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殿下息怒
美人新妝后,雲鬢花顏金步搖,翩若輕雲出岫來。清喉嬌囀,含嬌細語,訴不盡別後相思情。李豫與沈珍珠夫妻二人,形影相隨,久別重逢恰勝新婚。
外人看來,太子與太子妃二人恩愛非常。可是她不經意中流露出來的拘謹和不安,只有李豫知道。
然而李豫卻不會責怪她,也不能責怪她。因為他心有愧疚,是他將她與其他妃妾棄於長安不顧,才令她們遭此浩劫,被安慶緒劫掠至洛陽。面對江山與美人,他終究選擇了江山,拋卻了八年恩愛夫妻的情份。
雖然當時情非得已,但要怪卻只能怪自己,只能怪李唐,是李唐錯信了安祿山,以致有今日之禍,她所受的一切苦全因他而起。她越是恐懼,越是不安,他越是憐惜,越是疼愛。
收復洛陽后的一段日子,李豫一方面清整洛陽,一方面邀眾將領日日在乾元殿慶功。沈珍珠每宴必伴左右。歌舞助興為博珍珠傾城一笑,珍珠豈能不知。
沈珍珠當然知道李豫的用心,她也溫柔地配合著。兩人自小青梅竹馬,從小到大,她從來不會違拗他的意思。她愛他,以他為天,一如既往體貼著他的心意。所以這幾日她總是笑著,那笑渦如霞光蕩漾。她看起來是那麼幸福,重新回到夫君的懷抱,而且一躍成為「太子妃」,不出意外的話,不久的將來,就會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那是何等的榮耀!
但是,她心底的遺憾,她埋在心底的「痛」,誰來安慰她?為什麼李豫就不能早來一個月呢?
這日,又在乾元殿飲宴。太監來報楊傲求見。
李豫興奮地站起來:「是楊傲回來了,難道靈妃也回來了?快宣!」
這段日子,特別是在攻打洛陽的艱苦卓絕的戰鬥中,少了並肩作戰的獨孤靈,少了那雙慧黠靈動的美眸,少了她的出謀劃策,就像失去靈魂的支撐。原來,不知不覺中,獨孤靈已經在他的心裡佔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
進入洛陽后,他雖與沈珍珠朝夕相伴,心裡卻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獨孤靈。如同當初獨孤靈在身邊時,他思念著沈珍珠一樣。沈珍珠與獨孤靈,就是他的娥皇女英,二者似乎缺一不可。
然而,李豫並沒注意到,當他提到「靈妃」這兩個字時,身邊的紅顏卻在剎那間變得慘白。
獨孤靈!這三個字,沈珍珠至死也不會忘記。
被囚洛陽掖庭的這八個月,為了保住清白,她活得多麼小心翼翼,每夜和衣而睡,每餐以釵驗毒,察顏觀色,謹言慎行。她以為她可以避免悲慘的命運,等待李豫的救援。沒想到就因為獨孤靈,就因為她死乞白賴非嫁李豫不可,害得她功虧一簣,她好恨……
就在李豫來洛陽的前一個月,安慶緒別有用心地透露了李豫的婚訊。她日思夜想的夫君李豫當上了皇太子,同時在太原娶了左威衛錄事參軍獨孤穎的千金獨孤靈。不是一般的納妃,而是三書六禮、正式拜堂成了親。這對她簡直是莫大的惡耗。在李豫的十幾個妃子中,除了身為太子妃的自己,誰能夠得到這般待遇?
只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沈珍珠念及自己身陷洛陽受苦,李豫卻不急著來洛陽救她,反而在太原洞房花燭夜,她的心好痛好痛!借酒消愁愁更愁,一杯接一杯……怎麼都解不了心中的惆悵,填不平心中的怨念,終至酩酊大醉,讓安慶緒那狗賊有機可趁……
她好恨,恨獨孤靈。恨她的出現,奪走了原本該失而復得的幸福。
若不是她,面對李豫的愧疚,沈珍珠怎麼會感到更加愧疚?這事她當然不會讓李豫知道。她對李豫訴說的全是她所受的苦楚,所經歷的提心弔膽。她深深明白,縱然自己已經不再冰清玉潔,也不能讓人知道,特別是李豫。否則將來又該如何母儀天下?如何陪王伴駕?李豫縱然不趕走她,也會冷落她。那時,她該情何以堪?
