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明月光,心尖痣
他有很多理由可以說。
比如,不會有訂婚,根本就沒有訂婚,不管那晚是不是引出常青,都不會宣布訂婚的事;再比如,她說他無緣無故失蹤,說他撒謊騙她,可他並非有心遠離她,這種事兒也不是以實告之就妥當,隱藏在暗處的常青是那麼危險的一個人,他怎麼敢靠近她,讓她處於危險境地?為此特意拜託新上任的攝影部主任把她派出去一周,可即便這樣,她還是遇上了炸彈了,好在他看見車底不正常的紅燈,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她平日里雖然愛鬧,但一向通情達理,也不是個任性的性子,他以為,她會百分百信任他,他以為事後再跟她解釋,她必然能理解,可如今看來,他是真錯了,她說的那句「任何時候沒有任何理由」,便將他所有的理由都變得不成立,其中應沒有一條是她能接受的,也就沒有說的必要了。
他一個人開著車行駛在蕭條的冬日早晨,覺得人的情感干預真是一件奇怪的東西。他和她從前好的時候也並非二十四小時在一起,有好些時候也是他一個人開車,但他心裡都是充盈的,那種內心裡彷彿裝著全世界的感覺,無論他這車將駛向哪裡,心中都像流淌著一條溫暖的河,可現在,他心裡是空的,空得就像這蕭條的世界,枯枝零落、冷風蕭瑟,且霧霾沉沉。
這種感覺當真很奇怪,分明是虛空的內里,卻又沉甸甸的,像在胸口壓了一塊大石,很難受。
這樣的感覺持續了整整一天,甚至,影響到他工作。
下午要做個人物專訪,他竟然聽人家說著話說著話,便走神了……
只能說,幸好不是直播,也幸好,他採訪前的準備做得很充分。
「粟融歸,你今天搞什麼?」攝影部新上任的主任鄧林事後問他。
他搖搖頭,表示了歉意。
「道歉倒不必了,還好了,並沒有出錯,只不過你情緒不太對,跟女朋友吵架了?」鄧林問。
他搖搖頭,「我回去加班寫稿算了,你自己走吧。」
他上了自己的車。
冬天黑得早,車往家開的途中,天色漸次變暗,到了衚衕口,便已經黑透,路燈、紅燈籠亮得熱熱鬧鬧的,只他心裡,卻涼得很。
衚衕口不知在賣什麼東西,又排著長隊,只是隊伍里再沒有那個穿灰藍羽絨股,個子小小的女孩,跳啊跳的,排隊給他買吃的。
他默默地繼續往前開。
進小院的時候,棒棒糖跟平常一樣迎上來,圍著他褲腳打轉,跟著他一路回到房間。
他記得有一回他從粟家回來,很想她,那天他還是在她家吃的晚飯,結果,推開門,就看到她睡在沙發上,滿桌的零食,她跟只小老鼠似的,吃得嘴上滿是餅乾渣就睡著了。
那個時候,她也是很想他的吧?不然幾個小時不見,她又巴巴地跑了來。
而此刻,他明知道她不會出現在房間里,推開門的瞬間,他還是下意識地往沙發看,看向她平時坐的位置。
空空如也。
沒有她,也沒有滿桌零食,只有在他腳邊打轉的棒棒糖。
他俯身把棒棒糖抱起來,走到茶几前坐下,他常坐的位置,常常抱著的是她,而不是棒棒糖,經常抱著抱著,她就在他懷裡睡著了。
「嗚嗚……」棒棒糖大概有幾分受寵若驚了,在他懷裡拱了拱,腦袋蹭他的脖子。
他把它放在茶几上,和它四目相對,揉著它的背嘆息,「媽媽不要我們了,怎麼辦?」
「嗚嗚嗚……」棒棒糖又嗚了幾聲,還舔了舔他的手指,好像在說:還有我。
他嘆道,「你懂個什麼……」
把它挪開,將電腦擺了上來,開始工作。
一篇人物專訪報道,他從回家到半夜,竟然只寫了一千字。晚飯是錢嫂送進來的,此刻還擺在一旁,早已變冷。
他重看了一遍這一千字,直接全部刪除。他這寫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他知道自己沒法再工作了。
不知不覺,那個在南縣闖入他視線,逼著他承認他就是小許的丫頭,竟然對自己影響這麼大了……
點點滴滴都在心頭掠過。在南縣照顧生病的他的人是她;他手臂骨折,豪言壯志要保護他的人是她;奶奶去世,陪著他走過最陰霾時光的人是她……
他因她喜,因她憂,因她怒,因她笑,因她而成為一個鮮活的人。
她是他的明月光。
是他的心尖痣。
是他的依靠他的暖。
是的,他忽然無比清醒地認識到,作為男人,總是下意識地認為自己是女人的山,可實際上,於他而言,是他依靠著她。
他不能沒有她。
他揉揉眉心,再睜開眼時,看見桌上的兩個木器匣子,裡面裝著他的二十年,和她的二十年,他們沒有彼此的二十年。
她收了一堆的他的垃圾,他還買了他二十年裡見到的所有發卡,如今,分別裝在那兩個匣子里。
他起身取了一個只來,打開,裡面滿滿一匣子,全是各種各樣的髮夾。
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將這些發卡送給她,可是,卻常常做莫名其妙的夢,在夢裡,他給她戴了滿頭的發卡。
其實,當初買這些發卡,並不是有多喜歡八歲時遇上的小丫頭,當然,他是喜歡的,不然也不會小小年紀就非要救她,只是,他不敢喜歡,他喜歡的人和事,沒有一樣有好下場,就像那隻被司機活活打死的狗,他喜歡的,最後都被母親撕得粉碎,成為他的噩夢。
那時候買發卡的心理是什麼呢?更多的是一種隱秘的叛逆的快感。母親討厭那個小女孩,他卻偏偏要記住那個小丫頭,記得最深的就是她黑髮上那枚紅色的蝴蝶發卡。如果母親知道他買女生的發卡玩,一定又會暴跳如雷吧?指不定還會以為他變態,實際上他一度也認為自己變態,不然好好一個男生,怎麼會喜歡收集女孩的發卡,還一收就收了二十年?
可他就是沉淪在這樣隱秘的欣喜里,每增加一個發卡,就好像從蜂巢里偷吃到一口蜜一樣,緊張、刺激,卻又歡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