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初夜的月光,潤澤了晚風,照耀著大黑山,也落在林子軒凝重的面容上。
雲羅道人看著那道固執身影,已經明白,想要讓那小傢伙獨善其身,怕是不可能。
「小鬼,你執念太深,捲入這場風波,老夫都不能自保,而以你如今境界,極有可能萬劫不復。」森羅老人看著林子軒冰冷開口,這場戰役,連血嬰境強者都身輕言微,只有道尊境界的巔峰大能,才有資格影響到整個局面。
大爭之世,沙土之上皆是黃泉白骨,若非他忌憚雲羅道人的實力,林子軒連和他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草莽雖小,位卑未敢忘憂國,這是我做出的選擇,也是我信奉的道,我只求無愧於心。」林子軒堅定開口,他已經知道會是這種結局,如今聽到他的回答,心底只是嘆息。
但卻沒有太多意外。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不過小鬼,老夫可沒那閑心幫你。」森羅老人面色一沉,雙手掐決間,其印法剎那變化九次,滔天血光綻放,耀眼至極的同時,直接就在天穹化作一隻巨大的血色殘臂!
此臂邪惡,通體赤紅,其上浮現出無數張猙獰嚎叫的面孔,掌心之處更是有著三隻鮮艷染血的眼瞳。
似鬼神之手,驀然間從血月中按下,落在林子軒所在之地,剎那間這片空間像是遭到禁錮了般,整座大黑山的範圍,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模糊,無比扭曲。
天地色變,血雨灑落間,無數詭異從虛無里誕生出來,伴隨那一聲聲凄厲至極、慘絕人寰的痛苦哀嚎,使得林子軒本能的升起毛骨悚然之意,目中恐懼愈發濃郁。
這一剎那,血色殘臂貫穿虛空直接抓向林子軒的靈魂,他的臉色瞬間蒼白,悶哼了一聲,面對血嬰強者,而且還是天魂境修士,他的境界根本不夠看。
林子軒身體一顫,四周的一切聲音,似乎在這一剎那消失了,一切的存在都模糊了,整個世界,彷彿就只剩下了那三隻邪惡的眼瞳。
一隻漆黑如淵,一隻蒼白如月,還有中央之處那如萬物死寂一般的灰。
林子軒目中的光以及體內的魂,都在黯淡,就連生機也以肉眼可見的消散下去,他不再被稱為修士,只是凡俗,一切的一切,從這一瞬,重新開始被命運支配。
神靈注視之地,所看一切,都不清晰。
一道道墓葬在陰風拂過的嗚咽聲中,拔地而起,棺槨之中,走出許多不似人樣的修士,其瞳孔已經渙散,沒有了生機,甚至全身血肉也都腐朽,紫黑之中帶著血腥的惡臭。
林子軒,於隱約之間,看見了那些修士的臉。
林子軒腳步一頓,楞在原地。
那是多麼熟悉的面孔,林劍痴、張靈、周宣……那些故友,此刻行如死屍,眼神之中是無盡的絕望。
此刻的風,很冷,很涼,冰到骨髓,寒入靈魂。
他的身體也漸漸顫慄起來,當年的他們年少輕狂,鞍馬凌雲望青天,奪權,爭道,卻不想成冢中枯骨,身死道消。
「一路走好。」林子軒行禮,沉默之間,其背影帶著蕭瑟,帶著對求道的茫然,繼續向前。
風如刀,在他臉上刻下道道皺紋,殘骸與血雨從天空落下,前路只有他一個活人。
他不再年少,每一段距離,更像是一次心路歷程,他的生命在流逝,容顏也變得滄桑。
生命的脆弱,在凡俗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感覺到冷,感覺到痛,感覺到異常疲倦,回首望去,生老病死,不過短短几十載歲月。
或許是他生命垂暮,也或許是他燈盡油枯,於不甘之中,他再次仰望天空上的眼瞳,只是依舊如往,威嚴之中帶著對眾生的冷漠。
寒風拂過,吹去了殘燭餘燼,他倒下了,埋葬在神靈仰望之地,那是他為自己選擇的墳墓,也是他與命運做出最後的抗爭。
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那記憶中的山崖,林天坐在竦石之上,他站在身後,問出了那困擾他很久,卻沒有答案的問題。
「父親,何為修行?」
「修行便是抗爭,活人爭一口氣,死人爭一座墳。」林天平靜回答。
「修行之上呢?」
「修心。」
「如何修法?」
「心靜即聲淡,其間無古今。」林天再度開口。
「孩兒不懂。」林子軒搖頭。
「子軒,你年齡尚淺,很多事都需要自己去悟,你只需記住,當你瀕臨絕境時,黑暗會淹沒你周圍一切,唯獨內心不會,因為那裡有本源光海,那是藏神之地。」
……
大黑山上,血衣樓強者浩浩蕩蕩降臨,秦崖赫然也在裡面,林子軒的不自量力讓他冷笑,當初他搶走師尊看上的爐鼎,現在他要看著林子軒死。
「黃毛小兒,不知天高地厚。」森羅殿強者陰冷開口,身為血衣樓眾,他們每人都有越階戰鬥的能力,但面對血嬰強者,他們也無能為力,因為此間差距,如同天塹。
「師兄,這小傢伙如此身世,以那位前輩的實力,即便他想當這道州之主,也並不是不可能。」閻王殿殿主目光露出駭然,那大恐怖之人,舉手抬足間,都散發著俯瞰眾生的睥睨之意。
雲羅道人依舊安靜的坐在那,彷彿動都沒有動,他的腦海之中出現那位曾賜予他成道契機的神秘強者。
「小友,我送你入青雲,你替我考驗那孩子,此為神望永獄瞳法,若他走過,你保他修行,倘若失敗,你保他性命,將來我賜你無上造化。」
「前輩,我識海禁制可解?」
「主人設下的封印,即便大帝出手都無可奈何,我也是愛莫能肋。」
「他與我命運相連,即便前輩不說,我也會誓死守護。」
「如此甚好,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若真的折戟沉沙,神劫會毀去他的血脈修為,與他父親理念不同,做個凡俗也好,我希望他可以幸福地走完餘生。」
雲羅道人目露沉思,當森羅鬼手釋放剎那,他以空間大道將此法融入,他深知其中兇險,九死一生。
歲月如流,他早已視林子軒為晚輩,此刻他心中有些後悔,修行之路求是、問道,難道一定要將生命作為代價?
