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少小離家老大回(一)
玉階彤庭、朱甍碧瓦,萬頃琉璃爍爍灼眼。這江府的富貴著實令江子萱睜不開眼睛,她怔愣了好一會,方才抬首看了門上的金字大匾,確定這是江家。那個她離開了七年,毫無印象、盛名滿天下的濟陽士族大家。
她嘆了口氣,還沒有進去便生出了退意,這實在與她所想象的不一樣,讓她無端端生出了局外人的感覺。
她又想了丘聃的囑咐,江閔未必是善人卻是慈父。她的慈母見背之後,便是江閔含辛茹苦撫養她,她若是不回去只怕被天下所唾棄,背棄祖宗的孝義。
江子萱再次嘆了口氣,丘聃從未騙過她,這江閔當是對她不錯才對。可不知道為何,她只要想到父親二字,腦海中總是會出現一雙暴戾的赤目。
她站立良久,終是決定走進去。只是,她的腳步方才踏上台階,尚未到達門口,便遭遇一聲大喝。
「大膽,這裡是江府,豈容你等寒民駐足?」
她一愣,腳下步子生生立在原地,看向那個怒吼的僕從,不禁感嘆,這江家的僕從到底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這個僕從,雖然只是個看門的,卻長得肥頭大耳,鼻孔朝天。
她真想就此離去,卻又覺得不妥,只得張嘴說道:「我、我是、江……子、子……」
不等她說完,那僕從面帶鄙夷的說道:「不僅是個布衣,還是個口吃的愚婦!如此粗鄙,怎配站在我江府的台階上?」
聞言,江子萱再次怔愣。她雖然跟隨丘聃多年,將丘聃隨意、洒脫的性子學了個七八,但是畢竟只是七八而已,到底做不到丘聃那樣。
更何況,就是丘聃自己,也常常為俗世所困。她又是個女子,聽到有人嘲笑她的口吃,她心下不禁難受,只恨沒有個地洞,立時鑽進去的好。
她面上一陣青一陣紅,雙拳緊緊捏住,怒瞪僕從,好似要將對方吃了一般。
那個僕從被她的神情駭住,從心中生出一種畏懼,尤其是她那雙眼睛,令他有自慚形穢之感。只是,這樣的畏懼終究短暫,僕從回神后不由惱怒,疾步上前轟趕她。
江子萱一時不防,被僕從推倒在地,吃痛摔倒在地。
這時,嬌媚女聲傳來,喝道:「王三,你這是在做什麼?」
那個僕從立即換了一副面孔,轉身討好的俯首說道:「小人給二小姐請安!」
慌慌張張站起來的江子萱也跟著望了過去,入眼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頭頂高高的蔽髻、上插銀步搖、髻后垂有一髾,身著丹碧紗紋雙裙,裙擺飄逸。一身貴氣,倒是與江府的大門相得益彰。
江子萱想了想,僕從喚面前的女子為二小姐,那她該是她庶出的二姐姐——江月紅。她張嘴,喚道:「二姐……」
江月紅的黛眉緊蹙,鄙夷的眼神毫不遮掩,甚至不屑於多看她一眼,轉而對看門的僕從說道:「王三,你這差是如何當的?怎麼讓一個布衣上了台階?」
「二、二姐……我、我是、是子、子萱……」
她的解釋並未被江月紅所在意,江月紅面上嫌惡更增,道:「一個布衣,還是個口吃的蠢人出現在我府門前,真正是污了我的眼耳。」
江子萱的心好似被無形的爪子狠狠揪住,疼痛立時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這就是她的親人,肆無忌憚的嘲笑著她的口吃。
她心上的疼痛尚未緩解,那僕從便又迫不及待的說道:「你還不快滾?小心吃我的棍子!」
她回神,冷冷看向僕從,僕從的動作不由頓住。她再看向江月紅,只覺心灰意冷,也不說話,舉步便走。
剛才被僕從那一推,剛好磕到了她的膝蓋,每走一步便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她忍著痛,腰桿筆直的走,不想被旁人將她的懦弱和狼狽看了去。
好不容易下了台階,一架軺車駛來停在她的面前,她不由抬首看去,見到一面如冠玉的丈夫緩緩走了下來。
她怔怔的看著面前的偉岸丈夫,連膝上的疼痛和先前受到的侮辱也全然忘記,一股子親密和酸楚的感覺從心底升了起來。
在她想明白這是為什麼之前,她已經低低喚道:「哥哥……」
那丈夫本是緩緩從她面前經過,聽到她的低喃,不由停步,狐疑的看向她,道:「你是……」
「我……我……」江子萱有些驚慌,她想親近眼前的人,憑著依稀的印象斷定他或許是那個寵她、疼她的同母兄長江邵樂。
但是,她不敢輕易開口,害怕認錯了人。更害怕沒有認錯人,他就是她的哥哥,卻如同江月紅和那個看門僕從一般嘲笑她,笑她是口吃的蠢婦。
想到這些,她不由手足無措起來,本就口吃此時顯得更加明顯,囁嚅:「我、我、我……」
她還在著急,面前人的一雙黑眸忽然亮了起來,一把抓住她的雙臂,道:「三娘,可是三娘?我是哥哥呀,我是哥哥呀……」
「哥、哥哥……」
還不等江邵樂再說話,站在台階上的江月紅便已經出聲說道:「大郎許是認錯了人,這是個口吃的布衣蠢婦,如何會是我江家的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