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蔡洲
雞鳴侯府的大總管蔡洲一大早就起來了,主母田氏要去中京城為閔妃賀壽,這麼大的事,他這個大總管一點也不過問可有點說不過去。
不過真想過問,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麼,主母田氏是鎮海公的妹妹,出身顯貴,個性強硬,在家囂張跋扈慣了,加之娘家強夫家弱,在這府里早已稱王稱霸,誰又敢惹她。
本來像王妃生辰,做封君的該進獻什麼壽禮,都是有規制可尋的,身為大總管循例準備壽禮有何不妥,偏偏她要橫插一杠子,把已經擬好的壽禮單子一把扯碎,她自己重新擬了一份。你是主子,我是臣下,您愛怎麼折騰是您的權力。
可是若不體恤家裡的難處,張口一句我們老家,閉口一句我們齊州那邊,這就讓人聽著難受了,你鎮海公家是什麼規矩,咱管不著,齊州那有什麼風俗,咱也問不起,可是進了張家門,做了雞鳴侯的夫人,您遇事總該替夫家想想吧,您一口一個我們家,我們齊州,您到底是田家女兒還是張家的夫人呢?
不過這些牢騷話,蔡洲都憋在心裡,跟誰也不說,惹不得,還躲不起么,您這位當家主母都豁出去了,顧臉不顧腚,咱一個管家還有什麼說的。
因此,蔡洲雖然一大早就到內府去溜達了一圈,卻哼哼哈哈一句話不說,露了個臉后,就背負著雙手準備回三重內自家的小院子里練養生劍去。
老妻三年前就撒手去了,耳朵根倒是清靜了兩天,不過一個人過也著實無聊了些。兩個兒子都出息了,一個在洪州大都督帳下聽差,一個在中京城軍務府做承應郎。自己五十歲的人了,無欲無求,再熬個兩年,向家主告老還鄉去也。
事是你老張家的,身子骨是咱自個的,氣誰愛生生去,為這點事生氣傷身犯不著。
如此想著,蔡洲只覺得自己的身心陷入一片寧寂之中,腦海中映出一個仙女的倩影,正在演練養生劍的劍招,「一拜天地軍師」「白鶴晾翅」,「迴風望月」……
忽然一陣刺耳的爭吵打斷了蔡洲的清修,聲音來自西門內側路南的廚房小院內。
他皺了皺眉,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才三個月不打仗,這幫子人就閑著沒事幹,自己個在家就掐起來了。
活該一個個上戰場給「二屍傅」做人肉大包,蔡洲惡狠狠地詛咒,正要加快腳步走過去。
忽然一個嘶啞的聲音鑽入他耳中,是一個正處於變聲階段的少年的聲音:「我老子娘都死了,家裡窮的叮噹響,赤腳沒鞋穿,有什麼還奇怪的。叔伯大爺,你們給評評理,我沐離啥時說過謊了。」
頓時就有一個女人尖細的聲音嚷道:「小猢猻,不要跟我裝憨,我明明看到你穿了雙鞋,鞋底沾著黃泥,咱府里沒有泥,你這泥哪來的?你這準是夜裡溜出去了,這一眨眼的功夫,你把鞋藏哪去了。」
「你大爺才藏鞋了,你不能仗著勢力就欺負人,你搜,你搜,你今兒要是搜出來,我給你當兒子……叔伯大爺你們給評評理,我身上就這麼大點地方,哪裡能藏得住一雙鞋子?」
「剛剛明明有的!」
蔡洲聽清楚了,說話的是戚氏的聲音,他眉頭微微一皺,心裡哼了聲:又是這個沒廉恥的女人,為了當個什麼破管事,臉都丟盡了。
「你兒子才有!你丈夫才有!」沐離拖著哭腔亂嚷:「你搜,你搜,我脫光了給你搜,你有體面的都不顧體面,我沒體面的還怕什麼,就算鬧到總管那我也不怕,有理走遍天下,我沒說謊,我怕什麼……」
立刻傳出鷂子的斷喝聲:「小兔崽子,你還真脫,穿上,快穿上。」
院子里頓時傳來一伙人的鬨笑聲。笑聲過後爭吵繼續:
「老族叔,你要給我做主,這小子是睜著眼說瞎話啊。」
「誰說瞎話了?」
「你,你,你說瞎話了,就是你在說瞎話,你,你,就是你……」
「叫的凶有什麼用,有理不在聲高,有本事你來搜啊,搜到鞋子我做你兒子,搜不到,你做我兒子……」
「沒天理了呀……」
蔡洲苦笑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蠢女人,還搜個屁,早他媽的讓他扔到天上去了。
他正要走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於是低眉稍稍思量了一下,就整整衣裳往小院走去。
昨晚去內府給家主回事出來,半路上被服侍主母的吳嫂子攔住了,她央求了自己一件事,想讓沐離今天跟著送壽禮的車隊進趟城。
這當然算不得什麼大事,對自己來說也就動動嘴的事。給王妃送禮,循例是能得到一點好處的,宮裡會給點賞錢,府里不給賞錢,管頓酒肉是免不了的。
年輕人好動,有這麼好的差事,誰不想去?沐離這小子本來就是個小混混,他豈肯放過這麼個好機會。
當然蔡洲樂意幫忙還有自己的一點小算盤,這可是一個討好吳嫂子的好機會吶。老伴不在了,雖說耳根是清靜了不少,可這家裡沒個女人還真是不行,湯水茶飯,縫縫補補都得有人做不是。因此做了兩年快樂單身漢后,蔡洲咬咬牙決心再次走進婚姻的牢籠。
決心是下了,不過想找個合意的也難,府里雖說有一票孤兒寡母,瞧來瞧去每一個入眼的,年紀大點的,勢力,嘮叨。
太年輕吧,懵懂無知,娶回來當女兒養么,十年八載,費心**出來了,自己兩腿一蹬去了,還不是便宜了別人?