他不懂,哪怕成道,也茫然不解。
森羅老人面色微微變化,眼前這一幕,已經徹底超出他的想象,這麼多年,他深知此術威力如何,一旦施展,雖至殘,但絕不至死。
尤其是那掌心生出的詭異之眼,讓他本能地感覺心悸。
「小鬼,天要亡你,由不得我。」森羅老人沙啞開口,此事過後,他會向雲羅道人負荊請罪。
……
死亡的一瞬,林子軒有一種清晰的認知,他感覺四周的一切似乎安靜了,聲音消失了,風也不動了,萬物都靜止下來,直至眼前變黑,暗無天日。
林子軒呼吸停止,生命氣息消失,與此同時,遠在外界的雲羅道人身體剎那間變得虛幻,靈魂、修為被憑空剝奪,他的眼中在這一剎,失去了全部,陷入無邊黑暗之中。
整個血衣樓,都在這一瞬駭然,兩殿殿主,三殿所有弟子,無不心神掀起滔天大浪。
道境大能,不死不滅,能殺其於無形之中,可料想其恐怖實力。
縱然是歷經屍山血海的閻王殿殿主,此刻面孔也強烈顫抖,呼吸急促,死死的盯著前方大地。
在他記憶之中,唯有不久前的那位前輩有此等能力,但絕非是他。
他目中的驚恐愈深,凝視前方變化。
直至那虛無扭曲中,出現了……一道光!
此光神聖,從森羅鬼手中向外驀然爆發,又在剎那之間,延伸成一片光海。
所過之處,蒼穹改色,大地晝亮,八方所有生靈,都難以避開,難以逃脫,被淹沒在其中。
林子軒腦海之中,同樣出現了一道光,只不過那光化成一尊神聖的虛幻身影,在此出現之際,無形的力量流向他的四肢百骸,如醍醐灌頂,他的靈魂境界剎那突破桎梏,直入天魂境。
神魂永獄瞳術依舊存在,不斷湮滅他的生命力量,但此刻他身後的虛影綻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輝,如可怕的仙光,使得那蒼穹之上的三隻眼瞳,都黯然失色。
「這麼回事?」許多人看向林子軒的變化,露出無法置信與駭然,那可怕的光輝,與天地共鳴,在他們內心狂震之中,將那片黑暗撕裂,使得那蒼穹之手不斷崩滅粉碎。
伴隨著一聲巨響,虛空中的森羅老人被反震狂飛,氣息虛弱無比,顯然,他也遭受到了重創。
月光之下,雲羅道人重新顯現,此刻他望著虛空中如謫仙一般的林子軒,忌憚之意強烈至極。
……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無相寺住持神色肅穆,他雙手合十,身後那尊巨大的佛陀身影金光萬丈,天地之中,儘是無窮無盡的卍字元文。
「該死的禿驢,以身殉道,你瘋了。」褚胤面色劇烈變化,口中傳出凄厲之吼,目中透出驚恐,似對那字元很是畏懼。
但他避無可避,佛音貫耳之際,一股鎮世威壓自上爆發,無窮霞光灑落而下,化作金色劫光,使得一道道詭異魔身瘋狂炸裂粉碎。
「施主,世間苦難,隨老衲去吧。」無相寺主持朝天一指,他的全身血肉剎那枯萎,化作無窮佛光普照世間,每一道佛光之中,都吞吐出毀滅的雷劫,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伴隨著猙獰的痛苦咆哮,褚胤的魔身在神光映照下變得黯淡,隨後一點點的被摧毀。
魔氣越來越弱,直至被佛光吞沒,浩瀚領域世界儘是萬丈神光。
佛門神輝自虛空中垂落而下,無相寺住持再度雙手合十,無比虔誠的閉上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