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章 突變

朱甍碧樹鶯聲曉，殘醺殘夢猶相惱

既然洛伊獻了禮，那一眾的佳人，當然也不能只是旁觀，只見寶良略提著那曳地的裙擺，裊裊婷婷行至春秋身前，雙頰略帶粉霞，嘴角輕含嬌笑：「小女也沒有什麼稀罕物件，只是公子那日來府上見小女正綉一幅堂垂，贊了幾句，前日正好完工，可巧就是專給公子賀壽了。」

「可是那幅柳下淑女撫箏？」春秋略傾了傾身子，語氣中稍含迫切。

寶良輕點了點頭，笑意又深了幾分。

春秋很是驚喜，立即便讓寶良將那幅堂垂展示來看。

洛伊此時方才細細打量寶良，見她一張標緻的鵝蛋橢圓形面孔，端莊秀麗。清秀平和的一字眉下一雙深長嫵媚的含情目，頗添風情，雖不及君羅清靈俏麗也比不上英娜明艷動人，但自有一股麗質天成、端莊自然，恰如「西窗捲簾碧空月，皎皎涓涓照庭花」。

只是聽她言下之意，春秋倒是常常去薛原府上相會，她單挑此時提起也不知是想激起誰的妒意，看來也是頗有心計的女子，洛伊默默想。

君羅歷來不是善妒好強之人，只怕多半是沖英娜了，可英娜今日倒像是完全轉了性子，全不似傳言那般，聽了寶良有意無意的炫耀，只不過冷眼旁觀，斜睨著那幅柳下淑女撫箏圖，只目光之中微帶不屑而已。

看完了那幅綉畫，春秋讚歎了一陣，忽然笑著問英娜：「大家的禮物都看了，英娜小姐準備了什麼我很是好奇呢。」

英娜這才款款起身，還未出聲便先堆砌了笑意：「我的禮物這會兒卻不在身邊，倒是與她們的不同，是讓大家確實能嘗到甜頭的。」

「還真是，越來越讓人好奇了。」春秋裝作一副凝眉細思的樣子，心內卻沒有半絲興趣，便踱步重又坐回了君羅身邊。

「小女的侍女婉兒做得一手好茶點，這手藝即便是御膳廚房也是比不上的，為了今日這個禮物她也細細準備了幾日，食材雖不是什麼名貴的，但也新鮮有趣不似宮內吃慣的那些，公子定會喜歡。」

春秋聽英娜如此一說，倒還真的添了幾分興緻，撫掌道：「宮內的茶點缺乏新意，我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招待各位，英娜小姐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洛伊見此情形，心內不由得一沉，英娜難道是想在茶點裡下毒？但想來她不會這麼笨，自己的侍女做的茶點如果在席間毒害了他人，她渾身長嘴也撇不清自己，可是今日的英娜一反常態，分明是醞釀著什麼打算著什麼，讓人放心不下。

於是目送著婉兒的背影，洛伊秀眉略蹙。

不過半個時辰，茶點已經準備好了，婉兒帶著幾名宮娥，托著各色精緻非常的琉璃碗，分別擺在各人的面前。茶點果然做得精緻，剔透的水晶薄皮內隱隱可見色彩繽紛，可是洛伊心思卻完全不在這上面，她的一雙烏眸直盯著婉兒，暗中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春秋與君羅面前的茶點，是婉兒親自擺下的。

忽覺悶熱難言，洛伊心頭湧上了非常不好的預感。

「這茶點倒也精緻，不知裡邊用的是什麼餡？」君羅好奇地拈起一枚，細細察看，一邊問。

「這白色餡是新州才出的春梨。」婉兒垂頭細細的答，心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英娜一雙如絲媚眼此時也直盯著君羅，隱含迫切。

暗道不好，洛伊幾乎想立即阻止。

那枚精緻的點心卻轉瞬遞到春秋的唇邊，君羅兩排柔直的睫毛輕閃，眸中似調皮似撒嬌，梨渦深陷語音輕婉：「雖然小女素喜白梨，但卻害怕春梨的酸味，公子幫小女先嘗嘗，是酸是甜？」

婉兒猛地抬眸，就連英娜也瞪大了眼睛，深紅的寇甲深深掐入了自己的掌心，洛伊本欲開口此時也忽然愣怔，眸中的急切轉為深深的疑惑，盯著君羅那天真親切的笑靨。

春秋當然不會拒絕，張口欲銜，，，，，，

「公子不可！」一聲急切得變得尖利的語音，英娜情急之下想不得這麼多，霍然起身。

君羅被這猛然一聲嚇得手指輕顫，那茶點撲地跌落在青嫩的草地之上，，，，，，

所有的人都驚奇地盯著臉色煞白的英娜，只有洛伊注意到君羅膝上的雪兒跳到了草地上，銜起了地上的那塊茶點。

「小姐這是怎麼了？」春秋溫和的眸中帶著驚訝，看著英娜顫抖的櫻唇。

而英娜只是呆愣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忽然一聲尖叫——

君羅的身子猛然彈起，捂著嘴步步後退，肩膀劇烈顫抖著，雙目之中因為驚懼滿含淚光。

春秋下意識地低頭——

青翠的綠茵上，剛剛還活潑高貴的宮廷獅子狗已然倒地，四肢抽搐，七竅流血。

午後的沁竹園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

「是有人下毒！」桃子最先反應過來，果斷地拔下發上的銀釵插在了君羅面前的茶點裡，香濃的汁液流淌而出，而銀釵的前端，逐漸變得烏黑！

婉兒雙腿一軟，癱軟在草地之上，獃滯地盯著已經一動不動的雪兒。

「陷害！這是陷害！！」英娜扯著嗓子，聲音失了平時的嬌媚悅耳，變得尖利不堪。

「有人要毒死我，有人要毒死我。」君羅搖著頭喃喃不已，雙目茫然而驚恐，凄然而下兩行清淚。

「是你！是你要陷害我！！」恢復了清醒的英娜揮舞著深紅的寇甲，像只野貓般地撲向君羅。

卻被春秋冷冷攔下，眸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柔，清眉漸豎嘴角緊抿語音低沉：「小姐剛才為何要阻止我服用那枚茶點！」

