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曖昧
第七章曖昧
「你哭能不能發點聲?憋成這樣!」孟時蹲在馮曦身邊滿臉無奈。他見過哭得梨花帶雨,江河倒流的,沒見過馮曦這種以淚洗面連絲聲音都不發出來的。
他和馮曦離開,大街上馮曦哭著總不太好看,沒走多遠兩人就拐進了街邊的小公園。結果馮曦平靜下來不哭了,身體卻因為哭得厲害而痙攣,一聳一聳的。看上去卻比號陶大哭還要駭人一點。
「我體息會兒就好!」馮曦不能控制的抽搐著身體,額頭有根筋還在突突跳動。
孟時便叮囑道:「我去給你買瓶水,在這兒等我。」
等他買水回來,馮曦已經不抽搐了。她喝著水問孟時:「你朋友的美容院什麼時候打烊?」
孟時看了看錶,已經九點了。他走到旁邊打了個電話,回頭就笑:「反正……來都來了。去看看吧。」
馮曦打量了下自己沾滿泥水的衣裳有點遲疑:「衣服髒了,要不,明天再來?」
孟時偏過頭看她身後。馮曦今天穿了身深藍色的運動裝,泥水已經幹了,褲腿上粘著一些比較顯眼的泥點。他便蹲了下去扯住褲腿用力搓。
「哦,我自己來!」馮曦嚇了一跳。
「這樣方便一點。抓緊時間,楊醫生最恨失約的人。」孟時頭也沒抬的說道,用力的將粘在褲腿上的干泥搓掉。
馮曦坐在小公園的石椅子上,手抓緊了那瓶礦泉水,雙腿肌肉情不自禁的繃緊了。她緊張的看著蹲在她身邊的孟時,路燈將他的頭髮染了一層光來,讓馮曦覺得這一切是多麼的虛幻。
在很多年前傅銘意也曾這樣蹲下來過。為她系鞋帶,把她的牛仔褲邊挽高一截。馮曦模糊的想,這些當年根本沒有半點放在心上的小細節,今天回憶起來原來這麼浪漫溫馨。想起傅銘意的杭州之行,她的眼睛漸漸的又有些濕潤。
「好了,不仔細看沒問題。走吧!」孟時笑著站了起來。他敏感的注意到馮曦眼中的濕意,不禁又笑了笑。
「謝謝。」馮曦低頭看了看,顯眼的泥點已搓散落掉了。
她沒有正視孟時,有種發虛的慌亂。馮曦掩飾的笑道:「我以前住在這附近,從不知道還有一家中醫美容院。」
「才開業不到一個月。」孟時腳步明顯加快,引著馮曦拐進旁邊一條小街。走了一百米左右就到了。
這是幢新修的五層商業樓,二樓窗檯外掛著塊白底黑字的招牌,寫著謝氏醫學美容。
馮曦一看招牌就笑:「不會是你的筆跡吧?」
「是不是與眾不同?」
馮曦抿嘴一笑不回答。她的目光讓孟時頓感失落,進電梯時還在嘀咕:「要不,你也寫一幅?就當診金了!」
「這種榜書我可寫不出來!比起那日你寫的行楷大氣磅薄多了。」馮曦是由衷的讚歎。卻不料孟時聽了臉色就不好看。
出電梯時她便聽到他又嘀咕了句:「怎麼都覺得老頭子寫得比我好。要是用我寫的,沒準生意都會好三成!」
馮曦聽得清楚,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孟時就站在門口等她笑夠了才湊近她說:「終於被我逗笑了,你哭的時候眼睛一閉不出聲不出氣的,怎麼哄怎麼勸都當沒聽見,我就差給你作揖了,那叫一個無奈啊!」
「對不起。」
「別,下回你要是哭,求求你把眼睛睜開哭行不?好歹也能看到救援人員的努力。」孟時揶揄的笑讓馮曦的頭埋得更低。
進了美容院的門,孟時輕車熟路的敲敲吧台的桌子:「謝醫生呢?」
「孟少爺,你終於來啦?我今晚錯過兩集《潛伏》候你一晚上了!」裡間帘子一掀,走出來一個女人。四十來歲年紀,皮膚白凈,丰韻猶存。頭髮盤得一絲不亂,手插在粉紅連身裙中,露出一雙均勻的叫馮曦汗顏的小腿。
