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修神之路
哈武士吃飯時的姿態倒是很溫雅,總是細嚼慢咽,不慌不忙,像他溫吞吞的性格很般配。有一種傳言說他本是柔柔族的小王子,因為叔叔謀害了他的父王,霸佔了他的母親,又要殺他,這才逃到真龍國來。
沐離才不相信這些傳言呢,他果然是為王子,縱然落魄,也斷不至於給他當護院武師,護院武師說著好聽,還不就是薪俸高點的家人嗎?
當然他的薪俸是高的有些離譜。
沐離進門時他像沒瞧到一樣,仍自顧吃喝。
沐離呢,對他也視而不見。他把水放在洗臉架前,又把掉在地上的毛巾拿起來走到門外使勁地抖了抖,丟進木盆里,這才對那個年輕的武士說:「我走了,哈武士,屋子回頭再給你收拾。」
那武士鼻子里輕輕地哼出一聲,慢條斯理地說:「今兒怎麼想起來看我了,算算你這是第一次進我這屋吧?」
沐離說:「您聖明,您十天前才搬過來,我昨兒才回來,可不是第一次來嗎?」
年輕武士正在喝酒,聽了這話,放下酒壺,兩眼亮晶晶地盯著沐離,仍是那副不緊不忙的口氣:「瞧啊,我好歹是你的師父,只不過說錯了一句話,你就這麼多牢騷。我這個師父就這麼令你討厭嗎?」
沐離聽了這話轉過身來,一本正經地問哈武士:「說來奇怪,那個火珠真像你說的那麼神奇呢,上回我跟人打架,眼看著有性命之憂,它突然出現了,隨後我就有渾身使不完的氣力,而且身法還奇快無比。」
這話沐離在此之前已經不止一次問過他了,他一直想弄明白自己修鍊出的火珠跟自己突然暴漲的力氣和無以倫比的敏捷身手之間究竟有沒有必然的聯繫,沐離是傾向於有的,但沒有得到哈武士正面答覆前,他不敢確定。
這次與桃花眼和公孫樂華比武過後,他想弄明白這個問題的心情愈加急迫,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公孫樂華的體內也有這麼一個會發光發熱的火珠。
哈武士往嘴裡灌了口酒,說道:「唔,你修鍊火珠就是用來打架的么?」
沐離有些失望,他總是拿這句話來搪塞自己。
於是他又懶洋洋地回道:「哪有,我修鍊『火爐功』的根本目的自然是用來養身,可是,人家都打到頭上來了,我總不能不還手而站著那等死吧?真不還手,即便修鍊的再好,怕也長生不了。」
哈武士輕輕地哼了聲,笑了笑,沒有說話,繼續喝他的酒,吃他的肉。
沐離不敢催問,他就這幅脾氣,想說的話自然會說,不想說的,你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說。當然拿刀架脖子只是沐離的想象,雖然人人都詆毀說柔柔人就是靠張臉吃飯,(沐離偶爾在外面也這麼詆毀他)。
但沐離還是知道,眼前的這個俊美異常的年輕人是個有真本事、大本事的人,否則吝嗇的張孝璋絕不會用一個月十枚金幣的大價錢養他在家裡。
一年十枚金幣那是他的薪俸,他在雞鳴侯府里還有一項隱秘的福利,即他可以免費喝酒,想喝多少喝多少,張孝璋酒窖里的酒他想喝什麼喝什麼。
這些秘密外人不知道,身為廚房小廝的沐離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因為他不止一次發現哈武士躺在張孝璋的酒窖里喝酒。
即使是保守地計算,他每個月也要喝掉張孝璋十枚金幣的酒。
張孝璋吝嗇、刻薄不假,可他絕不是一個笨蛋,他精明著咧,他肯用二十枚金幣養一個廢物在府上,還要承受無休止的流言蜚語?他腦袋又沒被驢踢,才不會幹出這等荒唐事呢。
「如果你也免不了走上這條歧路的話,我也無話可說,你雖然只有十四歲,卻比許多成年人都成熟。」哈武士說到這此處,語氣里竟有些傷感,似乎還噓然嘆息了一聲,這是沐離從未見過的,記憶中他總是一副即使山崩地陷也絕對能保持良好風度的人。
「我傳授給你的火爐功其實就是人們說的煉丹術,我本寄望它能助你延長生命,幫助你享受神賜給我們的這個美妙世界,享受為人的快樂,體會生老病死的妙章。但我忽視了你積極入世的性格,也許修神的道路更適合你,這是一條無比艱辛的道路,自少我是不贊成你踏上這條路的。當然,路在你腳下,如果你願意,我祝福你。」
一直在磨磨唧唧收拾屋子的沐離忽然感到眼圈有些發紅,自己苦等了七年,終於等到了自己最想聽的話。
他果然是個有大神通的人,自己七年前初遇他時的感覺一點也沒錯,這七年的堅持也沒有錯。
七年前,七歲放牛娃牽著牛從護院武師居住的小院前路過時,第一次見到哈武士,那天大雨磅礴,沐離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卻仍舊全身濕透,而光著腦袋的哈武士一路行去,卻顯得俊雅飄逸,超凡入聖之風呼之即出。
雨再大也淋不死一個人,可雨滴擊打到人的身上至少不舒服吧。
他為何能行的那般瀟洒,那般坦然,那樣的不同凡響?
