很好,已經不用多少力氣便能感受到疼痛了。
「落到如此地步,竟然還敢威脅我,看來,你果真不是普通人了,難怪他特別叮囑,讓我莫傷了你的性命。」女子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卻往門外走去:「別以為憑著你那一絲小聰明就能從我口中知道什麼,就算你知道這是在深山,也不會對你有絲毫用處。」
洛伊見那女子終於走出房門,才輕輕咳嗽了兩聲,肩部有力地顫動了兩下,但她又很快恢復了軟弱無力的樣子,心中冷笑,卻閉上眼睛,此時忽然懷念虞楚的***,也幸好她堅持在自己貼身所帶的鏈墜中放了一粒祖傳的化瘴丹,更慶幸的是這化瘴丹的功用不是僅僅是傳說。
那日的記憶已經完全清晰,洛伊想起了她出宮后所有的種種。仁愛村命案留下的許多疑點,一直讓洛伊無法釋懷,那日半是因為心中鬱悶,不想早早地回家,便出了城外往漢江邊上而去,經過仁愛村時,一時心血來潮,便進了村去。
只是毫無目的問了一圈村民們,那日,也就是任松被抓的當日,想問問有沒有村民們發現什麼蹊蹺之事。卻偶然聽了一個村民說,那日在仁愛村見到了程村的保甲,而保甲便是邀請東原爹與村長在東原姐姐遭人毒殺那日,參與婚禮之人。再細細問了東原他娘,原來保甲那日來仁愛村是送了些錢糧過來。
因為朋友身故,過來安慰一下餘下的孤兒寡母本也不值得可疑,洛伊卻偏偏覺得有哪裡不對,但還是沒有頭緒,便一邊沉思著一邊往程村的方向而行,總得去見那保甲一面,看看能不能發現新線索或是釋去心頭所疑。
仁愛村離程村有四十里路,路程雖不算遠,卻並非一直沿著官道,還要穿過一片幽深的樹林,林路曲折而幽靜,深深地蘊藏著早春清新的微寒。
洛伊踏著一層厚厚的枯葉,步伐不緊不慢,清理著心頭對於仁愛村命案的幾點疑惑,卻在這時,忽聞身後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踏著落葉急行而來。
猛然轉身,,,,,,
身後一個黑影襲來,就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洛伊一驚,往後急退了幾步,心下不由得有些慌亂。
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負手立於洛伊的身前,手持一把短劍,鋒利的劍尖在幽森的樹影里閃著陰冷的光芒,他不僅蒙面,並帶著黑色幕蘺,就連目光都不露出半分。
洛伊再往後退了幾步,全神戒備,可是她明白自己的武藝,對付幾個無賴之徒倒是綽綽有餘,面對這樣的高手只怕連十招都抵擋不過去,但是,總不能束手就擒。
洛伊在手中漸漸積蓄力量,心思也轉了好幾個回合,此人是誰?是否與仁愛村的命案有關?難道又是宮內之人?他究竟會如何對待自己?一時之間,心內也找不到答案。
早春有些涼意的微風穿過林間,輕輕拂動黑色幕蘺,黑衣男子無聲無息卻迅速地逼近洛伊,寒光一閃短劍便橫在了洛伊修長的玉頸之上。
活了二十年,受到如此迫在眉睫的威脅,還是第一次。
雖然洛伊心下不免慌亂,不過眸中卻依然沉靜,沉靜如春日波瀾不驚的湖面,注視著那微微飄拂的黑色幕蘺,輕啟櫻唇微微地蹦出三個字來:「你是誰?」
明知,不會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洛伊只是想確定她心中所疑,那男子把自己包裹得如此嚴實,是否連聲音也不想讓她聽到?若真如此,這男子極有可能便是自己認識的人。
男子果真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短劍依然架在洛伊的頸上,左手伸入懷中輕輕拿出一個青色小瓷瓶,欺近洛伊身前。
洛伊的鼻尖略過一絲甜膩的香味,視線便開始變得模糊,在失去意識之前,猛地豎起右掌重重的往男子的腰間砍去。
——
三日了,依然沒有洛伊的一點消息,毗曇已經沒有耐力再去壓制心中的焦躁與不安,眸中的陰沉更加的深厚。三日前,流雲已經得知洛伊去程村及有可能去見保甲,但是卻在路上神秘失蹤。
保甲面對眾人一臉獃滯,他並沒有見到洛伊,那雙空洞的茫然的眼睛帶著重重的緊張,也有出自本能的讓人一目了然的防護,這樣的小心翼翼讓毗曇完全失去了耐心,刷地一下拔出了嵐魂架到保甲的脖子上,引得四周圍觀的村民們嘶嘶地吸著涼氣,卻還是好奇地圍觀。
「說!那日你去仁愛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流雲暗暗阻止了想要勸慰毗曇的閼川,雙目直盯著已經嚇得癱軟在地的保甲,厲聲逼問,洛伊既然往程村來,應當是想問保甲這個問題。
「我,我只是去看看嫂子和侄子而已,沒,沒什麼呀,,,,,,」保甲面無人色,抽搐著肩膀,卻僵硬著脖子,一雙眼瞪得溜圓,眼中充滿了驚悸。