她的出場讓馮曦馬上想起了鳳姐著名的聲先奪人。看面相她就知道這個女人不簡單。
孟時滿臉堆笑:「謝姨,回頭我買正版碟送你。」
謝醫生白了他一眼說:「一口氣看完有什麼意思?就需要每天這樣吊著看才有味道!」話是這樣說,臉上已經漾出笑容,看向了馮曦。
她的目光像春天的嫩柳枝拂在臉上,有點刺痛的感覺,又帶著些許的溫柔。讓馮曦直覺的認定這個女人與孟時關係匪淺。
「兩個月,謝姨。至少二十斤。」孟時說著把馮曦往謝醫生面前一推。
謝醫生瞪了他一眼,嗔道:「行啦,你回去吧!」
「我在大廳等她。」孟時隨手拿了本雜誌,坐在大廳沙發里翻看。
彷彿他的舉動很讓謝醫生吃驚,她又盯著馮曦看了看,眼裡的溫柔越來越重,竟伸手拉著馮曦笑道:「我這裡男人在大廳就止步了,甭管他,咱們進去吧。」
馮曦只是微笑。
孟時篤定的說法讓她對減肥充滿了希望。也對這家醫學美容院充滿了好奇。
她換了鞋走進去后就忍不住想笑。帘子里後面又是一間大廳。大坑似的擺著六張美容床,有兩張床上正躺著人,床前有兩名穿粉紅色裙裝的年輕姑娘侍候著。袖著挽得老高,正賣力的為客人做推拿。
一張床上躺著名女士,正在揉肚子,隨著推拿的動作,肚子如洪湖水似的泛起層層漣漪。
另一名光著屁股的女士趴在床上,嘴裡正嚷嚷:「用點力!就揉屁股,對,用力!我屁股上肉多!」
馮曦只看了一眼,心裡就感嘆起來。又圓又翹還嫌肉多,就沒有女人說自己瘦。瘦成蘆柴棒了還要喊減肥的比比皆是。
謝醫生引著馮曦進了一個小房間,裡面也擺著一張美容床。她拿了件寬大的短衫裙示意馮曦換了,一邊挽著袖子一邊說:「孟少吩咐了,必須讓我親自給你做。」
「等等,做什麼?」馮曦很好奇。
「打通你的任督二脈!」謝醫生爽朗調皮的笑了。
馮曦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著笑了。她換了短衫裙躺了上去。
「側躺著。對,就這樣。」謝醫生讓馮曦側卧著,順著她的屁股一路敲打至大腿外側。她的手很有力,非常有節奏的敲打著。一股酸痛感傳來,馮曦輕皺了下眉。
「這叫敲膽經。我發現你的大腿與肚子積蓄的脂肪多。黃帝內經中寫著:凡十一臟者,膽為先。在大腿外側這裡的膽經敲打起來最為方便,平時沒事的時候都能做。記著我的落拳點。從臀部到大腿外側近腿彎這一段,相隔一掌的位置,一共四個穴點,用力敲打。一個穴位點每秒鐘敲打兩次,敲打四次后換下一個穴位點。每天每條腿要敲打兩百次左右。是不是有酸痛感?這證明你在膽經上積蓄的脂肪與垃圾太多,才造成腿部臃腫,大腿粗壯。堅持一個月你的臀部和腿部至少會瘦兩公分以上。」謝醫生解釋完停止了敲打,手握成拳頭用指節在馮曦大腿外側四個穴位點上用力揉動。「你自己最好用敲,找不準穴位用敲打最好。腿部的脂肪和肌肉過厚,不用力達不到好的效果。」
馮曦感覺著腿很酸很痛,卻用心記下了她的話。
這樣按摩了五分鐘后,換了條腿繼續。
兩條腿外側的膽經被敲擊緊揉了一遍之後,謝醫生停了下來,讓馮曦平躺著。她喘了口氣說:「接下來你自己就做不到了。我要按摩完你身上的穴位。你放鬆,就當在睡覺。」
馮曦便閉上了眼睛。謝醫生的動作力道恰到好處,和做美容一樣,馮曦情不自禁的慢慢放鬆了身體,思想開始遊離。她想到了與田大偉的巧遇。她疑惑的想,為什麼已經離婚了,田大偉見了她還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樣。只是因為知道她和傅銘意戀愛過嗎?