沐離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決心拜他為師,為此,他厚著臉皮,死纏爛打,耗了足足一個夏天,終於在那年的秋季混了個師徒名分,說是師徒名分,其實哈武士並未認他這個徒弟,只是沒反對沐離把他當師父供養。
七年來自己忍受了無數的白眼、嘲諷,卻始終恪守師徒之禮,供奉不斷,毫無怨言。
沐離偷偷地擦乾了眼角的淚水,他實在不想讓哈武士看到自己多愁善感的一面,自幼父母雙亡的沐離,早已視眼淚為大敵,將之化為軟弱一類的東西,而避之不及。
「看看這個吧,也許他對你有好處。」
哈武士將一張羊皮紙丟了過來,他只是隨手那麼一丟,那紙卻像自己長了翅膀一樣,平平穩穩地出現在了沐離面前。
沐離伸出手去,手有些顫抖,見識了如此神跡,他已經激動的不能自抑。好在有公孫樂華的劍氣在先,又有左手劍右手火炬的女神河底相救,讓沐離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許多神奇的事,遠遠出乎自己的想象,自己可以為之驚訝,但大驚小怪則完全不必。
他顫抖著的手輕輕地抓住了羊皮紙,神奇的一幕出現了,羊皮紙上突然發出一道金光,變的像一塊烙鐵般金黃熾熱。
哦——
沐離驚恐地縮回了手,十根手指劇烈地顫抖起來,一股麻酥酥的感覺迅即由手指開始流遍全身,沐離冷浸浸地打了個擺子,腦子裡突然一空。
奇異再現,那顆久違的火珠突然出現,發出熾熱的光,那光順著自己的筋脈迅即流遍至四肢,流向頭頂,所過之處,身體溫熱起來,溫度不斷身高,很快就發紅髮亮起來,像一團洶洶燃燒的烈火燃燒了自己的血肉。
沐離咬牙強忍著,汗珠如水一樣往下流,如果他能看到自己此刻的身體,一定嚇的魂飛魄散,看起來他的肉體赤紅的如燒紅了的鐵塊,骨骼、五臟六腑清晰可見!
啪、啪、啪。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聲的脆響,像炸裂的燭花,對沐離而言,這每一聲脆響的背後都意味著撕心裂骨的劇痛。被火燒紅了的軀體開始爆裂開來,火珠發出的熾熱如岩漿流的氣體不斷地衝破自己的皮膚,將金黃色的光毫射出體外。
一處,兩處,三處……足足一百零七處。
沐離嘴唇已經被咬出了血,疼的他滿臉是淚,但至始至終他未吭一聲。
火珠發出的光熱在皮膚上射穿一百零七處孔洞后,漸漸地安靜下去,黯淡下去,變得如絲線一般細弱。隨即,火珠耀眼的光芒也消失了,它變得如夜空中的星星,在一片幽藍的空中閃爍著,發出冷淡的光芒,那些幽冷的光芒順著細弱絲線的筋絡,不斷地由剛才沖開的那一百零七處孔洞射出體外。
劇烈地打了一陣擺子后,沐離安靜下來,渾身如水洗一般,汗透了衣衫,但他此刻卻覺得神清氣爽,竟有了一種脫胎換骨的暢快。
他深深地吸納了幾口氣,思緒平靜下來。詭奇的是火珠還在,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消失。好大一會,沐離才緩過神來。
「很痛苦是嗎?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哈武士淡淡地說道,臉上洋溢著陽光的笑容,「這麼可怕的東西是你要的嗎?」
「要!」沐離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手又抖抖索索地伸向了停在半空的羊皮卷,那怕它是死神的衣擺,自己也要觸摸一下。
唉——
沐離似乎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羊皮卷突然從空中落了下來,沐離探手抓在了手中,渾然忘了剛才的痛苦。
這回它就是一捲紙,上面畫著一副人體筋絡圖,這張圖早在他修鍊火爐功時就已經熟悉了,看起來並無出奇之處,出奇的是圖旁邊的一首對仗整齊的歌謠。
「你修成的火丹相當於一名流境上階武者,所以我為你開了一百零四處天門,算是對我固執的補償。」哈武士已經恢復了常態,繼續他的早餐。
「你不識字,好在這首歌謠字並不多,牢記在心,然後毀掉它。真法不傳六耳,這個道理應該不用我多說。在你沒有學會俯視別人前,最好不要別人仰視你。」
沐離朝哈武士深深地鞠躬,默默留下兩枚金幣,轉身離去,他的眼眶裡溢滿了淚水。
沐離從屋裡出來時,眼角還殘留著一絲淚水,聯繫到剛才那聲慘叫,張大哈一把扭住他,裝腔作勢地說道:「他是不是欺負你了?告訴哥,哥替你把他辦了?」
沐離問:「你打算怎麼辦他?」
張大哈豪氣地道:「他怎麼辦你,我怎麼辦他。」
沐離哇地一聲撲在張大哈的懷裡,哽咽著說:「七年了,七年了,一直都是我孝敬他,這回總算見到他的錢了,哈哈哈哈……」
眾人道:「你什麼意思。」
沐離說著攤開手掌,說:「我要出遠差,這三枚銀幣是他賞我的路費。大哈哥,你家裡也不富裕,三枚就免了,隨便打賞兩個吧。」
眾人轟然一陣大笑,羞的張大哈面紅耳赤。沐離沒敢讓張大哈為難,在他發現自己胸前多了一灘鼻涕前趕緊流出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