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章 鬧劇
對陣雲初上,臨城月始懸
雜芳澗草合,繁綠岩樹新——
四月末了,山野之中的春景與城中宮內不同,奼紫嫣紅沒落了不少,觸目所及卻是一片清新碧綠。
琉璃挽著竹籃在山路之上像只活躍的兔子,蹦蹦跳跳沒有一刻消停,倒讓身後的洛伊鬱悶略減,唇角翹起了一抹淺笑,舉目四顧。
她們這是往瞻星台而去。
趁著毗曇不在,洛伊做了些茶點,想拿去分給瞻星徒們。這兩日經歷了沁竹園內的變故,兼著毗曇又不在身邊,洛伊是有些小小的鬱悶,也正好出來散散心。
遠遠的才看到瞻星台,便聽到了流雲飛揚的笑聲,琉璃已經是等不及了,提著裙擺便往崗上跑去,她與流雲多日未見,想念得緊。
原來流雲正領著一幫孩子們玩著老鷹捉小雞的遊戲,她張牙舞爪的樣子一看就是老鷹,而扮演母雞的人——
洛伊失笑,那真是只妖艷的母雞。
滁盱身著一襲墨藍錦底的長衣,上有金絲綉成的孔羽,那悠長而清晰的線條有如劃破天際的星軌,因為嬉鬧頗為不便,偏又將下擺掀起別在腰上,伸長了手臂愈顯得腰肢柔軟,那雙淺栗的眸映著春陽光芒四射,直盯著流雲。
熏風將滁盱的黑髮微微拂起,愈顯了那尖銳的下頷,只是他的笑容一掃妖媚和陰沉,變得純粹而爽朗,這不免讓洛伊疑惑。
是自己想多了?還是被流雲的愉悅暫時感染?洛伊一邊接近他們一邊掛上歡快的笑容,所有的猜度只在心底,她從不會輕易地懷疑別人,也不會輕易地打消懷疑,而她的懷疑從不會讓別人輕易地發現,除非是她自己故意。
一幫孩子看見茶點便自覺停止了遊戲,就連流雲也被茶點吸引了過去,繼續與她的徒弟們瘋瘋鬧鬧,洛伊和滁盱袖手旁觀,都是一臉笑意。
「小英的事你可聽說了?」猝不及防地問話,語氣卻依然是雲淡風清,洛伊的目光還是在孩子們身上。
滁盱卻緊張了起來,如何回答不及細想,嘴巴上只能隨便說了一句:「哪個小英?」
分明是,欲蓋彌彰。
「因為調戲不成,竟然要將她拿去祭了河神,現在已經完全置之腦後了么?」洛伊輕笑,緩緩側眸,雙眸之中依然澄澈寧靜。
「她既然已經入宮,我也就斷了心思,那是淡忘的記憶。」心下雖然慌亂,可滁盱也算反應靈敏了,用戲謔的語氣努力掩飾。
洛伊笑意更深,但她今天來此的目的卻不是逼問滁盱的,於是適時沉默。
「小英出了什麼事?」見洛伊沉默,滁盱突然忐忑起來,幾經猶豫還是問出了口。
「我以為流雲告訴了你。」洛伊輕輕說,心下卻忽然放心,原來流雲心中對他還不算完全信任。
而滁盱分明因為這句話有些憂鬱,他只是看著稍遠之處的流雲,栗色的眸子忽然深遂了下去,熟悉的暗涌又在眼底襲卷,唇角略斜卻笑意全無。
流雲與那幫孩子嬉鬧了個夠,手上抓著兩塊茶點跑了過來,給了一塊給洛伊,另一塊直接塞進了滁盱的嘴裡。
非但如此,那纖纖柔荑絲毫沒有離開滁盱嘴唇的意思,流雲一邊與洛伊寒喧著一邊用自己的手堵在滁盱的嘴上,這情景也就是讓洛伊還勉強能夠接受視而不見,卻讓剛剛趕到的閼川眼睛都直了,目瞪口呆。
「你們在幹嘛?」半響,閼川才略帶獃滯地問。
流雲感覺滁盱的嘴裡已經完全沒有了異物,才將爪子隨便在他的腮幫上擦了兩下,滿不在乎地對閼川道:「這小子從來不吃甜食,可我偏要逼他,每次都要用上這樣的手段。」
洛伊看著滁盱美艷的腮幫上兩條清晰的指印,不由得失笑,轉頭又看到閼川直盯著滿面尷尬的滁盱那哀怨的眼神,差點沒被茶點噎到,乾脆伏在流雲的肩上笑個不停。
流雲這才醒悟過來閼川似乎是突然出現的,一掌拍在他的肩頭上,笑著說:「大忙人閼川郎,你今日怎麼有時間過來踏青?」
閼川這才從哀怨中回過神來,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立即嚴肅了下來,對洛伊說:「殿下急召入宮,春秋公子今日在大殿之上宣布,娶了寶良為妻!」
——
大殿之內,適才才吵得不可開交的世宗與薛原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同時陷入沉默的還有滿面蒼白的真平王、秀眉緊蹙的德曼、一眾各懷鬼胎的貴族與大臣。
殿內的梁宇之間,只回蕩著春秋清朗溫柔的聲音:「雖然未盡禮數,不過還望陛下理解,春秋與寶良小姐已然是春風一渡暗定終身。」
真平王的腦中又迴響著熟悉的轟鳴,他無力的右臂撐著自己的額頭,連掩飾的力氣都已經失去。
世宗父子氣得青筋直突!憤慨地直視著薛原,還說什麼寶良被人劫持?明明就是自己將孫女送到春秋身邊,演了這一出生米煮成熟飯的好戲!
