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情傷
只聽歐陽余炎急喝道。
「不要!」
琉璃肅然動容,不是白狐困住了歐陽余炎,而是歐陽余炎根本就沒有還手,以他的功力,這樣一個白狐陣怎麼能困住他?他這是……贖罪!
雲晶急的哭叫道。
「歐陽炎炎,不要殺了……不要殺狐狸了……」
飛身過去想攔住歐陽炎炎,沒想到歐陽炎炎瘋了一般推出股大力,將雲晶掀了出去,情急之下,琉璃展開了雪蛛絲接下了她,縱身躍去,另一隻衣袖擋下了欲刺的骨簫。
「住手!」
歐陽炎炎驅回骨簫,望著她。
琉璃一窒,他的雙目充血,神情十分可怕。
「聽我一句,別殺了,你會後悔的……」
歐陽炎炎勢力一頹,掉頭抱起了倒在血泊中的歐陽余炎,艱難地喊道。
「……你,你沒事吧……」
……
琉璃轉頭厲聲對剩下的白狐道。
「白狐陣已破,你們還是快快回去吧!」
白狐們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依舊作法。
琉璃訝然,人類不要命有情可原,可什麼時候狐狸也變得如此固執了?不管了,展開雪蛛絲,將白狐們的法力一一化去。
白狐們驚得瞪視著琉璃,終於明白面前這位美的如天人一般的女子道行深不可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然退去。
琉璃長出口氣,回頭一望,見歐陽炎炎正為歐陽余炎續內息,情知自己幫不上什麼,正欲走開,忽聽到歐陽炎炎嘶叫道。
「……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溜溜看得出,歐陽余炎目光渙散,身上各處經脈沒有一處完好,若不是苦撐著,早就咽下那口氣了。
「……你死了,我怎麼辦……」歐陽炎炎痛呼不已。
歐陽余炎使出最後一絲力氣握住了兒子的手。
「……我愧對你們母子……」
歐陽炎炎大震,頭垂下,反覆道。
「……你沒事,你不會死……你沒事,你不會死……」
「……炎炎……不管你認不認我……你都是我的兒子……離開這裡……這是非之地……聽話……離開……」
歐陽余炎再也說不出話來,目光渴求一般望著兒子。
不但歐陽炎炎能感到他渴求什麼,就連琉璃也明白那目光的深意,然而,歐陽炎炎在心底反覆地叫著那個字,千千萬萬遍,就是出不了口,最終歐陽余炎也未能如願,帶著畢生最大的遺憾斷了氣。
至死他的眼睛都在睜著,目光的渴求深深的刻在了歐陽炎炎的眼底,他知道歐陽余炎要的是什麼,父親是想親耳聽到兒子喚他一聲——爹!
歐陽炎炎把頭埋在父親的背上,緊緊地抱著父親,緊緊地,緊緊地……無聲無息,只聽見淚水在洶湧。
琉璃望著歐陽炎炎的背影,能感覺到他在忍受著怎樣大的痛苦,想起山鬼說的那句話,世事無常。唉,這起落之間,再多的怨恨,也終會煙消雲散,最後能留下什麼呢?又想到了人類的信仰,極靈慧的人類也許是因為心底有說不出的痛苦才會信神吧?那麼神呢?高處不勝寒意,神會不會感到無助呢?
