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庄無血
東戰看到明謹過來,眉頭下壓,大步過來攔人,「謹姑娘怎麼來了,前面不宜過去。」
「沒關係,我也不是第一次看見死人。」
明謹淡定自若。
東戰聞言,目光一閃,竟不再阻攔,直接側身讓明謹過去。
走了幾步,沒了人阻攔,直接見到溪邊激戰之後滿地的屍體,其中一具屍身尤其明顯,明謹只看了一眼就頓足了,下意識抿緊了唇。
東戰以為這人還會裝腔作勢一番,故作無礙,結果沒有,只見明謹面色煞白幾分,後退一步,捂住了嘴巴,扶著邊上桑樹背對眾人。
明明滿足惡劣心思的東戰卻莫名尷尬,一時也不好說什麼,只讓同樣蒼白著臉欲嘔的芍藥把明謹帶走。
「不用,我沒事了。」
明謹回身過來,已然恢復平靜,重新到趙景煥屍體邊上,先看對方被斬斷的四肢,剖開的肚子,以及兩腿中間的一團被剁碎的血糊,最後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臉皮是被割下來的,但服帖在它原來的位置。
「若非這臉皮,我真的難以想象他是趙景煥。」
東戰聽明謹低聲呢喃,不由道:「如此手段殘忍可怕至極,謹姑娘還是儘快離開吧。」
明謹半響沒動,反而主動描述了眼前場景之詳細。
「斷四肢,卻齊整於原位,剖肚扯腸,斷....」跳了下,明謹略過女子不宜之言,「解臉皮,貼臉龐,我怎覺得這像是一種儀式。」
東戰覺得明謹這話若有用意。
「東大人,入山之中其實有兩撥,一波乃邪教中人,此前救走了李青玥,他們也都對我出手過。」
東戰頓然敏感起來,對這事挺在意,目光銳利,沉聲道:「我的確在彌撒殿那邊看到一些黑衣人屍體,覺得他們跟蔣元東一夥不太合群,果然不是一撥的,不過他們是何來歷,我會派人去查。但謹姑娘為何會將此事告知於我?我以為你會藏著掖著。」
此前主殿的時候,他的確有心從她身上得到應證,可後者顯然反感。
怎麼現在卻主動.....
他莫名有幾分懷疑揣測。
「東大人,我可以信你嗎?」
明謹問他。
東戰握緊腰上長刀,戒備冷淡道:「事關公務與律法,若是歹人邪徒,謹姑娘盡可以信我。」
「那就對了。」明謹轉身,語氣頗為冷淡,「我信的不是東戰,而是烏靈的東大人。」
東戰無言,但聽到明謹路過身邊時低聲道:「勞煩東大人將現場痕迹保存完好,估計過不了多久...朝廷監察院就會有人來。」
知道其中嚴重性的東戰神色肅然,應下了,也道:「如今事態如此,還請謹姑娘隨他人一起離開鸞溪澗吧。」
「嗯。」
明謹在東戰護送下回到主殿,卻見不少人熙熙攘攘談論著,應該都知道了趙景煥的死訊,還傳得有鼻子有眼。
東戰一看就知道消息泄露了,頗有些惱怒掃過自己轄下的人馬,後者一群人各個無辜尷尬。
說真的,他們可不是死士出身,各個都是領職收薪的公權之人,好些還是當地小世家出身進去鍍金的,跟在場一些世家沾染些關係,瞞不住也是正常。
只是東戰覺得很丟臉——他深刻體會到謝明謹手下那伙人極有規矩。
「刑案之事,不得妄言!」
東戰嚴厲怒喝,眾人才平靜下來。
而此時,山腳下偏東三里地的涼亭中,獨自上山且跟徐秋白擦肩而過的人,此時已然下了山,在鸞溪澗外下游的溪口慢條斯理洗著手裡的血污。
他的身後站著一群死氣沉沉的黑衣人。
黑衣人裡面獨獨有一個女人,臉色有些蒼白。
「又沒帶你上去親眼看,怕個什麼?」
李青玥深吸一口氣,弱弱道:「可是您下來后一直詳細描述了那些細節。」
「哦,差點忘記了。」男子嘆息,甩去手上的水珠,「可能,我只是需要一個人來欣賞吧。」
說完,他幽幽看著李青玥,聲音纖細柔美,竟有些似女人。
「你能欣賞嗎?」
李青玥全身緊繃,只能維持恭謹又畏懼的姿態。
「您希望我能,我就能。」
男子低低笑了。
