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章 大愛無痕
我從來沒有跟人說過,自己的家,自己簡單的兄弟姐妹。在家鄉的地方,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哥哥還沒有結婚,都快奔三的人了,還是光棍一條。妹妹是個殘疾,自小腳有些瘸,讀過幾年書,一直到高中畢業。
我呢,從小就是父母親的負擔。剛出身的時候,就得了破傷風,差一點沒有把命丟掉,而後就是氣管炎,一直的喉嚨裡面就象塞了輛破風車,呼哧呼哧個不停的直到兩三歲。等到讀書了,還是小病不斷,大病幾次,不僅把家裡搞得虛耗,還使我自己,從小就養成了一副病懨懨的架子。
因此,很小的時候,我就說話很少。除了樂樂之外,我與村裡一起長大的其他人,幾乎就沒有作過什麼溝通,更談不上交流。而他們呢,對我這樣一個瘦瘦弱弱,嘴巴子又倒不出什麼東西來的人,也懶得搭理。我還記得小時候,院子裡面不知誰從哪裡得到了個皮球,他們一夥,在村子外的曬穀場上,是玩得那樣的歡,那樣的歡---他們不停的向我吹口哨炫耀著,我就只能遠遠的看著,呆看著---
沒有了公共娛樂,自己能做的,就只是在書本上去找補償。嗯,不瞞大家,我看過老多老多的書呢。小時候,只要是我眼力所能見到的,我能看懂的書,我都要想方設法拿來瞅瞅。別人都笑話我是書獃子,什麼屁大的事情都不懂,可是我才不管它呢,從書本里,我才能找到在生活中才沒有了的快樂。
日子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流過去了。我不斷長大,也還讀書,家裡的開銷越來越令父母蹙眉了。哥哥很懂事,自從初中一畢業,就走出了山門,到了外面的世界去打工了。我還記得他第一次出遠門的情形:哥哥身上穿著一身的土布衣裳,剛剛被母親漿洗過;一個包袱,放著一身換洗的衣服,都買了有一年有餘,幾個雞蛋裹在包裹裡面偶爾碰出聲響;再就是一床單薄的被子,用肥料袋子扎著,扛在肩上。哥哥就這樣走了。
我當時還不特別清楚,他這一走代表著什麼;但當我看到父母親雖然痛苦卻略顯舒緩的臉上,看得到這是在播種希望的種子了。要知道,這幾年,家裡日子越過越緊巴,父母親刨地的幾個錢,已經趕不上日常開銷了。這樣下去,不知道明天該怎麼辦。不過總算還好,哥哥終於初中畢業,能去做些事情了。
哥哥遵循了許多農村人出去的路子,首先是在建築工地上作小工。那時作一天,是一二十塊錢的樣子。他每天早晨一睡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想想今天的日子,又該怎樣才能熬過去。那高高的腳手架上,不僅流淌有建築工人的汗,也有過他們的血,他親眼看過一位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工友,從那高高的地方橫栽下去。這對於他小小的心靈,該是怎樣的一種沉重啊。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就這樣在那種環境下,日益成長起來。那時他儘管什麼都還不懂,什麼還都需要學習,但生活的重擔,命運的坎坷,這一切的經過,幾乎都化成了他手心厚厚的老繭,和臉上由於陽光照耀而紫銅起來了的臉龐。我幾乎沒有看到他抱怨過什麼,在父母親面前吭過一聲。自小他就顯得樂觀知足,對生活沒有什麼抱怨,習慣了獨自承受。
而我和妹妹,在他辛勤汗水的勞作下,得到了被澆灌的機會。我的學業進展很快,一路飆升,哥哥有時會給我寄來好看的明信片,來表示他的喜悅。而妹妹,雖然自小在別人異樣的眼神里長大,但在家裡,總算沒有人虧待她,她漸漸的也亭亭玉立,出落成了姑娘模樣。對於我們來說,生活彷彿就是在這樣一種艱辛的陽光籠罩下,卻又還算平穩的在慢慢度過著。