陽光隨著風在流動,壓抑的氣氛被逝來一道亮芒打破,亮芒現身竟是冰羽,當看到思雨夢,呆了半刻,馬上裝作很平靜的樣子對雲晶道。
「王讓你回去見他。」故意把那個「王」字叫得很響。
雲晶沒有看他,徑直向歐陽炎炎走去,想對他說點什麼,可看到一邊風采奪目的琉璃,想到歐陽炎炎對琉璃的心思,眼圈不由得一紅,嘴唇緊抿了抿急逝而去。
冰羽漫不經心地上下打量了幾眼琉璃,對她一笑,冷冷道。
「你的紅狐狸如今是北部最大狐狸群的王了……」
琉璃感到那笑帶著一種怨毒,深吸了口氣,沒說什麼。
冰羽又道。
「他化成了完整的人形……」死盯著琉璃的神情,「他就在鴿林的紅樓。不去見見嗎?」
琉璃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什麼,眼前飄著關於冰羽的種種情景,感到有點酸楚。
冰羽像是不想聽到她的回答,走近歐陽炎炎身邊,先是看了看被歐陽炎炎殺死的白狐,再看看他抱著的歐陽余炎,罵了一句。
「豬狗不如的東西!」轉身離去。
歐陽炎炎像是被他這句話猛擊了一下,抬起布滿淚痕的臉,茫然地望著那些白狐的屍身,心底一涼,這與親手殺了母親又有什麼分別!想到這裡,猛地抽出腰系的秋水劍,手腕一轉,秋水劍貫入胸口。
「歐陽炎炎……」琉璃步子錯亂,不知是怎樣撲到了他的身邊,「歐陽炎炎……」
歐陽炎炎無力地躺在她的懷裡,口角淌下了血。
「歐陽炎炎你這是幹什麼呀!你這是幹什麼呀!啊……啊!」琉璃的雙袖捧住他的頭,淚水洶湧而出,剛剛相見就要生死別離,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歐陽炎炎!」
看著琉璃的傷心欲絕的樣子,歐陽炎炎勉力地笑了,伸手摸著她的臉,輕輕地說。
「傻丫頭……我好累……」
「我也很累啊,我也很累呀!……」琉璃再也顧不得許多,強行將靈力注入他的身體。
歐陽炎炎沒有阻攔,也沒力氣阻攔了,只是顫顫地把他的那支骨簫向她輕輕地揮了揮,便閉上了眼睛。
「啊!……」琉璃仰面嚎去,那聲音像是撕開了天空一般。
……
琉璃回到不死山見到雪狽、水藍、水其等,才知道自己這一去竟然九年之多。
在這段時間裡,狼群沒有太大的波動,只是天尊門發生了一件奇事。據說,南宮卓成功地升天成仙了,天尊門上上下下每年都要舉行更大的狂歡儀式,為全門升天成仙做準備,鴿林為此又是選美女又是選美男,忙得不可開交。
琉璃收復混天綾、破海王湖護界竟沒有一個人類知道,或是知道也懶得理會,天尊門就要升天了,就要做神仙了,狼還能蹦達幾日呢?到時,大手一揮,別說拍滅狼族了,就算拍滅了整個世間,也是輕而易舉的事,至多再拍一下。藉助人類的這種心思,琉璃的狼群才有幸蹦達了九年多,蹦達到它們的王回來。
回到不死山後,琉璃解除了人類給狼封靈力的封印,並且用了七日便將狼族的法術一一刻在了石壁上,以便供狼們研習。
這日,皓月當空,她召集眾狼講述起狼族千萬年的興衰榮辱,聽得狼們無不動容。
「……我們狼跟人類一樣,有自己的語言,有自己的文字,甚至比人類還要聰慧,還要強大!他們相信神,把自己的命掛在神的身上,而我們狼不信,我們只信自己……」
眾狼認同一般低嚎不語,水藍、水其忙嚎了一聲制止。
琉璃環顧一下,接著道。
「……以前,我們只有牙齒跟人類搏鬥,如今我們有了先祖留下來的這些法術,這等於給了我們更鋒利的牙齒!為了狼族不再受人類的欺辱,為了狼族的血統世代流傳,我們要變得強大,比人類、比世間萬物都要強大!」
眾狼揚首向天嚎去。
從此,琉璃這個王在狼們的心中如同神靈一般:貌美驚世,修為奪天,成了歷代狼王中最富有感召力的狼王,可謂長嚎一呼,群狼涌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它們從琉璃的身上看到了狼族強大的希望,看到了狼族重振雄風的那一天。
雪狽在一邊默默地注視著琉璃,月光、狼群及萬物似乎在這一刻都成了她的陪襯,玉衣翩然、雙袖空空、長發獵獵、紫色的蝴蝶胎記無不給他的王籠上一層神話般的美麗。
琉璃骨子裡有股勁,這股勁此時此刻把他弄得心神迷亂,那是種奇妙的感覺,修行了六百多年第一次傻乎乎地瞪著一個化了人形的狼發獃。過後為此羞慚不已,可是從中萌生的一個念頭就如同破了土的草芽在春風的搖曳下,一路瘋長。瘋長期間,他在興奮和混亂的的纏繞中享受著取之不盡的沉醉,目光隨著琉璃的身影不斷地閃現出,充滿誘惑而又爛漫的憧憬。這使得他每日都顯得躍躍欲試、興緻勃勃,甚至還有些不安。但另一方面,又清醒得很。
這是一種痛苦的——幸福!
