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 多情卻被無情惱(三十二)
江子萱爬起來,哇哇大哭,邊哭邊將狐裘重新扔向石尉寒,撕心裂肺的說:「大郎,你抓住狐裘,你抓住狐裘,求你了,你快點抓住狐裘吧。」
石尉寒眼中帶著心疼和不舍,直直看著哭得滿臉眼淚的江子萱,低聲勸道:「三娘,你莫哭,我們先等等,若是沒有人來,你再用狐裘拉我,可好?」
江子萱連連搖頭,道:「不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石尉寒那雙黑亮的眸子裡面此時有太多讓人難懂的情緒,他戎馬生涯,本以為會成就一番大事業,也可能會落個馬革裹屍的下場,但他萬萬料不到,他會被沼澤困死。
此時,他的身體和他的心一般冰冷,若是能選擇,他寧願江子萱方才沒有找到他。或者,早些時候,他戰死在沙場上面,也好過此刻看著她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而他什麼也做不了。
江子萱扔了好幾次狐裘,可石尉寒就是不動。她的眼淚越流越多,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繼續大聲喊道:「大郎,我知道你,你怕連累我!我向你保證,若是實在不行,我一定會放手的,求你了,你拉住狐裘吧!求你了,大郎,我求你了……」
「三娘……」
「嗚嗚嗚……大郎,我求你了,我已經沒有老師,沒有哥哥了,現在連六疾館都沒有了,天下之大已經沒有我容身之地了。我不能再沒有你,我求求你了!」
石尉寒偽裝出來的平靜終於在江子萱的嚎啕大哭之下龜裂開去,他感覺他的身子還在下沉,包裹住他的淤泥就像是無形的大掌,死死將他拉住,而江子萱的祈求就像是一把利劍,劍劍割在他的心上。無論是泥沼還是她的祈求,都不是他能對抗的東西。
他嘆了口氣,道:「三娘,你聽我說,不要哭!若我真的出不去,你也不要哭,好好活著,就算是、就算是為我活著……實在不行,你去找我父母,你們也好做個伴,互相照顧……」
聞言,江子萱倏忽抬首,這才發現泥沼已經淹到了他的腋窩,不由大喊起來。「來人呀,救命呀!來人呀……」
她喊得嗓子嘶啞,聲音顫抖,整個樹林中唯有她的迴音,哪裡有別的人來救石尉寒?
石尉寒看著她倔強而又絕望的表現,心裡更加不舒服,顫聲勸道:「三娘,別喊了,這裡根本沒有人,你就是喊破嗓子也無濟於事。」
江子萱心口一痛,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石尉寒,道:「大郎,這裡面是不是又黑又冷?」
石尉寒只覺得她的表情十分奇怪,雙眼中絕望的神色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他感到恐懼的光。他的心立時提到了嗓子眼,雙眼圓睜,急急喝斥道:「三娘,你別過來,你要做什麼?你別過來!」
江子萱不理會他的話,很快走到了泥沼旁邊,低低一笑,道:「這世上,若沒有了你,便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裡面實在是太冷太暗了,一個人不舒服,不如我陪你吧!」
她話落,石尉寒臉上露出畏懼表情,嘴巴大張,沒有來得及說出『不要』兩個字,她就已經一下跳了進來。
她猛力靠向他,不顧淤泥的阻力和身上的傷痛,身體也隨著她大力的掙扎而慢慢下沉。終於,她還是抓住了他的胳膊,心滿意足的說道:「大郎,我們說好了以後都要在一起。這回,誰也不能讓我們分開了!」
聞言,石尉寒的眼淚無聲落下。自他記事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哭泣,她的做法又傻又讓人心疼,由不得他不哭。
他伸手,很想罵她,罵她的不自愛,罵她的輕率,髮膚授之於父母,豈能輕易放棄?可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用力將她抱緊,事情到了這一步,她不可能再回去,他還有什麼可說的?