田大偉是獨生子,從小受那種爺們不做家務的思想熏陶,在家裡從來不做家務。馮曦去他家從來都只看到他母親下廚房,他爸和他下棋喝茶習以為常。用他母親的話說,家裡掃帚倒了田大偉也不會伸手去扶。
馮曦當時懷著一顆想犧牲想做傳統居家女人的靈魂,進了田家就自覺跟著田大偉母親做家務。一來二去,等到結婚後,下廚洗衣也理所當然成了馮曦的份內事。然而相處時,田大偉偶爾也會主動搭把手,只不過炒出來的菜他自己都吃不下而己。馮曦也很滿足了。
習慣就是這樣養成的,彷彿理所當然該馮曦做。她不要求他,就成了他理直氣壯順理成章的理由。
小到家務事,大到掙錢養家。
直到三年前,馮曦心底深埋的渴望被喚醒。
馮曦出差去山區,走了近兩周,田大偉一個電話沒打過來。山區條件艱苦點,與馮曦住一屋的另一家公司的女業務員天天對著老公撒嬌。這令馮曦非賞羨慕。她第一次覺得田大偉不夠體貼,好象她出差在外,田大偉就從來不知道給她打電話噓寒問暖。
她曾經抱怨過,田大偉只是說:「問什麼?你又不會出什麼事。」
馮曦本來對田大偉的要求就不高,在他這樣說過後,她就再沒有為這樣的事抱怨過。她明白,以田大偉的性格,如果她強烈要求,他是一定會把打電話當成種例成公事來辦。然而,這又有什麼意思?
可是這一次不同。馮曦走了半個月,大姨媽造訪時差點在工地中暑,被同屋女業務員刺激了。她心裡翻騰著一股渴望,這股渴望與夾雜著的氣惱讓她主動給田大偉打了電話。她帶著撒嬌的語氣抱怨地說他不夠體貼,出來這麼久了也不問問她過得好不好。
其實馮曦的想法與千千萬萬女人的心理一樣。想得到老公的關心與思念。如果他透露出的想念中還帶著急燥時,甚至還會不耐煩的回答他:「好了好了,啰嗦!」
這個電話打出去時,馮曦並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想要田大偉的關心和體貼。也並不知道結果是導致長達兩年多的分居與最終的離婚。
田大偉很不耐煩的回了她一句:「我打電話來,你在山區就能過得好了?……馮曦是你變了,不是我變了。……別用誰誰家老公如何如何的話來擠兌我,我就是這樣子,你不滿意的話是你嫁錯人了。」
一盆冷水澆下。馮曦凍得牙齒都在哆嗦。
出差回去后,馮曦想硬氣一回。吃飯只洗自己一個人的碗,衣服也只洗自己的。她明確要求田大偉分擔家務。
他對她說:「你既然這麼不滿意我,還在一起幹什麼?」
然後摔門而去。
馮曦哭過後反省自己,田大偉從來沒做過家務,腦子裡也沒有要做家務的概念。是自己要求過分了。男人嘛,怎麼能圈在廚房。然而,田大偉斬釘截鐵的要將離婚堅持到底。並破天荒的讓馮曦看到了他做家務的模樣。
在馮曦借調總公司的第一個半年後,她拖著行李回家。田大偉就系著圍裙在廚房幹活。而客廳里坐著他的表哥表嫂。
這頓飯菜美味可口,馮曦下意識的說:「大偉你手藝怎麼變這麼好了?」
「以前我是不想做。我想做的話手藝就不會差。」
馮曦以為田大偉回心轉意了。當天晚上田大偉卻再一次提出離婚的事,那種疏離的眼神讓她再一次拎著箱子去出差。最終還是拖得她自己都覺得實在沒意思了,心也淡了,才下了決心離。
她迷迷糊糊的想,自己真是個懶惰被動的人。連和不愛了的男人離婚也是被逼出來的。
馮曦的腿被謝醫生抬了起來,她的手指按在了她腳上的穴位,馮曦一痛神智清醒過來。她黯然的想,婚姻里沒有對錯,只有合適與不合適。不管田大偉心裡怎麼想,這個人已經是個陌生人了。她這輩子也不想再和他有來往。
