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來一次

他，能聽見了，也能看見了。

絢爛的光暈在眼前鋪陳綻放，小心翼翼地，羅南抬起右手，攤開手掌，細細地感受著燈光落在掌心裡的溫度，溫暖到有些炙熱，乃至於滾燙，卻清晰無比地勾勒出掌心的紋路，如同樹葉的脈絡一般，指尖不由輕輕收回些許，試圖收攏掌心卻又重新攤平，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手掌里的那一抹光亮。

「……羅南！」

耳邊，再次傳來了呼喊，由遠及近，這一次就清晰了許多，他依舊有些不太適應。

不是母親的聲音，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而且，奇怪的是，不是中文的羅南，而是「Ronan」。

這又是怎麼回事？

如此真實的夢境，難道是「盜夢空間」？

猛地轉過頭，卻只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昏昏沉沉的腦袋突然就變得千斤重，一陣頭重腳輕的晃動，就再也站不穩，直接轟然倒塌，跌坐在地上，世界又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結束了嗎？夢境就這樣結束了嗎？

熟悉的黑暗再次席捲而至，卻沒有來得及吞噬整個世界，一捧涼水就直接朝著自己的臉頰正面潑了下來。

啪！

一聲清脆的「水耳光」聲響傳來，羅南直接被淋了一個透心涼，頭髮和臉頰全部都被打濕，涼水還順著脖子流入胸膛和後背，他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依靠本能反應才避免涼水進入眼睛，但混沌的大腦還是重新清晰起來，失重的傾覆和冷水的刺激讓夢境的混亂與虛幻全部消散，然後就清醒了過來。

狼狽地睜開眼睛，一張青春洋溢的臉龐直接在瞳孔里放大十倍，近在咫尺，差一點就要貼在羅南的鼻子上，這讓羅南瞪圓眼睛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後腦勺直接撞到地面，渾身進入靜止狀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隨即，羅南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動作和反應，滿頭黑線——

所以，韓國電視劇里女主角面對壁咚的時候總是這樣嗎？不懂得反抗，而是僵硬靜止、屏住呼吸，然後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別說話吻我」？

自己的反應，真的不是戲精上身嗎？

不過，這也不能責怪羅南，因為他真的真的不適應——不適應聲音不適應視線，不適應整個空間的變化。

無論是水耳光，還是突然靠近，都是如此。

羅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反應如此靈敏了，三年來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放慢十倍的狀態，此時突然就開始加速，同時半夢半醒的混亂也不斷干擾大腦的判斷，一直到涼水淋下來之後，才感受到呼吸和碰觸的逼近。

從聽覺到視覺衍生出來的條件反射動作，對於羅南來說是如此陌生……同時又是如此熟悉，羅南只是需要一點點時間適應，整個大腦的運轉速度似乎也跟著放慢下來。

另外還有——

「夢境。這是一個夢境。現在所有一切都是夢境。」

羅南這樣告訴自己。

但是，這個夢境正在演變得越來越真實，真假難辯：

不斷滴落的水珠、落在手臂上的燈光、包圍自己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喧鬧，就連手掌和屁股碰撞之後的火辣辣疼痛也開始清晰起來。

當然，還有眼前這張放大十倍的臉孔。

羅南真心覺得，他需要一個圖騰，「盜夢空間」里的圖騰，隨便一個都可以，即使不是主角的陀螺也沒有問題，否則，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區分夢境與現實，因為內心深處的喜悅和幸福正在拉拽著他下墜。

「羅南？羅南！醒醒！快點醒醒！上帝！他的瞳孔好像正在擴散，已經找不到焦點了，他不會是腦子被燒壞了吧？」

「我簡直不敢相信！」

「克里夫！馬克西姆！耶穌基督！你們能不能消停一會，不要在爭吵了，羅南現在已經沒有知覺了，你們趕快撥打911！現在不是推卸責任的時候，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專註，你們兩個傢伙能不能集中一點！」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們今晚不應該登上舞台，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可以避免的，羅南正在發燒，他應該休息！他需要休息！但你們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你們到底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如果羅南真的……」

嗡嗡嗡。

嗡嗡嗡。

羅南有些南，因為耳邊就好像縈繞著三隻蒼蠅一般，持續不斷地縈繞飛翔著，嗡嗡作響，怎麼趕都趕不走。

稍稍遠一些，兩隻蒼蠅正在面紅耳赤、寸步不讓地爭執抱怨著，來來回回的腳步就好像憤怒的公牛；而貼面距離的近端，一隻蒼蠅則絮絮叨叨、念念不休地自言自語著，六神無主地說著無意義的廢話，卻根本想不出一個解決辦法。

更可怕的是，周圍還有一群蒼蠅正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著，室內溫度似乎正在持續上升。

於是就……嗡嗡嗡。

頭疼欲裂！

現在羅南終於明白「大話西遊」里孫大聖吐槽唐僧的抱怨到底是一種什麼滋味了。

然而，那種煩躁與疼痛卻讓羅南的大腦逐漸清晰起來，非常微妙的一種感覺，就好像……就好像溺水之人掙脫水草的束縛擺脫湖底淤泥的拖拽，竭盡全力地拍打雙腿，朝著水面之上那一抹淺淺光亮游去。

缺氧的窒息感讓肺部如同針扎一般痛苦，四肢的力量在深藍色的湖水裡一點點消失，可是逐漸靠近的白色光芒卻讓身體里爆發出最後一股力量，即使視線模糊也拒絕鬆懈，近了，更近了，就這樣靠近——

噗！

一鼓作氣地躍出水面，新鮮的氧氣瞬間全部灌入肺部里，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世界重新清晰起來，夢境與現實之間的界限似乎就這樣被打破，恍惚之間，地心引力拉拽著心臟狠狠下墜，失重式地撞入地面。

失重的真實感就這樣蜂擁而至！

如果按照「盜夢空間」的規則來推斷，失重之後，夢境就蘇醒了，那麼，現在就回到現實了嗎？

下一秒，近在咫尺的那張臉龐就在羅南的瞳孔里放大了十倍，甚至就連皮膚表面的那層絨毛也清晰可見。

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鼻頭、圓圓的下巴，唇紅齒白的面容還帶著沒有褪去嬰兒肥的稚氣，亂糟糟的金色頭髮有些誇張地捲曲起來，卻因為兩鬢與額頭的汗水而濕噠噠地粘住了碎發，明亮的眸子是如此清澈，彷彿一眼就能夠望到底，將內心的擔心、恐懼、焦躁等等全部打量得一清二楚。

「羅南！醒醒，羅南！」

娃娃臉似乎捕捉到了羅南重新凝聚起來的視線，緊蹙的眉宇稍稍舒展些許，急切地搖晃著羅南的肩膀，兇猛的力量幾乎就要把羅南搖散架了，五臟六腑都跟著翻滾起來，似乎可以聽到胃部里食物碰撞的聲響。

砰！

下意識地，羅南就用腦門往前直接撞了過去，一聲脆響，好像西瓜破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