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殘夢

夜色已經轉涼，鳳兮舞的額頭上卻掛滿了細密的汗珠。

她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夢到這樣的場景，廣闊的地上躺著一具具屍體，哀鴻遍野，刀尖被肆意揮動，殷紅的鮮血隨著劍鋒流下。

面前插在地上的一把長劍被一雙手緩緩舉起，遠處的湛藍的天空不知何時已染上火紅的殘陽，反射的陽光灼了她的眼，落下的刀斬斷了她腦中最後一根絲弦。

鳳兮舞驚醒，一下子坐起了身。

腦中的記憶只有那快要落到她身上那把劍的殘影，似乎是她一生的夢魘。

「兮舞，又做噩夢了？」聽見動靜的鳳迎朝推開門，一張飽受風霜的臉上滿滿都是擔心。

只見床簾間的人兒迅速起身，撩開淡紫色的紗帳，露出一張俏麗的臉，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尤為醒目。

鳳兮舞還沉浸在無邊的恐懼中，她輕撫胸口，迷離的雙眸漸漸清明，對著鳳朝迎點點頭。

鳳朝迎嘆了口氣，示意丫鬟給鳳兮舞倒水。

沁香溫熱的茶水劃過喉，腹部也感受到暖意，心間的慌亂也跟著淡了幾分，鳳兮舞才發覺自己的後背已被汗水打濕，黏黏的感覺讓她有些不舒服。

「父親，女兒無礙。」鳳兮舞沙啞著聲音開口，讓原本想要安慰他的話變做了無力。

「你有沒有事，我這當父親的還不知道么？」

聽聞此話鳳兮舞垂下了頭，不再說話，鳳朝迎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屋子裡一時間陷入了靜謐。

「我讓下人倒些熱水，明天四王爺會來，早些休息。」

聽到這個名字，鳳兮舞猛然抬頭，沒等她說話，卻看到大門已經被父親關上。

一個月前，皇帝突然下旨，賜婚於她與那四王爺憬王，她聽過他的名諱，什麼美男子，什麼潔身自好，品性端良什麼的，據說是很多閨中小姐的夢中情人。

只是自己對這位王爺一無所知，卻要在明天將一生都託付給他……

鳳兮舞躺在溫軟的被窩裡，或許是受到了夢境的影響，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小姐，你休息了嗎？」貼身丫鬟紫蘭輕輕推開門，見鳳兮舞醒著，便走到床邊坐在了地上。

「您先別睡了小姐！奴婢打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鳳兮舞看著她的樣子笑了笑，靠著床頭微傾著身子。「是不是又要跟你家小姐彙報那憬王的事了？」

紫蘭是她的貼身婢女，比她大幾歲，自她記事起，便跟在她身邊照顧她，聽聞她要嫁人的消息比鳳兮舞自己還著急，總是到處和人打聽四王爺的事迹講給她聽。

紫蘭順著床邊兩隻胳膊杵著腦袋，與自家小姐相望，小姐好像越來越好看了，也不知道她們口中那誇得能上天的男人能不能好好對待小姐。

這樣想著，紫蘭忍不住戳戳鳳兮舞白凈的臉頰。

「奴婢是想起小姐小時候，軟萌軟萌的多可愛。」哪像現在，就連笑都不怎麼笑了，整日一副冷淡的模樣，眉眼間的冷清有時候她看了都有些心疼。

後面的話紫蘭沒有說出口，當年的事是府里的禁忌，也是小姐心上的一根刺，她不能再去加深那道傷口。

鳳兮舞拍掉她不安分的爪子，「我是不是太寵你了？現在越來越放肆了。」

「小姐，我聽說那四王爺不近女色，今年已經二十餘幾了，府中卻一個侍妾都沒有，大家都說……」

「噓」鳳兮舞捂住她那沒大沒小的嘴巴，「這種事情以後切莫再說，小心隔牆有耳。」

這不是她危言聳聽，將軍府里有眼線這件事，她也是近日才發現，紫蘭這句話說者無意，若是被有心人聽去小題大做，後果也不堪設想。

紫蘭看著鳳兮舞的神色，謹慎的點頭，兩人相對而坐，許久沒有再發出聲音。

鳳兮舞呼吸放的輕緩，直到屋外的黑影漸行漸遠，才鬆了口氣。

「黑狼，去查查是誰，切莫打草驚蛇。」

鳳兮舞起身吩咐屬下，能夠自由來去將軍府，躲過巡邏士兵和暗衛，實力不可小覷。

紫蘭跟著她站起來，幫她整理好衣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鳳兮舞沒察覺她的不對，只不放心的囑咐她：「紫蘭，將軍府最近不大太平，以後拿吃食時你要小心些。」

紫蘭咬咬嘴唇，點了點頭。

「你回房睡吧，有那些丫鬟守夜足夠了。」鳳兮舞對她笑笑，徑自走向牆壁的掛畫。

紫蘭看著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

她原本是想告訴小姐，傳聞四王爺殺人不眨眼，對待仇人極狠，只是眼下這種情況，只能另尋時機。

鳳兮舞凝視著那幅畫，畫上的女子一襲淺紫色紗裙站在樹下，三千青絲被一根簡單的玉簪綰於腦後，她眼眸含笑，一雙柳眉鳳眼不怒自威，與周身散發的溫柔之氣截然不同。

鳳兮舞看著畫中人與自己別無二致的眉眼，久久不能回神。

她知道皇上賜婚的目的，也明白父親的無奈，這是她生來就註定的，是她的使命。

但即便如此，她心裡依然也有不甘，若不是身後有父親需要她保護，她早就絕塵而去。

更何況她的命是母親用自己的命換來的，為了她身上背負的數百條人名，她也不能選擇逃避！

鳳兮舞躺回柔軟的床上，半睡半醒間像是回到了幾年前大火衝天的夜晚。

年少的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自己被濃煙熏得睜不開眼，腹腔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然後就被母親扔了出來。

她懵懂而害怕，本能的回頭找母親的身影，卻看到母親和一個黑衣人一起，被壓在了掉落了樑柱之下，殿中的火勢愈來愈大，鳳兮舞只記得最後一刻，母親隔窗和她相望，跳躍的火光照亮了母親的半張臉，冷艷而又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