而薛原此時也是滿額冷汗,剛才自己還在殿前與世宗據理力爭,聲聲指責是他劫持了寶良,而此時寶良卻被春秋帶到大殿之中!
春秋嘴角帶著微笑,溫柔與寶良對視,他們十指相扣仿若相愛已久,仿若這根本不是又一場鬧劇。
德曼最先恢復了冷靜,她輕輕一笑,事以至此,,,,,,
「父王,承認這門親事吧,拜堂之禮可擇日再行,,,,,,」
「多謝公主殿下成全!」春秋與寶良相攜行禮,一切塵埃落定。
世宗連君臣之禮都拋諸腦後,拂袖而去!
直到此時,德曼才篤定了春秋的用意,如若沒有猜錯,春秋果然是在利用美室,他想要分解美室的勢力,他要造成世宗與薛原之間的火併。
德曼忽然想起王后摩耶曾經對美室的指控,她說美室如此狠毒,將這麼單純的孩子強行推上政局,其實是母后沒有看清,春秋他,早已立足於政治舞台之上!
——
洛伊等人聽德曼說完了殿上發生之事,各人心思暗懷。
洛伊第一個想到的是君羅,此時她必然已經知道了此事,她現在尚被禁足曇華殿,想必一定會傷心。廢盡心計才陷害了英娜,卻最終無法如願,她此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流雲顯然是沒想到春秋那個小屁孩兒竟然有如此心計,嘖嘖稱奇。
至於閼川——
他的心思完全還在流雲與滁盱的關係上,他跑神了。
瘐信還沒有透徹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顯然他的思維還停留在如何讓春秋不被美室控制和利用的層面。
月夜卻隱隱猜到了春秋的計劃,面上有了頓悟的表情。
洛伊再細細打量德曼,心下明白她已經理解了春秋的計劃,於是輕問:「公主以為春秋的計劃會成功?」
德曼尚未開口,瘐信先揚起了那兩道粗直濃烈的眉毛,驚異地問:「什麼計劃?」
「不是吧瘐信郎,你還沒看出來?春秋這麼做的真正計劃是為了分解美室手中的勢力,他是想挑起世宗與薛原之間的矛盾!」流雲大大咧咧地趴在茶案上,痛心疾首地解釋給瘐信聽。
根本不在狀態的閼川忽然看見流雲接近的面龐,直以為她是在對自己說話,脫口而出:「你為什麼要逼他吃甜食?」
瘐信才剛剛清明的思維忽然又陷入了混亂,直盯著閼川,滿目不解。
洛伊一時沒掌住笑得直趴在茶案上,她這樣子引起了德曼的好奇,反而忽視了閼川那句沒頭沒腦的話。
月夜當然也從未見過洛伊這副模樣,只看著她抽動的雙肩發獃。
而閼川與流雲同時成了兩隻面對面的番茄,即使神經再怎麼粗壯,流雲也明白了此時的情景,尷尬得滿地找縫。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洛伊才直起了身子,已經笑得雙目濕潤,那兩枚烏眸愈顯清澈澄明倒是讓月夜也跑了神。
「關於甜食的問題你們私下再談,我們還是繼續談正事。」雖然止住了笑,但還是止不住嘴角的抽噎,為了不讓自己徹底失態,洛伊忽視了那兩隻番茄,拉著德曼談正事。
「你是認為春秋的計劃不會成功?」一貫嚴肅的德曼自動忽略了閼川與流雲之間的小曖昧,果斷地談起了正事。
「世宗與薛原一直矛盾不斷,但是一直沒有爆發的原因是什麼?」洛伊輕問。
除了兩隻番茄,其餘的人都在細細思索。
「是因為還沒有達到爆發點吧,但是這次的矛盾可不是一般的矛盾,他們之間的衝突應該會達到一個頂點。」月夜看著洛伊,他的嘴上雖然說著這些,但是腦海里依然滿是洛伊伏首大笑的場面,他還從未見過她笑得如此開心,他甚至忽略了究竟是什麼讓她這麼開心,他只會注意她的一言一行。
「不僅僅是如此。」洛伊分析,她並沒有從月夜的臉上看出什麼蹊蹺,還是沖他微笑著:「我相信在這之前他們的利益一定有過類似的衝突,之所以沒有爆發是因為美室一直在平衡。」
世宗與薛原同在美室的身邊,這種狀態已經維持了數十年,他們之間的平衡難道真的就這麼輕易地被打破?洛伊不信,而德曼也有些懷疑,她們所認識的美室是一個強大的對手,她所依賴的兩個後盾真的這麼容易被春秋一個計劃所擊破?
但是如若春秋的計劃失敗,,,,,,
「殿下,如若果然如此,便是勸服春秋的好時機。」洛伊篤定地說。
德曼也點了點頭,看來,是時候與春秋談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