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感覺到她在刻意疏遠，小表妹不成了，轉而將主意打到她唯一的好朋友身上。
於是，在她沉醉於手上藝術品的完成時，會被一直站在身後的高大身影嚇倒，幾次差點把手上的作品掉地上；在她累極回到宿舍，對著快煮好的番茄雞蛋湯垂涎三尺時，被在門口站著的人影嚇了一跳，幸好對湯的執著令她死端著湯碗不讓它灑了；當她和周文蓮相約逛夜街時，周文蓮的身邊總會有一個高大渾厚的身形，在看見寧凡到來時，總會發出一抹成熟的微笑看著她，雙手插在松長的西裝褲袋裡，情景有些像抄襲青春偶像劇中，在街角的那頭，倚著名車優閑等待情人到來的英俊男主。雖然眼前這位倚的是貼滿牛皮癬的燈柱，但顯然他認為自己跟那些男主們是一樣洒脫的。雖然寧凡已無數次警告周文蓮，亦曾當著他的面對周文蓮發脾氣，希望他別再因為自己而連累周文蓮在朋友面前難做人。
可很明顯的，他們應是達成了某種共識，認為寧凡是在害羞，在矜持，只要他堅持不懈，總有一天寧凡會飛撲進他的懷抱（惡寒！）。
經過多次的對牛彈琴后，寧凡開始絕望而麻木。甚爾覺得，自己對他們做出這樣的反應是多麼的可笑！他們都是旁人而已，為什麼要在意呢？一些不在意她想法的人，自己又何必去在意？
而今晚之後，自己好不容易認為是好友的人，也將是她路過此地的旁人而已了！
周文蓮經常在她面前贊他多紳士，既有才又有財，而且人家樣貌也經過廠里上下統一嚴格審核過的，一致評為：高大威猛、英俊瀟洒，有財有才，有車有樓有番狗，第一任女主人又已下崗。許多人都爭相把她們家裡的未嫁的，又都得長得挺不錯的女孩子帶進廠里，有些甚至還是研究生……
這年頭是怎麼了？寧凡站在陽台上，聽著周文蓮說些廠里的八卦時，無語了！
周文蓮看了看若有所思地看著天空的寧凡一眼，撇撇嘴說：「都不知道你在彆扭什麼，像你這樣沒後台、沒學歷、又沒太特別專長的人，要想在這社會站住腳，要想日後過得舒服點，除了中彩票就是找一個有本事的男人，依靠著他，你的事就事半功倍了。又難得他喜歡你，你幹嘛就不揪住機會呢？」說到最後，她已經有點咬牙切齒了。
寧凡聽了，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對正盯著她的好友說：「蓮，他很不錯！你不考慮一下嗎？」
周文蓮是個大學生，在廠里卻只是個文員。寧凡知道，她一直嫌棄自己工資低，也不甘心自己一個大學生居然只能做一個小文員。但又不想做銷售，她說不屑低聲下氣地對著那些有錢人，好像自己在求人施捨一樣乞求別人買自己的東西。她總說希望自己能再找到一份比較舒服而工資又高的工作，而她也很有自信地認為總會有那麼的一天，會有一個伯樂來聘請她。
相反，她非常為寧凡擔心。因寧凡今年已經二十六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最寶貴的時光也就只剩下這一、兩年，憑她那高中的學歷，和工作時那種超低速的手法，想賺錢養活自己都難，更別說讓自己過得舒服點了。
當她在年初時聽到寧凡說要把這幾年辛苦存下來的那點錢去學點電腦時，她也支持她，但同時也說：「唔，這樣也好，雖然學歷低了點，但學了電腦，這說出去也稍稍好聽一點，以後找個像樣一點的對象也多了樣籌碼。」
當時寧凡翻了個白眼，斜睨著她說：「蓮，女人不一定要靠男人來達成自己目的的！」虧她還是個大學生，還以為她的觀點會跟廠里的婦女會有不同呢，當時的心裡有點失望了。
後來，自從知道趙輝喜歡寧凡后，她就像打了雞血般興奮，整天在寧凡面前說他有多好多有錢，一無是處的女人是一定要依靠有能力的男人來實現自己的理想和目標的。還說，女人本就是要嫁人的，與其嫁一個整天得為三餐溫飽而傷腦筋的人，有得選擇為什麼不選擇跟一個有能力給女人帶來較高物質享受的男人過呢。
在這件事上，寧凡也懶得跟她辯論了，各有各看法，只是一直很反感她不聽自己強烈的抗議，老是自作主張地把趙輝強帶進她們的生活中來。還老暗示明示她別那麼不識好歹，難得有個條件那麼好的男人喜歡，她這樣條件的人應該感激涕零才對，再拿喬，小心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真是！
現在聽寧凡這樣反問她，她不禁一窒，然後嬌嗔地瞪了寧凡一眼，說：「他喜歡的人是你又不是我，關我什麼事嘛！」
寧凡微微一笑，惡作劇地用以前她對她說過的話反擊：「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啊！他條件那麼好，配我可惜了點。你就不一樣了，學歷高，人又長得漂亮，跟他站在一起簡直是絕配啊！更重要的是，」寧凡頓了頓，看了看面色有點不以為然的周文蓮，嫣然輕笑出聲，「他能幫你實現願望哦，這不是很重要的嗎？！」