「今天將就一下。明天再給你單獨定計劃。」謝醫生腦門上沁出一層細汗。
「謝謝你,謝醫生。」馮曦活動了下身體,身體在酸痛之中又有一種輕鬆的感覺。讓她無比懷念身輕似燕的時候,人胖了,連走路都覺得腳步笨重。
兩人換了衣服出去,大廳里已經沒有客人了,只等馮曦做完關鋪打烊。這讓她覺得很不好意思,連聲說著抱歉的話。
謝醫生體貼的拍拍馮曦的肩說:「有客人是好事,我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客人來。」
孟時見她和謝醫生一起走出來便一躍而起。用目光詢問馮曦,見她抿嘴笑著不答,心裡就有了底。
謝醫生對他板了臉說:「滿意了?明天早點!」
「是是是,您幾點上班?」孟時抓過謝醫生的手殷勤的為她按摩揉搓。
謝醫生抽出手沒好氣的說:「這兩個月我每天都來,成了吧?」
馮曦聽出她的意思,是因為她所以才每天都到美容院來。她心裡感激,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站在旁邊一直微笑。
出了美容院大門,孟時揚手招了輛計程車回家。他坐在前排有意無意的說謝醫生看著他長大的趣事,說完就像累了似的不說話了。
進了小區分手的時候馮曦便笑著說:「多謝你。今天累著你了,真是過意不去。找到地方,明天我就自己去了。晚安。」
孟時沉吟了會兒,卻什麼也沒說。道了晚安就走了。
等到馮曦進了門洞,孟時才停住腳步。他抄著手慢悠悠的圍著小區內的人工湖又走了一圈。頗有些煩躁的拾起塊石頭往湖裡打了個水漂。這才摸出手機回電話:「回來了?我明天去越南,沒時間陪你……你去幹什麼?一幫純爺們兒越野……一個月,收拾東西呢,就這樣!」
五月初夏就有了蚊子,孟時招蚊子,被不知哪兒發出的嗡嗡聲擾得淺眠,半夢半醒似乎看著天色發了白。
也許是昨天被謝醫生按摩穴位很舒服,讓她多了些信心。也許是昨天孟時踢飛田大偉那腳讓她痛快,馮曦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
她慵懶的醒來,眯縫著眼睛看著窗帘外的微光,又一個有著陽光的美好天氣。這兩個月假期不知不覺都過了快了二十天了,她幾乎有點忘記公司里的人事傾軋與繁忙的業務。她本來還想打個電話向楊經理和王副總請請安,一想到傅銘意,又打消了念頭。
有持無恐。她腦子裡跳出了這個詞。因為傅銘意,她懶得去想工作上的事情。馮曦幾乎能肯定,傅銘意是不會開除她的,好象以她在公司從業八年的經歷,他也沒理由開除她。這就夠了。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減肥!馮曦閉著眼伸腿,儘可能的舒展睡了一晚略顯僵硬的身體。
懶懶的起床,拉開冰箱門一看,裡面什麼都沒有。馮曦想起去杭州前清空了冰箱,只得倒了一大杯溫開水喝下。洗完臉,擠了粒維C抹臉上做面膜,然後放著音樂練瑜伽。
平緩的吸氣,再緩慢的吐出。半個小時后,身上就沁出一層牛毛細汗,身體顯得格外舒展。
門有節奏的被敲響。馮曦一看時間,才早上七點。她打開門,孟時端著一個瓷缸笑容可掬的對她說:「早!」
馮曦近乎白痴的點頭:「早。」
沒等她問什麼事,孟時已越過她直奔廚房,熟悉得如同自己家一樣。「奶鍋在哪兒?」