但心底的仇恨刻骨銘心。她發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加倍向獨孤靈討回來!
「參見太子殿下。」楊傲冷竣的聲音將沈珍珠喚回現實。
「快平身。」李豫的星眸透露一絲疑問,「楊傲,靈妃沒跟你回來嗎?」
楊傲忙跪下:「請太子殿下恕罪,卑職無能。」
「她現在何處?」李豫的語氣冷了下來。
「睢陽。」
「什麼?那座危城。不行,即刻起兵,去解睢陽之危,救靈妃。」
眼看李豫情急之下,就要號令眾位將軍起兵。沈珍珠忙拉拉李豫的衣袂,輕柔提醒道:「郎君,且問清楚再說。昨兒殿下不是剛接了父皇從靈武發來的聖諭,令殿下不日即整軍攻回長安。待收復長安,從靈武迎回聖駕,還有我們的適兒。有了根基之後,再出兵平定睢陽及范陽也不遲呀。難道殿下要抗旨不成?」
「這……」李豫猶豫了,長嘆一聲,緩緩坐了下來。
沈珍珠又柔聲道:「我也希望靈妹妹早日回來,安全無恙。只是這事需要先問清楚,究竟有沒有必要抗旨不遵,有沒有必要先發兵睢陽?」
見李豫點頭,沈珍珠秋波一轉,盯著楊傲喝問:「楊傲,靈妃既在睢陽,難道你就不能帶她一人先回來嗎?睢陽多危險,你將她一人留在那兒,豈不是置她安全於不顧?你該當何罪?」
楊傲道:「稟娘娘,只因睢陽已被困,叛軍重重包圍,嚴加把守,要帶靈妃走,確實不易。何況靈妃,也不願意走。她甚至以死相脅,只要卑職轉告太子殿下,若要見她,就親自帶兵救援睢陽。睢陽解困之日,自然可以相見。」
「大膽!」李豫暴怒,揮袖掃掉了桌案上的杯碟,哐咣哐咣碎了一地,俊美的臉龐漲紅了,他啞著嗓子低吼,「她……真的這樣說?真的這樣做嗎?她就這樣不想見本太子?好,好,逃走了,還不夠,還不回來?本太子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膽?走,去睢陽!我倒要問問她是何道理?」
沈珍珠急忙跪下,面容哀戚:「請太子殿下息怒!息怒啊!既如此,靈妃妹妹要緊。我看我們就先發兵睢陽吧,別管什麼長安了?也別管什麼聖旨了?靈妃妹妹的性命要緊。等攻下了睢陽,若軍士傷亡慘重,無力長途跋涉攻回長安,那就拿睢陽當國都吧。」
李豫聞言如醍壺灌頂,冷靜下來。是啊,這不是當初獨孤靈所定下的計策。獨孤靈當初所定的作戰路線,也是先攻洛陽、再收復長安,有了李唐政權的根基后,再圖睢陽及范陽。
如今作戰,兵將有限,無法分兵兼奪多處。看來睢陽只能留待攻下長安之後。
「楊傲,她留在睢陽,會安全嗎?萬一城破,她將如何自處?」這是李豫唯一的擔憂,不得不問。他一面將沈珍珠扶了起來。沈珍珠低垂的杏眸里滿是妒恨之色。
楊傲稟道:「這次不能將靈妃成功帶回來的另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司徒羽一直陪在她身邊,保護著她。卑職慚愧,司徒羽的武功在卑職之上。也因為這個原因,卑職相信,即使城破,司徒羽也會保護娘娘周全。司徒羽也對卑職作過這樣的保證。」
一股醋意襲上李豫的心口,他鐵青著臉對這番話不作回應。
或許,他可以相信獨孤靈對自己的愛與忠貞,卻不能相信司徒羽。但或許,會是自己想多了呢?目前的處境,他唯有選擇沉默與相信。
為了早日解開心中的疑惑,當面向獨孤靈問清楚,他只能儘快攻下長安。
「三日後,攻打長安。」李豫終於下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