挑來挑去,蔡洲覺得就這個吳嫂子合適,年紀說大不太大,說小也不小,結過婚,有風情,懂得為妻之道,小模樣長的也入眼。這些年撫養一個腦袋有病的女兒,性子早磨圓了,這樣的女人娶回來,划算!
蔡洲是瞧上了吳嫂子,可吳嫂子呢,一直對他是若即若離,忽冷忽熱。蔡洲雖說耐心是有,可老這麼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好女人多少人惦記著呢,自己卻沒幾年蹦達了,還是得主動點,趁著餘威還在,得立即下手把她拿下,再晚,黃花菜都涼了。
存了這份心思,蔡洲決心幫沐離一次,哪怕和戚氏鬧翻臉。
咳咳!
廚房小院門口響起了一聲威嚴的咳嗽聲。
「怎麼回事?」侯府大總管威嚴的聲音響起。
除了鷂子、戚氏和胡胖子之外,眾人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立即垂頭屏息,悉悉索索一陣子后,站好了隊列。
蔡洲雖說失勢了畢竟還是侯府的大總管,神仙堆里雖比成了矮子,又豈是小鬼們能藐視的?私下裡嚼嚼舌頭倒也罷了,這種場面上,你跟他對著干,他辦了你,你哭都沒眼水。
蔡洲問了句話,發現竟沒人回答,眉頭不由輕輕地皺了起來。他看到了坐在地上,披頭散髮的戚氏,立即決定先發制人:「你怎麼回事,瞧瞧你,身為監察執事,像個潑婦一樣坐在地上,主母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我丟臉?」
戚氏聞聽這話,一骨碌爬起來,瞪大了兩隻三角斜視眼,像一個上了場準備斗架的公雞一樣,拉出一副跟蔡洲打鬧一場的架勢。
蔡洲額頭擰出了一個淺淺的「川」字,自他走進小院起,就知道費點口舌是免不了了,這戚氏仗著是主母田氏陪房丫頭,自來就在府里橫行霸道,對自己這個大總管早連面子上的尊重就沒有了。
他悶悶地吞了口氣,突然下了狠心:好!老子今天就給你點教訓,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呢!跟我斗,讓你死的很難看。
決心一下,他額頭上那淺淺的「川」字霎時消失無蹤,嘴角微微翹了起來,腰桿也悄悄地挺拔起來。虎死不倒威,何況爺這匹虎還健壯著呢,來,戰鬥吧,潑婦!
一股久違的激情又回到了蔡洲的身上,一副不怒而威的架勢讓戚氏冷浸浸地打了個寒顫,多年居上位養出來的威嚴,一旦端出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胡管事見了這幅情景心下大安,好懸,好懸,今兒要不是蔡老大橫空殺到,這事決計善了不得,雖然死無對證,這婆子要是死纏下去,早晚還是得把自己拖下水啊。
如今嘛,嘿嘿,老虎發了威,瘋狗還不哼哼兩聲躲一邊去。
想到這,胡管事也心情大好,脫口就哼起了十八摸,一模……
我呸,這個時候怎麼哼這種玩意,多煞風景,不過我喜歡。
胡管事得意之餘,向兩個忠實的部屬——癩皮狗,胖虎頭丟了個眼色去,兩小子會意,趁著眾人不備,溜溜地往院門外竄去,老虎大戰瘋狗,這麼好看的戲光廚房這麼幾個人看多浪費,得讓各房各院的人都來圍觀一下,那才夠勁呢。
兩小子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本著一心把事情鬧大的宗旨,溜出小院撒腳丫子狂奔而去。胡管事瞧著兩人遠去的身影,腦子裡就像敲開了開場鑼,心裡得意洋洋地想:人多了,事鬧大了,我看你們倆怎麼收場,還不乖乖地給爺斗個魚死網破!
「好!」他似乎聽到一個聲音,腦子裡的鑼鼓聲嘎然而止,他環顧四周,正見沐離伸長了脖子正四處打望呢。這小子面上掛著一副既恭敬又委屈的苦瓜相,暗地裡兩隻小眼珠子溜溜亂轉,也正等著好戲呢。
胡管事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心裡哼哼地想:等過了這關看我怎麼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