她既然一心跟著他,這樣也好,他們真的可以不用再擔心外面的干擾,終於可以天長地久的在一起。
她個子小他許多,淤泥雖然暫時只淹到她的腰臀處,但他害怕她早他一步離去,只能死死抱住她,借力減緩她下沉的速度,讓她可以順利呼吸。
「三娘,你真傻,你真傻!」
說著,他低頭便去吻她,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吻她了,所以他吻得認真,吻得投入,不放過她口裡的每一個地方,只想緊緊記住她的味道,將它們統統刻在靈魂中。
江子萱牢牢攀住他,不顧一切的回吻他,吻他的唇瓣,吻他的牙根,吻他的舌頭,這大概是她這一生最熱情的時刻了。
她恨不得將他的舌頭吞到肚子里去,恨不得能與他融為一體。他們吻得忘情,在絕望的逆境之下,一切都是發自肺腑,沒有禮法拘束,沒有利益考量,兩人心裡甚至有種凄美的幸福感,就這般死去其實也不錯。
好一會,渾然忘我的兩個人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們擁吻已經快有半刻鐘,可他們並沒有繼續下沉。
石尉寒踩了踩腳底,腳下不再是方才那種軟綿綿、虛浮無底的感覺,而是實實在在的泥土,能夠讓他站穩后使出力氣。
意識到這一點,他一下鬆開了江子萱,用力在試了試腳底,果然是平常的泥土地。他哈哈哈笑了起來,原來這根本不是他們以為的萬丈深沼,這個泥沼,根本只有他的肩膀高,剛好能夠淹到江子萱的嘴巴。
見著石尉寒忽然放開她,並且放聲大笑起來,江子萱迷濛的雙眼中出現一絲驚訝,沙啞著聲音問道:「大郎,你在笑什麼?」
「我們不會有事了!」
「什麼?」
「我說,這不是萬丈泥沼,我們不會死!」
聞言,江子萱有短暫的獃滯,她本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一下子死裡逃生,反而有些呆傻。
「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只知道傻乎乎的喃喃詢問。
「當然,三娘,我們沒有事了,我們還可以活下去!」
好半響,江子萱方才嗚嗚嗚哭起來,沒有死,她和石尉寒都沒有死,實在是太好了!
石尉寒這次沒有勸她,由著她哭,其實他何嘗不想痛哭一場?方才的經歷,雖然不過是短短一刻鐘的片段,可是實在是太過刻骨銘心,他恐怕這一輩子都會牢牢記住。
「都怪我剛才掉下來時被淤泥纏住,一時慌亂,竟然沒有想到這泥沼可能不深,白白害得你也跳了下來,毀了狐裘不說,還染了一身的泥。」石尉寒看著江子萱臉上的眼淚還有泥污,不由起了玩笑的心思。
江子萱也不氣惱,停止了哭泣,轉而又哈哈的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的皎潔牙齒。那牙齒的白和臉上泥污的黑形成鮮明的對比,模樣是又可愛又滑稽。
石尉寒看得心神一動,真想再次死死抱住她,狠狠的吻。可惜現下的環境實在是太掃興了,他深吸一口氣,將心裡的慾念壓下去,拉著她攀向泥沼兩旁的地面。
泥沼雖然不深,可淤泥的綿力不可小覷,石尉寒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江子萱舉了上去,而後再艱難的爬上去。
身上的傷痛暫且不說,單是早被淤泥浸濕的衣服貼在他們身上,就足夠讓他們二人難受。又冷又黏,江子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偏偏這裡是山林,縱使想洗澡,也找不到熱水。石尉寒只得將她領到一處清楚的水窪處,隨便洗洗手臉。
江子萱凍得瑟瑟發抖,忍不住偷看蹲在一邊的石尉寒,這才想起他背上的箭傷。若是傷口被淤泥弄髒了,怕是要壞事。
她靠近他,伸手去解他的衣扣,石尉寒先是茫然,等她解開他的衣扣,手指不自覺的碰到他的肌膚時,他忽然渾身發熱,方才身上的寒冷全然不在。
江子萱一抬首,就對上他深邃的眼眸,其中好似有兩簇熊熊烈火在燃燒,炙熱得她有些不敢直視。
石尉寒與她對視,喉頭動了動,心裡在猶豫,而後聲音低沉的問道:「三娘,你可感覺冷?」
江子萱點了點頭,她冷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現下靜下來更加難受。
「我……我有個法子能夠讓你熱起來……」
江子萱察覺了他聲音中的沙啞和壓抑,對男女之事懂得不多的她忽然有些覺悟,心裡生出一絲羞怯,若在平時,她萬不會接他的話,更不會做出有辱名聲的事情。
可是剛剛他們才從鬼門關旁邊走一圈,才許諾永永遠遠不離開,那顆怦怦亂跳的心還沒有平復下來,那種融為一體,生生世世不分離的激情也尚未退卻。
她心裡一熱,腦袋也跟著暈暈乎乎,脫口便問道:「什、什麼法子?」
「我……」石尉寒只說了一個字,便一把抱住了她,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想法。
他們不是第一次擁抱,卻是第一次用如此的力度和熱度去感受對方。濕冷的林間,沒有綢緞錦被,沒有高床軟枕,甚至沒有一個避風的地方,可兩個人,心裡都激動非常。縱使環境不雅,一切卻是順著感情而行,自然無比。
若說歡愉,其實是不大多的,江子萱青澀無比,石尉寒也是懵懵懂懂,一路試探,跌跌撞撞才結合在一起。
在結合的剎那,她痛得繃緊了身體,他痛得額上汗滴簌簌而下。唯有緊緊挨著對方,雙手相握,來抵制不舒服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