哥哥在這以後,卻又換了好幾次工作。剛開始他準備要換地方的時候,可把父母親給嚇壞了。要知道,去換事做,這對於一輩子在土裡面刨的父母親來說,簡直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他們為了這個小工做,都還去求了別人的。但是這次哥哥卻不肯聽了,他幾乎是沒跟家裡打什麼招呼,就第一次一個人,去了遙遠的南方。
到了那邊,剛開始他找不到工作。這樣持續了有些天,身上帶的錢就很快花光了,他時常餓著肚子,卻沒有對家裡吭一聲。我都不知道,那段時間,他是怎樣過來的,想起來都覺得可怕,那時社會秩序比現在還糟糕,他肯定睡過大街的---
不管怎樣,他在那種流離的狀態下,還是熬了過來。最後一家五金廠,招他作了一名普通員工,他就安心的待了下來。在工作中,由於他人很勤快,心眼又活絡,幾個月之後,就拜了一位師傅,干起了裡面磨刀的活兒來。
五金廠的磨刀,也算一個技術活,關鍵講究一個巧字。一般情況是,在磨的時候,你不要一味的去提高速度,要根據實際的情況去選擇轉速,走刀量要根據你的吃刀量去選擇;還有磨刀最主要的特別是斷屑槽的大小俗稱「窪」的地方,粗車是用寬點深度在3到5毫米的窪,而精車時要窄淺的「窪」,你要拈量好尺度,盡量避免出差錯。他邊干邊學,作了沒多久,就上手了。後來,那位師傅家裡有事辭工了,他就順理成章的,成了車間的一位磨刀師傅。
他那時就一直干這個持續了很長時間。這個活兒工作量並不是很大,但對人身體的危害,卻是顯而易見的。當磨的過程中,碎的鐵屑滿天飛,很自然的,有的就被吸納到了肺部。但即便這樣,難道就不做了嗎?好不容易找了個工作,好不容易才攬了這樣一個技術活,你不做,大把的人爭著去想還來不及;於是,我哥哥在裡面一呆就是三年。
我當時正在讀書,自然就沒有想到那麼多,對哥哥的境遇也只是停留在大腦層次里。我那時就只知道讀書,以為讀書,對於我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那時最多不過做過的,就只是在家裡閑著時幫父母挖挖地,農忙時去幫忙收割;其他的,還是和平常時候一樣,平淡如水的經過著每一天。
我的妹妹,那時的她,又能想到一些什麼來著呢?每天,她和我一樣,都只是經行在讀書的時光,也捎帶著幫家裡打點零星瑣碎的事情。在漫長歲月里,她能想到以後會有歧視的眼光,會有另一番境遇,來打亂她現在的平靜安寧嗎?現在,她還是有淺淺的笑,略顯青澀的臉龐,來整個的面向世間。
我當時什麼都不懂。在學校里的生活,已經幾乎把自己給麻痹住了。倒是遠方的哥哥,時常在心靈里流露出自然的隱憂。他對妹妹的關注程度,遠遠超過了我這個天天圍繞她身邊的人。「以後,以後她該怎麼辦呢?妹妹現在是還小,但很快就要長大了啊。」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我們說。
父母親也心焦得厲害。他們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他們的一生,幾乎都放到了撫養孩子上去了。但即便是如此努力的付出,還是使生活越來越顯得捉襟見肘。孩子一天天長大,這個家庭的開支也日益繁雜。他們雖心懷不安,還是早早的,就把哥哥送到外面去作了建築工,來貼補家用。他們對於妹妹,也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只想她平平安安的度過,能到有一天給自己養老送終,已經是最大的心愿。他們對於我呢,卻又表現了一種另外的期待。因為我從小表現得循規蹈矩,一心只愛讀書,而且讀書的成績也出奇的好的緣故,就懷著殷切的厚望,希望我能光宗耀祖來。
但讀書,讀書到底會有什麼用呢?這又是一個怎樣的結局法,他們自己也不十分明了了。他們只是隱隱聽說現在都不興包分配,時興自己找工作了。他們頂多的,就只能得到這樣一點的風聲,其他的,就都不再是他們能想到的範圍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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