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 多情卻被無情惱(三十)
石尉寒這話說得平淡,可江子萱能夠清楚感受到他內心深處死死壓抑住的真實情緒,他身為一個將軍,為了自己的私念害死一干忠心的手下,他心裡的悲傷和內疚遠勝過她。同時,江子萱也意識到,方才他之所以不願意正面提及石頭的死,並非是在責怪她,而是在責怪他自己。
想通這一點,她眼睛里瞬間盈滿了淚水,死死摟抱住他,就連那沒有痊癒的右臂也用了十二分的力氣,生怕他從她身邊溜走一般。
好一會,她方才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大郎,以後不管遇見什麼,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嗎?」
石尉寒先是一愣,而後主動摟住她,很想說一句,三娘你真傻,我日後還要南征北戰,哪裡能夠日日與你相守。但是話到嘴邊,他反自嘲一笑,她既有如此情意,他應承了就是,何必去想以後的事情?大不了,他便學那楚霸王,日日將虞姬帶在身邊,就是征戰沙場也不分離好了。
想著,他脫口道:「好吧,從此後,你就做我的虞姬,跟著我征戰沙場好了!」
聽他如此說,江子萱半是心酸半是歡喜,他可不就是她的楚霸王,在她危難之時總有力拔山兮的氣勢,總能保她平安。
可,那楚霸王的下場,實在是不好……
「大郎,難道你不想做劉邦?我覺得,做劉邦比做楚霸王強。」
「劉邦?市井無賴而已!」石尉寒說著,反問道:「女子不是最喜歡戲文里的楚霸王,最鄙視無賴姦猾,又不懂情趣的劉邦嗎?你怎麼反倒覺得劉邦比項羽強呢?」
江子萱莞爾,本以為他這些年在軍營中磨礪,對女兒心思並不了解,沒有想到,他竟然將女兒家那點心思看得透徹。
可是,他終歸還是不能理解女人,女人不懂世事時,總會懷揣夢想,期望遇到一位大英雄,轟轟烈烈的愛一場,留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可當女人有所牽挂,初衷就會發生變化,變成了千好萬好,不如心上人平安最好。
江子萱久不說話,石尉寒不由低首查看,剛巧就看到她那雙杏仁大眼中藏也藏不住的笑意,狐疑說道:「笑什麼?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沒有,女兒家確實如此想,可若讓我選,我倒是寧願你能像那個泗水無賴!」
「希望我像劉邦?」
「不過,也不要全像。」
聞言,石尉寒若有所思,感嘆道:「原來,三娘如此貪心,既希望做那個能夠得到萬千寵愛的虞姬,又希望能夠得到成就大業的丈夫……」
江子萱張了張嘴,她確實想要成為他的虞姬,可卻不想他做短命的楚霸王,當然也不願意他成為無情自私的劉邦,她只是希望能夠長長久久和他在一起而已。
還不及她解釋,他便又道:「如此,我以後便要多加努力了,否則難以達到你的期望,無法娶你過門呀!」
江子萱的臉頰透出一段粉紅,道:「大郎,你其實無須努力,粗茶淡飯與錦衣玉食,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區別。只要……」
石尉寒哈哈笑,打斷了她的話,道:「粗茶淡飯?三娘為何要如此委屈?難道真的擔心我成為困死烏江的楚霸王不成?」
「我……」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會成為短命的楚霸王,因為你不是虞姬!」
石尉寒說這話時,雙眼中儘是流光溢彩,黑亮的眼眸好似璀璨的星星,其中透露出令人信服的光芒。
在他的堅定目光面前,江子萱無法再說什麼,她忽然就明白,虞姬當年之所以可以毫不猶豫自殺的原因。面對自己心愛的男人,不管前路如何,身為女子都願意追隨到底。
她笑著,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面,閉上眼睛享受這難得的溫情。
荒山野嶺之中,遠離了塵世的喧囂和煩心事,沒有了身份、地位的顧忌,他們這一抱,兩顆心前所未有的貼近。
江子萱想不起家族的爭鬥,也沒有那恩恩怨怨的糾纏,惟願時間就停止在這一刻,一睜眼就能見到彼此滿頭銀髮的情景。
可石尉寒心思通透許多,他將江子萱摟在一起,想得更多的是未來,是石江兩家之間的恩恩怨怨。
感受著江子萱對他的依賴和喜歡,他只想沉浸下去,可是理智告訴他,兩人之間的問題橫在那裡,並不會因為彼此的刻意迴避而消失不見。若他絕口不將事情解釋清楚,反倒怕是會節外生枝。
猶豫了許久,他幽幽開口道:「三娘,你想知道石江兩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隨著他話落,江子萱臉上幸福的表情瞬間凝結,身體也僵硬無比,半響才答:「我只是女子,不是男人,管那麼多做什麼?再說,我已經被趕出江家,算不得江家人了!」
話落,她默默在心裡說:哥哥,原諒三娘的自私,我真的看多了生離死別,只要趁著我與他都有機會時相守在一起,不想日後到了黃泉路上後悔。
石尉寒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頭,她這般回答顯然是存了迴避的心。他抿唇,事情發生之後,他一直想要找她解釋,卻苦無機會見到她。她閉門不見客,他也並不著急,因為心裡有份自信,她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斷然不會聽信謠言,定會親耳聽他解釋。
但是現下她身體僵硬,笑容勉強,兩顆眼珠子在眼中到處亂轉卻就是不看他,分明是害怕談及此事的模樣。他心中苦笑,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她。
他嘆一口氣,她如此表現,他還非談不可了。若是現下不解釋,放到以後恐怕更是說不清楚。
「三娘,不管你聽到了什麼,都不要相信,我……」
江子萱急急打斷他的話,道:「好了大郎,這事已經過去了!我們出來已經很久了,得趕快回去,不然你的屬下會擔心的。」
石尉寒存了心思不讓她逃避,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從未想過要對付你江家,當初是江家與公子岩聯手設計陷害我,我不過是將計就計。且,我早已經想好,只要我成功,定會留一條退路給你們江家,只是沒有想到你父親鐵了心與我石家為敵,還有公子岩……他手段實在是太狠了!」
江子萱臉色變得不好,她明明竭力去遺忘,可他偏要主動提及。她早已經猜到江家與公子岩聯手的事情,可是,這改變不了她兄長死在他手裡的事實。誠如他所說,他給江家留了一條後路,可那又怎麼樣呢?她終究再也見不到她的兄長了!