櫻唇微張，杏眼圓瞪，英娜眸中的恐懼一點一點地增加，精美的五官變了形狀，如一具石雕般呆愣著。

「公子，有人投毒事關重大，看來要遣人稟報公主殿下了。」

洛伊目中清冷，沉重地說。

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德曼便帶著閼川與瘐信匆匆趕到，見了沁竹園中的情形大吃一驚，秀眉緊鎖，疑慮的目光從眾人面上一一掠過，最後停在了洛伊淡然的面孔上。

洛伊情知德曼想讓自己告訴她整起事件，不過她現在也是猶疑得很。

起初以為，暗懷心思的是英娜，可是看到後來，，，，，，

布局者應當是君羅！

那個初見自己倒頭便拜，口中直呼神仙姐姐；那個瞞著哥哥們身著男裝，偷偷出府在食肆喝得爛醉；那個挽著羅袖與流雲大喊著十五二十，笑靨如花；那個在漆黑的空谷伏在自己肩上嚶嚶哭泣，盡訴柔腸；那個如此天真活潑、率真自然的女子，終於變得步步為營機關算盡，這便是她逃不開避不掉的宿命。

於是洛伊只與流雲交換了一下眼神，流雲會意，主動上前將親眼所見的始末細細告訴德曼一行人。

英娜已經回到了她的位置上，雙目失神柳眉緊蹙，現下她已經完全不知應當如何收場，卻還是安慰著自己，畢竟自己是美室與世宗的孫女身份貴重，畢竟並沒有人真的中毒，如若將一切完全推在婉兒身上，沒有人敢真的把自己怎麼樣，於是粉拳輕握，陰沉地掃了一眼還是癱軟在地面無人色的婉兒。

春秋依然坐在上首，雪兒的屍體已被抬到牆角，義禁府的一眾官員們正在查驗，但春秋彷彿並不關心這些，他垂著眼瞼，眼底流淌著複雜的暗涌。

也許，那個計劃要提前了，，，，，，

身旁的君羅嚶嚶地哭泣著，雙肩顫抖個不停，可是春秋這會兒也無心安慰，他的心情很沉重很沉重，，，，，，

計劃成功了！

可是君羅此時的眼淚卻並不是在作戲，她的心中是果真的哀痛，從今以後再也不是以前的君羅，突然想給以前的自己一些祭奠，眼淚便怎麼也停不下來。

一旦走上了這條路便再也停不住步伐，終會離心中的那個人越來越遠，君羅這也是送給自己的，最後一場痛哭。

肩頭忽然一暖，原來是洛伊解下自己肩上的披風披在君羅的肩頭，她的笑容在君羅模糊的視線中溫柔無比，她安慰般地拍著君羅的肩頭，輕輕地說：「我們去那邊竹林下走走。」

無法拒絕，君羅任由洛伊挽著自己的手，任由她一路牽引。

「為什麼哭？」伴隨著一聲輕嘆，洛伊問，卻看到那一雙穿著金絲緞面紋彩小翅蝶舞繡鞋的玉足，倉促收住了步伐。

不是安慰，而是直問原由，君羅忽然驚慌，茫然抬眸看著洛伊，難道她都知道了么？

「我比較好奇，你究竟用了什麼辦法，才讓英娜如此大膽地在席上，並且直接在自己侍女親手獻上的食品中下毒？」洛伊也站住了步伐，依然還挽著君羅的手，笑衿衿地看著她。

輕退一步，君羅失措地掩住了自己的口，面色蒼白。

一陣憐憫，其實她還是個孩子，洛伊不由得似平常那般，舉臂輕撫君羅肩上的秀髮：「你放心，看出這些的人只有我和春秋公子而已。」

仿若晴天霹靂，君羅被嚇得心神俱裂，她顫抖著嘴唇語不成調：「姐姐，你說什麼？」

「你受到了如此驚嚇春秋一句安慰都沒有，再有他看向你時心痛的眼神，他一定是看出來了。」洛伊一雙烏眸依然溫柔如水，語音輕柔。

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唇，君羅完全不敢置信，如若這一切落入春秋的目中，那麼自己這番精心算計引得那英娜步步入局，不是枉費了心機？

仿若完全知道君羅所思所想，洛伊再嘆：「他為你心疼卻並無怨怪，也就是說他即使知道真相也不會拆穿你，我也是如此。」

「姐姐！」君羅羞愧得無地自容，她的面頰發燙卻連嘴唇都失了血色，垂眸不敢面對洛伊。

「既然選擇了就要勇敢，過多的眼淚哭泣只能讓自己變得懦弱。」洛伊一笑，挽著君羅繼續往前走：「等會兒公主必然會細細問你，要千萬當心不要露出破綻。」

「為什麼？不討厭我。」沉默了良久，君羅才問。

「因為你是君羅。」洛伊輕輕地說，善良還是邪惡本身並無界限，也不是她喜歡誰討厭誰的標準。

生在權勢圈中，又有誰能夠永遠天真永遠淡定，前一秒尚才其樂融融轉瞬卻又你死我活，無論單純還是複雜，也無論聰明還是愚笨，誰都有自己無法迴避的命運，又豈止是君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