「什麼?」
孟時揚揚手裡的瓷缸笑容像清晨射進房間的第一縷陽光:「我買了新鮮牛奶,要燒開才行。」
馮曦趕緊走進廚房翻出最小的湯鍋給他:「我沒奶鍋,將就吧。」她還不知道這裡還能買到新鮮牛奶。城市裡現在賣鮮牛奶的越來越少了,她一直買盒裝奶喝。孟時來得及時,從杭州回來,她還沒去過超市。
她站在廚房門口看孟時熟練的打著火熱牛奶,專心致致的模樣讓馮曦看得愣了。她站了幾秒鐘才曉得問他:「這裡有賣新鮮牛奶的?」
孟時回頭笑道:「有的。我想你才回來,冰箱里肯定什麼都沒有,就起個早買過來了。對了,我冰箱里也沒東西了,你去超市的話可以載你去。你剛才在練瑜伽吧?繼續,我熱好叫你。」
馮曦哪還能練下去,她想去沖個澡,孟時在又不方便。她只好退出去泡了一壺茶擱著,然後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看早間新聞。她不時的回望廚房的方向,渾身覺得不自在。她迷惑的想,孟時這人是不是熱心過頭了?
孟時見鍋里的奶煮沸了,奶白色的泡沫順著鍋壁往上爬,就叫馮曦:「拿杯子!」
乳白色飄著濃香的牛奶倒進兩隻玻璃杯,正好兩杯。孟時眉開眼笑的說:「怎樣?喝著這個就知道盒裝奶比不了吧?」
「嗯。」馮曦吹著牛奶,小口小口咽著。
孟時等牛稍一涼仰頭飲盡,然後看馮曦喝。陽光從他身後照在馮曦臉上,一張臉白得透明。濃濃的奶沫掛在她唇邊,小巧玲瓏的唇瓣一開一合。他頓時覺得喉間有點發乾,趕緊站起身走到窗前的書案前漫不經心的問:「馮曦你輕了多少啦?」
「十一斤零三兩,從我搬進來開始到現在,兩個月了。」馮曦回答得極為準確。她從杭州一回來就稱過,她現在只有一百一十多斤。離她的目標還遠,但她已經很滿意了。最難得的是減下去十來斤,身上並沒有半點松馳的跡象,與她堅持鍛煉分不開。
玻璃杯中只有小半杯牛奶,馮曦仍小口喝著,那種珍惜的感覺讓孟時極為滿足。他想起在杭州時對她許願的情景,昨晚的鬱結一掃而空。孟時似乎有點明白自己的心理了,他瞟著書架上的書似無意的問她:「馮曦,你要是減肥成功,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馮曦脫口而出:「買衣服!買各種漂亮衣服!這兩個月如果我成功減下去,正好夏天就到了。長胖后一到夏季我心情就不好,逛街只會受打擊。瘦了,全補回來!」
她坐在沙發上仰著臉,嘴角粘著的乳白色奶沫,眼裡燃燒的火焰爆發出勃勃生機。孟時看得極為仔細,他話峰一轉道:「十點,一起去超市如何?」
「你今天不上班?」
「我休假。」
馮曦大大的驚嘆:「你也休假?」
孟時眨眨眼大笑:「咱倆有緣,我也休假。十點,我在車庫出口處等你。」
離開馮曦家孟時還在笑。「我,也,休,假!」孟時輕聲吐出這句話,意氣風發的回了家。
他上網,冒出七八封新郵件來。孟時眉心又開始皺,江瑜珊咋就不肯消停會兒。都說了他今天和朋友去越南越野車拉力賽,難不成這一個月她一定要堅持每日七八郵直到塞爆他的郵箱?他一封未看,乾脆利落的關閉。
煮了杯咖啡喝完,孟時主意已定,打電話回了家。
接電話的是他母親,聽到孟時的聲音興奮的直嚷:「瑜珊!快點,是孟時!」
孟時咬牙切齒只來得及喊了聲:「媽——」江瑜珊清脆的聲音就直衝進耳朵里來:「時哥!你不去越南了?什麼時候回來?」