「你應當看得出來,我沒有什麼耐性!」毗曇傾了傾身子,手上略一用力,嵐魂的一側便染了淡淡的血跡。
四周已經有人發出尖叫,有些膽小的婦人蒙住了雙眼,讓他們害怕的不是那血跡,讓他們害怕的是毗曇那滿眼的殺意。
感受到脖子上尖銳地疼痛,保甲更顯慌亂,驚懼的眸子掃了一眼眾人,額上布了一層密密的汗。
閼川有些焦急,想上前阻止,但手臂被流雲緊緊拽著,一臉的為難;月夜一臉的漠然,明顯也沒有想著上前阻攔;滁盱只是袖著手,狹長的眼睛微垂,眸中兩點寒光直視保甲,微抿著嘴,帶著一絲凜然。
保甲的眸中閃過一絲絕望,想自己今日恐怕是九死一生,只是希望不要連累家人,乾脆閉緊了眼,咬牙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呀,就是去看了兄弟的遺孀,一下子就死了兩個人,他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麼過呀?因此才拿了些錢糧過去。」
毗曇輕輕一笑,眉梢一顫,寒意從眸中一點一點地浮升,流淌出眼底兇狠一片,輕輕抬了抬了嵐魂正欲取了那保甲的性命,,,,,,
「毗曇,,,,,,」
流雲還是嘆了一口氣,及時阻止了他:「這人看來真的毫不知情,莫傷了他的性命。」
毗曇最終沒有殺了保甲,還是因為流雲那句話,洛伊不在這兒,彷彿流雲的話便是洛伊的意思,毗曇有著這麼一個錯覺,如果他服叢了洛伊的意願,她就始終會回到他的身邊,她說過,只要他還需要她,她就不會離開。
如若讓毗曇選擇,他寧願是洛伊因為怨怪自己而躲起來報復,只要她平安無事就好,但現在他也明白,這絕不可能。
三日了,整個徐羅伐都已經被毗曇翻了個遍,卻依然沒有洛伊的消息,這事情都已經引起了美室的關注,她竟然安排了柒宿去暗地裡打探洛伊的蹤跡,這不由得讓柒宿有些驚奇,為何璽主對文努之女如此關注?雖然驚疑不定,不過璽主之命當然由不得他去遲疑,只領了命便安排了各人暗中打探。
三日以來毗曇幾乎沒有合眼,他的一雙眼睛已經變得血紅,他無法只是等待,他沿著仁愛村到程村的道路找了不下百遍,只要讓他找到一絲痕迹,哪怕只是一點線索,,,,,,可是,他什麼都沒有找到,他的情緒已經達到了崩潰的邊緣,如若不是心中還有一絲希望,他想他現在已經陷入了瘋狂。
早春黃昏的寒陽,斜斜的打在古樸的院落中,院內沿著四圍的紅牆,栽種著一排茂盛的迎春,正值花期,粉黃鮮嫩的一片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著,活潑而雀躍。斜陽暗紅的光影里,兩個身影並排而立。
小巧的身影一身嬌嫩的粉紅,輕軟的幕蘺微微搖曳著,露出了精緻的下頷和微微的一點嘴角;頎長的身影是一身肅殺的暗黑,他負著手散著發,寬大的衣袖被晚風拂動,盡顯飄逸。
「你究竟是怎麼打算,把那女子擄來打也不讓打罵也不讓罵,難道就這麼困她一世?」嬌俏的身影發出甜膩而暗啞的嗓音。
「她可不是普通人,留著還有用處。」暗黑的身影略斜了斜嘴角,帶著絲戲謔:「為了找到她,徐羅伐都幾乎不得安寧了,竟然連美室都親自查問,我所料不錯,此女子身份非常。」
「那麼,,,,,,」
「你也應該去徐羅伐了,準備了這麼長的時間,你和你的那幫姑娘,無謂在待在這蘭堂之中。」黑衣男子略側了側眸,伸出比女子還要纖細的手指,略勾起了女子輪廓柔和的下巴,拂開她面前的幕蘺,看著她略微泛著藍色有如琉璃般璀璨的眸,笑得妖艷。
女子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生有一雙銀杏般的美目,高挺的鼻樑雖然略失小巧,卻讓面部輪廓變得更加的深遂,很明顯,她有西域人的血統。
「我給了附近山寨消息,說這蘭堂里金銀滿堂,他們自然不能放過,你帶著姑娘們快些撤離吧。」男子嘴角戲謔的弧度依然未消,輕輕伏身,在女子耳邊輕語。
「那名女子呢?她生有傾城之貌,難道你就這樣將她留給山賊?」女子伸出塗著鮮紅寇丹的手指輕輕搭上了男子的肩頭,微仰著臉呵氣如蘭。
「如若她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如何會讓這麼多人重視?」男子的喉中發出輕笑。
「那山賊中的什麼人也不知什麼時候開罪了你,這會子讓他們來接這個燙手山竽。」女子搖了搖頭,纖腰一擺輕輕拍了兩下手掌,庭院后的一排廂房內閃身而出了十來名粉紅的倩影,
悄無聲息默垂著眸。「妹妹們,現在,是我們去徐羅伐的時候了。」
女子微微側身,蘭花指向著那抹肅黑的身影:「無論何時,你們都要記住,公子才是我們的首領,除了公子之命,任何人的任何指令都不可相信,包括我。」
男子嘴角一斜,在一片嬌媚的稱諾聲中,眸中露出滿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