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真龍之怒
「幾位兄弟,多謝啦。」孫樂朝監長點頭致謝,揪著沐離的后衣領來到小廣場一角。
沐離心知處境不妙,有心用力掙脫逃命,卻覺得孫樂這隻手抓的跟鐵鉗一樣,試了試竟分毫掙不脫,轉念卻想廣場上這麼多,你能把我怎樣?於是便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表哥,小弟知錯了,您要打要殺,都由得你。」沐離嬉皮笑臉地說道,暗地裡卻不停地向孫樂打躬作揖稱道歉,一副可憐巴巴知錯就改的樣子。
「認我做表哥也沒用。」孫樂的話涼的透心。
「我知道,我知道,小人得罪了閣下,萬死不足贖罪。閣下要取在下小命,在下隨時恭候。不過恩是恩,過是過,閣下對我們兄弟有救命之恩,我替他們在此叩謝了。」
「叩謝什麼的就免了,我叫你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今晚一更天,城西曲水河畔,你我不見不散。」
「只是你我嗎?」
「你什麼意思?怕我殺不了你?」
「沒有,沒有,閣下一出手,在下一定沒命。其實……」
沐離捏了捏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孫樂道:「你有什麼要求,不妨都提出來。想叫兄弟幫忙也使得,只是別再玩什麼花樣。人終有一死,死的壯烈些,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
「那個……我……」沐離捏著鼻子,吞吞吐吐。
「有什麼話就說。」孫樂很不耐煩地喝道。
「那個,你說完了嗎,我能走了嗎?」沐離小聲地問道。
真龍門外的小廣場上已經見不到一個貴夫人或騎士,偏西的陽光照射在東面的紅牆上,牆面反光,使得整個小廣場都沐浴在淡淡的血紅色中。
每個人的臉上都散發出血的色彩,這種紅彤彤的色彩讓沐離倍感壓抑,如千斤巨石壓迫在胸口,又像被一根草繩勒住了喉嚨,讓他口發乾,舌發澀,腦袋昏沉,雙腳虛漂。
死亡,是死亡的氣息,沐離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經沐浴在了死亡中。
孫樂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矜持而高雅,但在沐離看來這卻是對自己的徹底蔑視。
來不及抒發感想了,蔑視也罷,親睞也好,目下趕緊離開這才是王道。
這個孫騎士也真是古怪,所有人都撤了,為何她還在這逛盪?她是有恃無恐,還是渾然不知情?應該是前者吧,連監門衛卒都已經準備撤了,身為騎士,她怎麼反而後知后覺呢。
行了,不管她了。同情敵人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大門已經關閉,兩邊側門也只剩半扇,說是半扇,是因為門已虛掩,掛鏈都掛上了,就剩推門上閂了。沐離踮著腳尖往北八重門竄去,可是才走兩步,他忽又改變主意了。
「表哥,表哥。」他朝孫樂招招手,嘻嘻笑道,「你不走嗎?」
「你走你的,與我何干。」
「唉!」有了這句話,沐離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
他什麼都不想了,只顧趕路。
「哎唷!」將到門口,一個不留神差點撞到了一個人,來人身材高大,一身精鋼盔甲,在陽光下泛著湛藍的幽光,看裝束他也是個騎士。
「找死啊,不長眼的東西!」眼皮子一耷拉,破口大罵道。
沐離瞧了瞧他,沒吭聲,是個騎士,惹不起,就算惹得起,此刻也沒心思招惹他了。
「嗨嗨嗨,說你呢,你啞巴啊,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趕去投胎怎麼著,悶頭就跑,不怕掉坑裡淹死啊。」
沐離不想招惹那騎士,騎士卻並不肯就放過他。手臂一伸,攔住了沐離的去路,氣咻咻地嚷道。
他不過十八九歲年紀,身材高挑,體格雄壯,膚色白皙宛如女子,面容俊美,一雙水汪汪桃花眼裡不知蓄了幾多春水,望之使人心旌搖動。人是生的一副好皮囊,說話的嗓音也磁性十足,十分悅耳,就是這說的內容……稍稍有些囂張。
「你不趕去投胎,我看你去作死吧。不長眼的東西。」
沐離一眼就瞧破這貨是長倒毛的驢子,順著捋不好使,對付這種人就得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他跟你鬧,你就跟他大鬧一場,鬧小了不成,必須得大鬧特鬧。
「嗨,你小子腦袋讓馬踢了吧,你誰家的,敢在這耍橫?你不要命了吧,把你們家家主叫出來,小爺一巴掌呼死你們全家的東西……」
那騎士見沐離還挺橫,頓時炸了毛,你一個小家奴敢跟小爺叫板,今天不教訓教訓你,你不知道我姓呂!