「那……那是不一樣的！更重要的是他喜歡的是你，我又怎麼能奪人所愛呢！再說強扭的瓜不甜，我是不會讓自己難過的」周文蓮臉色有點難看了，擰過頭去看著那一排排亮著暗黃色燈光的矮小房屋，住在附近的多是來本地進廠打工的外來人，所以，即使現在將近九點了，依然能聽到很多因菜下鍋而發出「滋滋」的響聲，令寧凡想起在家時，媽媽下廚炒菜的情形。
寧凡暗嘆了口氣，想到父母，心情不由得有點低落。
「什麼奪人所愛！我又不愛他，只是你把他硬塞過來而已，而且我看他對你也是蠻有好感的！經常看他偷偷看你呢！」最後一句是她加上去的，也不知為什麼，今晚很想說些什麼，可能是被傍晚去逛街的事刺激到了。一想到在逛街時，她和他一唱一和自以為是地製造機會給他，心裡就微微刺痛。
看她不吭聲，知道她聽自己這樣說不開心了，可仍然管不住自己的口，「蓮，照我說啊，最應該考慮他的是你才對，我能做什麼呀！就會幹死活，又不懂得變通。現在他只是覺得我的拒絕新鮮而已。能真正抓住他人和心的只有你這種聰明而又討人喜歡的女孩子才對啊！而你不是想開工作室嗎？他這種高智商的人啊，一定會更喜歡像你這種有抱負有理想的人才對！啊！對了，要不我們明晚約他逛街，」說到這裡，寧凡故作曖昧地對著她笑，「我會幫你好好看清他的。」
越聽越煩躁的周文蓮這時再也忍不住了，語氣尖銳地揚聲對寧凡說：「你就甭操心了，我會看上一個離過婚的人嗎？」此話一出不禁頓了頓，略嫌尷尬地撫了撫頭髮喃喃地說：「不是……呃……這個，我年紀還小呢，也才畢業一年，還想再玩玩呢。……反正，反正他喜歡的人是你，而你年紀也不小了，呃，你還是好好考慮吧啊！」然後又假裝地看了看天色，「啊！好晚了，我明天約了人去爬山，先回去睡了，你也早點睡吧。」說完頭也不抬地走了。
一直冷冷看著她的寧凡也不吭聲，直至周文蓮拐彎消失了身影才回過頭。
年紀大？年紀還小？她們不是只差三個月而已嗎？當初她們就因為這個才興奮地走在一起海聊的，友誼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建立的吧？不太記得這些事了。
在陽台上仰望，遠處深邃的夜空，仿如鑲嵌著點點鑽石的天鵝絨般展現在自己的眼前。
平時很少能看到這種清朗深藍星空的。一輪月牙兒懸挂在高空，揮灑下來的淡薄的月光，像不小心錯漏了一抹似的，揚灑在陽台上看著它發獃的寧凡身上，輕輕的，柔柔的，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輕拍著她；一顆顆閃爍著微弱星光的點點繁星，高高掛在夜幕中，彷彿也在凝視著，那如一縷孤魂般站在陽台上的修長身影……
一顆溫熱的淚珠自眼眶中滑落……
月黑風高，萬籟俱寂的夜晚，真的不太適合夜遊！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必須得出來游？！站在一個不知名的高塔的塔頂上，身單影薄的寧凡正咬著手指糾結著。
看著下面互相渾映著的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下面應該是個繁華的不夜城吧！不知是哪個國家的，她來時一直下不去，只能在這高空中飄來飄去，就好像有個結界在阻隔，無論她多努力也下不去半分。想想真是鬱悶，既然不得不進入夢中，為何入了夢卻又不能自由遊盪？時不時的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拖住她，可偶爾她又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唉！不管在夢裡還是在現實生活中，她都一直想不透這個問題。
下不去，又毫無目的的寧凡，百無聊賴地站在塔頂上虛晃散步。高空上的夜風總會比地上的風來得猛烈些，雖然現在的寧凡不是實體，感受不到涼意，可從耳邊傳來的「忽忽」聲中可聽出風有多強烈，而且身上的衣物也被吹得緊帖著身體向後瘋狂飄揚。雖然知道自己不會被吹下去，可看著腳下如蟻般移動的車子，再聽著那些滲人的風聲，還是有點心悚！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已經很習慣在這虛無的空中飄浮。記不起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只隱約記得第一次踩在空中，那驟然而來的，嚴重缺乏安全感、驚惶無助的感覺。而到最後，自己是在無可奈何又無法自救的情況下，索性破罐子破摔，抱著死了就死了的心態去接受這種莫名而又詭異的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