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營
→加沙地區的景象,與傑里科差不多。我們先到一個難民營,難民主要是1967年戰爭中失去家園的各地阿拉伯人,由於已經過了30多年,現在也已形成了一個社區。滿眼是無數赤著腳向我們奔來的天真孩子,按阿拉伯人的生育慣例,逃難過來的已是他們祖父一代了。
生活一看就知道非常貧困,但據巴勒斯坦電視台的朋友說,與30年前相比,已經發生很大變化。
我問,這麼大的難民區是由什麼樣的機構管理的?
他們說,是居民委員會。
我再問,居民委員會上面是什麼機構?
他們指了指街口說:他。
我一看街口,是阿拉法特的巨幅畫像。
加沙地區被以色列包圍著,阿拉伯人進出很不容易;但在以色列看來,他們整個國家都被阿拉伯世界包圍著。更讓我驚奇的是,居然還有一群固執的猶太人在加沙地區住著,決不搬走,但他們只能用鐵絲網把自己圍住。
這就構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包圍網,你包圍我,我包圍你;你深入我,我深入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斷,離不開,扯不清。
雙方都有一筆冤屈賬,互相都有幾把殺手鐧。就像兩位搬不了家的鄰居,把傷疤結在一起了。
在巴以衝突中被炸成一片廢墟的巴勒斯坦難民營。
很想去看看加沙境內的猶太人居住點,卻有鐵絲網、崗樓、探照燈包圍著。我們想走近一點,阿拉伯朋友說,這已經是最近了,再近他們就會射擊。其實,每一個定居點裡只住了十幾個猶太人,保衛的軍警數量與他們差不多。他們在定居點裡也沒有像樣的營生,艱難又危險,卻堅持多年,來表示他們的領土觀念。
我站在路邊看著這一圈圈互相包圍的網,覺得這是人類困境的縮影。
事情開始時可能各有是非,時間一長早已煙霧茫茫。如果請一些外來的調解者來裁判歷史曲直,其實也有點冒險,因為這樣會使雙方建立起自己的訴說系統,倒把本該遺忘的恩怨重新整理強化了。
我在這裡與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兩方的朋友都作了深入的交談,漸漸產生了一個想法:他們都應該多一點遺忘,讓往事如煙,然後擱置情緒,用現代政治智慧設計出最理性的方略。
記性太好,很是礙事。
歷史有很多層次,有良知的歷史學家要告訴人們的,是真正不該遺忘的那些內容。但在很多時候,歷史也會被人利用,成為混淆主次、增添仇恨的工具,因此應該警惕。
幾個文明古國的現代步履艱難,其中一個原因便是歷史負擔太重,玩弄歷史的人太多。
只有把該遺忘的遺忘了,歷史才會從細密的皺紋里擺脫出來,回復自己剛健的輪廓。
可惜直至今天,很多歷史只喜歡做皺紋里的文章。
一群默默面對家園被毀的巴勒斯坦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