連續幾日幾夜給狼們講解法術的習修方式,琉璃感到有些疲憊。
柔柔的春風略帶著冬日未去的寒意,戲弄著衣衫和髮絲,琉璃迎著風立在山岡上,面對的是不死山北面廣袤的原野,這裡的草肥美茂盛,唯一不足的是遍布沼澤,對食草動物來說,一腳踏上再難出來。也許正因為如此,才使得這裡的草每年都長的旺盛,又完整的像片綠色的海洋。
望著廣闊的大地心胸一朗,長嚎一聲。嚎罷,那泛著綠浪的草叢中忽然冒出一簇艷紅,只聽引頸一鳴,竟然是馬嘶,聽得她心念一動打了個呼哨,那簇紅四蹄踏著草尖旋風一樣賓士而來。
原來是一匹紅馬。距琉璃兩尺處站下,歪著頭瞧著琉璃,一雙靈動的眼睛蒙上層薄霧。
琉璃看著這火一樣的紅馬,四肢、腰身健碩優雅,氣息是如此的熟悉,這樣的火紅讓她想起那個有著火紅的狐狸頭,四條赤尾晃悠悠的空翼來。
紅馬原地兜了個圈,再面對她引頸長嘶,前蹄抬起在空中亂踏幾下,蹄尖開著一串串火花,看得琉璃滿心歡喜,回想起初到雪原與人類大戰時看到得那抹生動的紅……
「那是你呀……」對他一笑。
紅馬愣了,遲疑著跳到琉璃身邊。
琉璃雙袖撫著他的頭,臉貼上去,喃喃道。
「你真像他,真像他……」再仔細打量著紅馬,笑道,「那天是你帶得野馬群吧?你是馬王嗎?」
紅馬忽然盯住了琉璃臉頰的紫蝴蝶胎記,眼裡涌動著莫名的東西。
琉璃衣袖纏上他的脖頸。
「叫你火焰吧。」
火焰?空翼?紅馬暗裡笑了,有種直覺,自己最好還是不要顯人形了。
琉璃見火焰這一身與空翼一樣的紅,疲憊一掃而光,翻身騎上,火焰像是懂她的意思,身體一轉,向不死山下衝去,四蹄如飛,一路火花一閃即滅。
琉璃坐在馬背上,風鼓起她的衣裙,清嘯數聲,雙袖抖出混天綾,紅白二綾迎風飄展,藍空下,無際的大草原像是飛翔著一個仙女。
火焰一路嘶鳴,一路賓士,不時回頭向琉璃望一眼,可惜琉璃完全沉醉在他的火紅和風馳電掣般的奔跑中了,沒有注意到那靈動的眸光幾許溫柔,幾許深意。
——曾經我們見過,你不惜性命來救我,你真的不記得了?
……
飛行和坐在馬背上跑真是兩種感覺,飛是種飄逸,而坐在馬背上跑卻是一種踏實的飛翔。嗅著青草的氣息,感受著風中陽光的輕撫,這天這地似乎都不存在了,只有你自己。
琉璃喜悅地長嚎一聲,從沒有此時這樣痛快,這樣酣暢,好像又回到了純真的過去,無憂無慮地在五嶺中盡情地快樂,縱聲長笑。
「哈哈——火焰,你這要把我帶哪去!」
火焰奔到一條大河前停了停,跳進了河裡,琉璃也借勢滾進了水裡,咯咯地笑著。
大河兩岸開著一片片蒲公英,一展宛若涌到天邊。它們簇擁著大河,像是簇擁著一條美麗的白色稠帶。琉璃的到來,給這大河帶來了勃勃生機。
河水清澈,琉璃放縱起自己,除去玉衣和混天綾,丟在火焰身邊,在河裡打著水花,盡情地大笑。
火焰被琉璃的忘乎所以弄得趴進了水裡,玉衣和混天綾頂在頭上,像是帶上了奇怪的花環,嗅著上面的氣息和蝶香竟也感到要飛了起來。
琉璃玩累了,躺在蒲公英的花叢里,身上裹著玉衣,腳邊纏著混天綾。
火焰趴在身邊,琉璃望著他那雙靈動的眼睛想起過去一些事,從第一次見到空翼……幾百年的時光從溫軟細語中流過,漸漸的,歷經世事的風霜給她的雙眸凝成了兩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