想到江邵樂,江子萱心裡便生出濃濃的哀傷,其中還夾著愧疚和自責。在她看來,只要她的兄長安康,江家即便沒了,那也無關緊要。可偏偏,最後犧牲的是江邵樂。
她慘然一笑,答道:「大郎,盛極必衰的道理我懂。江家衰落,我可以接受。但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終究死在你的手裡,事情就到此為止,不要再提了吧,再提不過是給我們徒增傷感而已!
話說到一半,江子萱聲音變得哽咽,後面的話再也無法說出來。
但是,不過眨眼間,她便開始暗暗責怪自己一時的失言,本來已經下了決定要忘記的,怎麼被石尉寒這一激,就口不擇言起來呢?
大家都說是江邵樂先要刺殺石尉寒,而石尉寒不過是出於本能反擊,無心殺了對方,這樣算起來,也實在是怨不得石尉寒,她何必要說出令他難堪的話來呢?
她小心觀察他,發現他臉色十分難看,心裡更加後悔,忙強顏歡笑說道:「大郎,事情過去便過去了,以後我們都休要再提!這裡實在是冷,我們還是回去吧,想來大傢伙已經生起了火,我們快去烤烤吧。」
石尉寒已經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齒問:「你是不是以為是我殺了你的兄長?」
江子萱雙眼發紅,這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他何苦如此一問呢?若不是聽到他的母親也這般說,看他的神色,她幾乎就要以為大家冤枉了他,以為其中還有鮮為人知的內情。
「我問你,你是不是相信傳言?是不是以為是我殺了你的兄長?」石尉寒等不到江子萱的答案,又沉聲問到。
江子萱惱怒,負氣問道:「難道不是嗎?大家親眼所見,你母親親口告訴我的,難道還會有假?」
石尉寒臉青如玄鐵,冷哼一聲,鬆開了她,道:「原來你從未相信過我!當初,我親口答應你,無論如何要保住你父兄的性命,你難道忘記了嗎?」
江子萱被他那委屈的口氣震住,好一會才道:「你……」
「我若說,我一直記得對你許下的諾言,從未出手傷過你的父兄,你可願意相信?」
「我……」
「我若說,當初是你兄長先以要與我私談為由,讓我領他進到我的書房中,而後趁著我不注意,猛撲向我,我雖然拔劍自保,卻也避開了他的要害。是他自己,不顧一切撞到了我的劍上,你可相信?」
江子萱雙眼圓睜,吃驚道:「你的意思是說……那一劍,不是你刺的,而是我兄長自己撞上去的?我兄長他、他有心求死?」
石尉寒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眼睛死死盯住她,固執的反問道:「你相信嗎?如果我說這就是真相,你可願意相信?那些侍從之所以會說是我殺了你的兄長,不過是因為他們沒有看清楚書房中發生的事情,你可願意相信?」
「我……我……」江子萱心慌意亂,腦海中一會是石尉寒那雙深邃的眼睛,一會是江邵樂死氣沉沉的躺在床上的模樣。
掙扎了許久,她有了自己的決定,其實從內心深處,她不願意相信她的兄長會以這樣的方式來陷害石尉寒。可是,她已經做了決定與石尉寒相守一生,有個聲音不斷提醒她,算了吧,不要再追究了,不要再過問了,就當石尉寒說的是真相吧。死者已矣,唯有活著的人才是重要的。
思及此,她重重的頷首,道:「大郎,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要你說,我都相信!」
石尉寒頓時有些泄氣,他看得清楚,她嘴上說著相信她,臉上卻帶著愧疚和自責的神情,哪裡是相信他?分明是在敷衍他!
他雙拳下意識的握緊,骨節因為太過用力而開始泛白,暗暗起誓道:總有一天,會找出證據,讓她相信他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