「我出發了,給家裡說一聲。」孟時深呼吸后平靜的回答。
「我給你買了禮物。你猜猜是什麼?」
江瑜珊快活如只小鳥吱吱喳喳。孟時頓時想起馮曦嫻靜時的模樣,她低著頭研墨時的淡定。他嘆了口氣說:「謝了。我這裡忙,你讓我媽接電話……她忙?我掛了。」
「等等別掛!」江瑜珊的聲音震耳欲聾,讓孟時不得不把聽筒拿遠一點。他沒好氣的想老媽一定是為了給江瑜珊機會,就算人坐在旁邊也搖手說自己忙。
江瑜珊早料到孟時的態度,喝住他就劈里啪啦吐出一長串話來:「時哥,你什麼時候回家?孟伯伯說有三個月沒看到你了,謝姨說你還不讓知道你住哪兒,你搞什麼嘛!不行,我要來突擊檢查!你說,你住哪兒!可不是我想來的,是奉謝姨之令!」
手機離了耳邊一米還能聽到吱喳聲,孟時想,現在和老媽說不上話了。他匆匆說了句:「告訴我媽,出去我換卡了,打不通我電話別大驚小怪。」
他果斷的切斷了電話,腦子裡還回蕩著江瑜珊的聲音。孟時搖晃下腦袋,倒在椅子上苦笑。
家裡介紹的候選媳婦中老媽最滿意的就是江瑜珊。
江瑜珊復旦畢業。漂亮,模特身材,性格熱情大方,幾乎無可挑剔。孟父私下底曾透出一句話,江瑜珊有才有貌能撐得起檯面。孟父覺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孟時若娶了江瑜珊,他再放心不過。
孟家做什麼事,首先想的就是面子。孟時覺得惱火的就是這點。江瑜珊再好經孟父一語評定在孟時心裡已經打了八折。她再一主動熱情,這個折扣直接降到了五折以下。
謝醫生曾經冷嘲熱諷的說:「要勸他吃豬肉,這頭豬就一定不能是孟家養豬場里的。再說了咱們家孟少從不吃良種豬肉。」
孟時大笑。
當時孟父孟母相中一個女孩子。她從見著孟時的第一面起就賠了小心再賠小心。孟時不小心把茶水濺在她手上,她下意識開口還是句對不起。孟時覺得裝模作樣去應付太麻煩,乾脆地叫父母停手。平穩過了兩年,孟時滿三十歲時,江瑜珊出現了。
天時,男人三十而立。成家立業,成家擺到了頭號位置。
地利,江孟兩家上一輩老交情,江瑜珊從此每周至少有三天出入孟家。
人和,孟家二老同時投了贊成票。
她一來就讓孟時知道了什麼叫人心向背,什麼叫瘋狂圍剿。逼得孟時拍胸膛做豪氣狀,自稱要獨自外出打江山,悄悄收拾了包袱跑路。
他換了張新的手機卡,輸入了自己朋友與馮曦的號碼。緊接著給謝醫生打了個電話:「小姨,幫我一個忙。別給家裡說我的事,當沒見過我成不?」
哄勸威脅訴苦好一番折騰后,孟時聽到電話里謝醫生的懶洋洋的冷笑:「孟少吩咐了我哪敢不從?只是你媽已經打過電話了,我勸你別靠近美容院百米之內。免得被抓現行連累我!」
孟時便笑了:「小的明白,小的今天來會易容改裝。」
聽他話里的意思他還會送馮曦來,謝醫生的警覺性和八卦心提到了最高級別:「我的孟大少,她是何方神聖值得你奮不顧身突破封鎖線?我警告你,你想逼退江瑜珊犯不著拿別人作秀!」
他就知道謝醫生會這樣想,不覺冷笑,「我有必要找個托兒?我早明告訴江瑜珊和她不對眼,她要當施展活潑熱情主動我還懶得一再端臉盆潑涼水!越潑越來勁了!再說了,我要真想找個胖女人去氣她,我還巴巴的送馮曦來減什麼肥!」
謝醫生語氣便溫柔起來:「虧你還學的是古董鑒別。有眼不識金鑲玉,瑜珊真是個好姑娘。」
孟時嗤笑:「我媽上回給你介紹的那人也是個好男人……」
謝醫生頓時大怒:「老娘又不是養不活自己,明年我就能自己買房!」