但李青玥心裡在想——自己這是從地獄逃生,卻入了煉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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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長列,井然有序,美景如舊,可不見眾人來時半點熱鬧,饒是那些呼風喚雨的貴公子們今日也尤其懨懨低調。
回到謝家后,明謹讓人請來家族醫師,妥善照顧好徐秋白,而後便坐下,陷入沉思。
芍藥知道這一番遭遇對明謹影響不小,也不願她一直憂思這種事,就提醒她熱水已備好,可以沐浴換衣。
連連呼喚兩下,明謹才回身,應了一句,起身挪步,剛解下外裙邊看到裙擺跟袖子上的血污。
此前林氏檢查的時候便因此緊張不已,她還好生安撫對方,說這並非自己的血。
現在再看到,她卻想起當時撲過來替她擋箭的徐秋白。
關於把這個人安插在府內,謝明月等人倒也知道了後者救了明謹,固然不敢說什麼,可那些人怕是都懷疑她會因為感動而對這位君子之交的書生生了情愛之心。
可是....事實如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雖然被救了,可還是會懷疑人家,什麼時候開始,我連這樣的道義都缺失了呢。」她自言語,有些無奈跟自嘲。
也許從四年前開始,她的戒心就遠高於一切了吧。
卻也最終淡涼喚出一個名字。
「徐秋白。」
她在懷疑他出現的時機。
手指捻過血污痕迹,很快鬆開,任由輕薄柔軟的裙衣一一落地,精緻華美的海天山林屏似透非透,可見暖黃燭光下映出修長玲瓏之體態,漸有水聲輕嘩,瓷玉潤於水澤。
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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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景煥的死訊無疑是一場風暴,敏感且謹慎的已然嗅到了政治危機,各個再次閉門不出,以防被牽連。
但也有些不敏感不謹慎的,一味掰扯這不同尋常的兇殺案,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讓它傳得沸沸揚揚。
不過這些好像跟當事人沒什麼關係似的,明謹再次窩在家中,本來謝家人以為她是在避讓外面的傳聞,但發現她連那位風姿秀美的徐先生都沒搭理。
救命恩人訥,可連著五日都沒過問對方傷勢。
這就不太尋常了吧。
「你總算是把我的話放心上,不理那個小白臉了?」
書房裡,謝明月單手握著毛筆練字,但一個字還沒寫出兩筆畫,她就憋不住了,吐出這樣一句話來,老氣橫秋,厚顏無恥。
翻書的明謹沒瞧她,只翻過書頁,淡淡回:「如你所願,不好么?」
「好是好,可是他救了你欸,按你之前的說法,我特地讓人打聽了,他的名聲在他們江東那邊很響亮的,才學斐然,他們都說他當年如果不是父母重病,為了帶父母遺體回烏靈故地安葬,且給他們守孝,因此耽誤了三年,他現在恐怕都在朝為官了。」
「年少有為,科考得力,又救命之恩,你真不動心?」
謝明月的刁鑽是沒有底線的,怎麼著她都能挑刺。
「救了我就得以身相許么?」
明謹態度有些冷淡,輕飄飄的,像窗子大開下飄入的一縷清風,「為我捨命的護衛不止多少個,也不知多少次,真要以身相許,我怕是比青樓里的姑娘還忙。」
噗!!
正接過芍藥煮茶后的第二杯茶牛飲一口的謝明月噴了。
「你....好吧,是我錯了。」
謝明月本要指責明謹,但瞧到後者泠泠掃來一眼,頓時縮了腦袋,乖乖處理噴出去的茶水,不過嘴裡嘟囔著:「那怎麼能一樣。」
雖說她也沒把那個寒門書生放在眼裡,可護衛就是護衛,救他們是應當的吧。
當主子的怎麼可能以身相許。
「在我看來沒什麼不一樣。」
明謹也沒多說什麼,因為監察院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