他不管不顧地朝沐離推了一把,一張嘴更像開了閘的泄洪口,渾言罵語滾滾而出。
「表哥,他欺負我。揍他!」
沐離吃他一推,打了個趔趄。有道是「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眨眼之間,沐離就判定眼前這位自己惹不起。大凡一個人,長了男子漢的體魄,又修鍊了潑婦罵街功,跟這等人鬥嘴,十斗十輸,絕沒有贏的可能。
眼前這桃花眼騎士就是這種人,莫說自己一個人,就是「雞鳴四俠」一起出馬也不好使。
除非是田氏十三娘親自出馬,或許才能挽回敗局……
不過,那得先說好只鬥嘴不動手,否則只怕十三娘也要鎩羽而歸。
打,打不過他,罵,你罵不過他,撒潑、混纏更不是對手。
明知不敵而戰,愚人也,沐離算不得傻瓜,所以決心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祭出「表哥」這件大殺器后,沐離縮起腦袋就從側門縫裡溜了出去。
那騎士半晌才弄明白沐離祭出的表哥是誰,他問孫樂:「你是他的表哥?」
孫樂沒好氣地說:「誰是他表哥,你來者這做什麼?」
這話一問,桃花眼滿臉討好地說道:「上峰有令,要咱們趕緊撤出八重天。他們都撤了,我找不見你,就到處走,累出一身臭汗,可憐老天爺開眼,竟然讓我在這找到你了,小樂跟我找吧,找個沒人的地方,我們先聊一聊。自從下了山,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大家都生疏了。我真的是很懷念在山上的歲月,無憂無慮,兩小無猜。」
「行了,你不是說上面要我們撤出去嗎?那就走吧。」
「哦,走,走。」桃花眼騎士討了個沒趣,臉一紅跟在孫樂的身後向北八重門走來。
忽然,頭頂上嘩啦啦一陣怪響,卻見數百隻鳥兒從紫府內騰空而起,盤旋在九重頂的上空,彼此之間發出嘹亮的悲鳴聲。
這鳥名喚「知更」,是一種靈禽,它們棲息在九重頂的四座大鐘樓里,沒隔一個時辰便從鐘樓飛出,繞金山盤旋一周,發出嘹亮的鳴叫。
時刻卡的之准,比更漏、鐘錶都好使。
可是僅僅一炷香的工夫前它們才回的巢,這時候盤旋在半空是何道理?而且它們清亮的鳴叫聲里,分明暗含著一絲驚恐和不安。
砰砰砰——
三聲沉悶的鼓聲在九重頂上響起,聲音遙遠而沉悶,是從中極宮聽政殿的閣樓上發出來的,這鼓聲就像是三聲號角,旋即,聳立在四座城門樓上的大銅鐘突然響了起來,沉悶的鐘聲如一記悶錘敲擊人心,震撼的人心都快碎了。
已經逃出門外的沐離心在顫抖,腦子被震的嗡嗡作響,竟脫口而出:「這是喪鐘啊。」
「真是喪鐘啊。」隔著一道門,桃花眼騎士也突然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賢妃崩了,真龍怒了,九重宮裡要血流成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