孟時便慢條斯理的說:「咱們不是一根藤上的兩個苦瓜么。」
一句話與謝醫生達成攻守同盟,孟時換了身休閑裝拿著車鑰匙接馮曦去了。
馮曦換了身寬鬆的休閑裝,穿著平底鞋做好了逛超市的準備。她準時等在地下停車場出口處。
九點五十幾分一輛計程車冒了出來,開車的正是孟時。
「上車!」孟時推開副駕的車門,笑著招呼她。
馮曦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孟時,你究竟是在健身俱樂部工作還是開出租?」
孟時一本正經的說:「其實我是淘古董的。只不過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中間閑瑕時間搞點副業。」
馮曦頓時心生羨慕。自己苦苦呆在公司打拚,生怕丟了工作餓死街頭。孟時倒好,一專多能。她嘆息一番后認真的對孟時說:「你休假這個月的規費能掙出來么?」
「你是想給我車費?」
馮曦馬上回答:「當然,這裡打車去大的超市,少說也要二十幾塊。我付你。」
孟時一個沒忍住大笑起來:「傻呀你!這車沒頂燈沒服務牌沒計價器怎麼可能是計程車?朋友才換下來的,我便宜買下了,一直沒時間去噴漆而己。哈哈,我要收了你的錢我不就成了野的了!被逮住要罰三萬以上,你想害我啊?」
馮曦被他說得臉紅,咬唇恨道:「孟時你就逗我玩吧!」說著憤憤的把頭扭到一邊。
誰知孟時靠著路邊行道樹吱溜一聲剎了車,在馮曦詫異轉過頭來的時候一本正經的對她說:「馮曦,我沒逗你玩!」
他的目光灼灼,盯得她情不自禁往後靠了靠,然而孟時卻沒有移開目光。令馮曦模糊的想起在孟時家吃菠菜后,他也是這樣目不轉睛。她努力想平靜的回視,最終還是招架不住他眼中的刺眼光芒敗下陣來。
馮曦嘿嘿一笑說道:「我投降,我眼力不好沒認出這是新一代改裝車。快走吧!要是交警來了我就舉報你冒充出租拉客!」
她的太極推手讓孟時很不滿意。馮曦眼中閃爍不定的眼神,明顯擠出來的笑容都在告訴他這個女人心裡什麼都明白。孟時想起自己揍過的那個男人,也想起了杭州碰到的傅銘意,便放過了馮曦,也跟著嘿嘿一笑重新發動了汽車。
進超市買了東西,馮曦堅持自己來付款,半開玩笑的說:「你幫我這麼多忙,一直想謝你,讓我出點小錢略表心意吧!」
孟時微笑著拒絕:「把你的小錢攢著,等你瘦下來一次性謝我份大禮多好!給我個面子,別當眾和我爭著付賬!」
想謝他,想這樣就謝了他?沒門!孟時心裡暗暗生氣,掏出卡刷了,拎著幾大包東西邁開長腿開路。馮曦在身後空著兩手跟著,望著孟時的背影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想起買鱈魚時孟時曾說過愛吃清燉的,馮曦回到家就燒了鍋鱈魚湯。她用保溫盒裝了拎過去,走到孟時樓下她又停住了。這不是一來二往嗎?馮曦又把湯拎了回去,暗下決心再也不要搭孟時的順風車去超市。
孟時站在陽台上生氣。明明看到馮曦拎著個綠色的保溫盒都走到樓下了,又眼睜睜看著她拎了回去。就像是想捉的耗子嗅著肉香走到機關面前又跑掉了。孟時抽著煙悠然地出了會神,決定親自去馮曦家裡吃本該屬於自己的食物。
然而,走到樓下他又放棄打算拐上了往湖邊去的路。
「等你瘦下來……」孟時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