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到村口的時候,雪,更大了,成團的迷濛住眼睛,沾在睫毛上,看出去也是白花花的,言冰囫圇抹一把,抓緊孩子的手。
趕緊地把小毛子送回去,毛家嬸子笑著問,怎麼回得怎麼早,才剛過晌午。
小毛子唧唧喳喳地搶先著告訴他娘:「姨,都賣光了,全部。」說得不夠過癮,掄圓兩條小胳膊,風車軲轆樣地在房間里繞著圈子跑,「還給小毛子買糖吃。」獻寶似,又把那僅余的山楂果自懷裡取出給他娘看,老話一句:「娘,吃,吃。」
毛家嬸子摸著他的頭:「乖,小毛子自己吃。」
言冰將另外買的一小包酥糖給了他,早沒給一是怕他在路上偷吃,另一則,酥糖吃完要過水,怕小孩子半路噎著難受。
毛家嬸子指指灶台:「湯都燉上了,孩子他爹昨天打到只雪雞,老肥的,剛巧我又挖到一撮花菰,放一起燉香著呢。」
言冰咽了口口水,笑著介面:「晚上來,晚上來。」
將酥糖小心收起,毛家嬸子扭捏著「過年才給他買這些,怎麼要你破費。」
小包酥糖是十五文一包,不算貴,不過村裡人沒有閑錢給孩子買,過年時,可能才得到一包,用手指撮著,能吃到來年開春。
不是發了點小財,覺著是因為帶了個小財神才獎勵他的嗎,言冰樂呵呵地念叨。
一心只想著早回去給相公個大大驚喜,她懷裡還揣著上月齋的牛肉呢,回去拿個葫蘆再去酒鋪打幾角酒,晚上兩人人湊一起熱鬧熱鬧,那麼大一塊銀子,整個冬天都不用愁柴米油鹽。
歡天喜地地到了家,院子的柴門虛掩著,沒有關實,難道相公出去忘記關門了!還是……
屋內有人,推著門進去,她隨身將外套脫下,搭在椅子上,又將熟肉草蒲擱桌上。
她放輕腳步走到房門口。
細細的聲音隔著門傳出來,彷彿是喘息聲與呻吟聲交雜在一起,陌生的感覺,言冰站在那裡聽著,臉不知不覺中發燙,她不懂得是怎樣的動作才會產生這樣的動靜,這是她從沒有聽到過的。
聲音是從裡屋傳出來的,有一聲沒一聲,若有若無,象被一條細線牽引著,晃晃悠悠越拉越長。
她遲疑了一下,定定神,心慌得和什麼似的,小鹿亂撞,髮鬢處的筋脈突突狂跳,連連吸了兩大口氣,原本粘在臉上的雪珠都化成水,沿著輪廓向下淌,蜿蜒,冷,很冷。
用力一把推開門。
相公在那裡。
還有另外一個人。
言冰記得她,那日在村口的飯鋪,她穿水紅色的衣裳,長得很標緻,水靈靈的眼一直留意著相公,言冰以為他們只是陌路人,因為相公壓根沒去看他們。
此時她幾乎什麼都沒有穿,大片雪白的皮膚裸露在空氣中,纖細的腰肢起伏出一道美好的弧線,從門口進來的風,吹得她皮膚上起了一顆一顆小疙瘩。
他們同時轉過來看著她,好像她才是那個不速之客。
相公穿得略微多那麼一點點,烏黑的頭髮散開在青色中衣上,細長的眉眼微微上揚,看起來有點妖魅的風情。
這是言冰所不熟悉的場景,她隱約曉得他們在做什麼,張口結舌著,說不出一個字。
「啊!」那女子反應過來,慌亂地扯住棉被掩蓋住身體。
相公呢,言冰轉過頭去看他,愣愣的,冷意更甚。
他冷冷地回望她,冷靜如常,無情無緒的眸子:「小冰,你先出去。」
言冰整個人傻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垂下眼瞼很小聲地問:「你說什麼!」
「你先出去,我們要穿衣服。」語氣隱約是不耐煩了。
在一陣幻覺般的迷惘后,言冰低下頭,輕輕扭著衣裳的一角,漸漸使上勁拉扯,進屋的時候,眼前兩人貼得那樣近,鮮紅的嘴唇落在宋殿元耳後的位置,那樣那樣親密的動作,不是只有夫妻兩人之間才能做的嗎。
不,不是,相公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她,沒有貼身的擁抱,沒有甜美的親吻。
穆沅那次湊在她耳邊低低問她,在床抵間,她那好相貌的相公是何等的能耐,她似懂非懂,卻沒有告訴穆沅,他們分床而卧,她睡大床,相公睡小床。
因為那天,她看到穆沅家的裡屋只有一張床,他們夫妻是睡一起的,想來冬天抱在一起睡會很暖和。
言冰聽到自己的笑聲,幾乎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居然笑了,乾澀的笑聲異常陌生,聽來不象自己,邊笑邊說:「你從來沒有親過我。」
她沒有再去看也不敢看宋殿元臉上的表情,扭身沖了出去。
村裡只有一條路,她慌不擇路的,也只能有一個方向,心裡只念著件事情,相公不要她了,相公有了別人,相公不要她了。
經過朱硫家門前,他好像叫她一聲,大概是看到她慌亂的樣子,想出來攔她,可她沒有停下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跑這麼快,路,此時是沒有盡頭的。
跌跌撞撞的出了村口,她絲毫不想停下來,雪珠打在臉上生疼,她索性把眼睛一閉,繼續用力向前跑。
天已經暮色。
耳邊一聲響哨,空隆巨響,她被股重力撞到,再要睜開眼,來不及了,肩胛處劇痛。
一匹高頭大馬迎面撞翻她,蹄子穩穩自她身體上踩過去……
「不長眼睛啊!」馬上的人不但沒有歉意,還惡狠狠地罵道:「早死也不要死我面前。真是晦氣。」鞭子一揚,趕著馬去了,多看她一眼都嫌礙事。
言冰苦笑著,真是禍不單行,想扒著雪爬起來,才發現傷勢比她預料中的嚴重,不但肩膀處,好像連腿也分毫不能動彈,輕微的一動都能痛得全身抽搐。
索性放平身體,躺在雪地上,冰冷冷的,她仰面看著紛亂的雪花再目光所不能及的天空處呼嘯而下,相公並沒有出來尋她,是他叫她出去的,疼痛依稀緩解下來,慢慢的,整個身體僵硬住,不再感到寒冷,只有濃濃的倦意擁上來。
黑暗瞬時將她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