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回去
「她兩個月前就死了,你自稱她的朋友,怎麼會不知道這事?」那女人滿臉狐疑地打量安娜,這會兒她終於看出來,面前的「少年」其實是個女孩。
安娜死死抓著門框,劇烈喘息著。
兩個月前……正是那次被瑪格諾麗婭抓住,艾普發瘋導致他們全部受重傷,她不得不請羅特伽爾救娜塔莉和里昂的時候。
她恍惚間想起,她在那之後就昏過去了,而一覺醒來已經是在魔界。她問羅特伽爾娜塔莉和里昂怎麼樣了,他是怎麼回答她的呢?
他說的是:我帶著你離開時,教堂的人已經到了。
他並沒有直接說娜塔莉和里昂是否倖存,是不知道還是故意避過不提?
娜塔莉是那時就已經死了嗎?還是後來傷重不治?
……她真的死了嗎?
安娜幾步走到那女人面前,她隱約記得這好像是娜塔莉哥哥的妻子,她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臂,泛紅的眼睛盯著她說:「娜塔莉怎麼死的?」
那女人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安娜此刻的表情太過嚇人,她甚至不敢高聲叫來僕人,怕這個髒兮兮的女人會受到刺激傷害自己。
「她是在英勇抗擊惡魔時戰死的。」她咽了咽口水,「我就知道這麼多,更詳細的你要去問神甫,他知道得最清楚!」
安娜沒有鬆開她,只直勾勾地看著她說:「你看到娜塔莉的屍體了?」
女人一臉驚懼地點頭:「我參加了娜塔莉的葬禮,當然看到了!」
她話音剛落,就見眼前女扮男裝的女孩盈滿淚水。她一愣,原來真的是朋友?
得知真的是娜塔莉的朋友,她也不怕了,掙脫開安娜的手不滿地說:「連自己朋友死了都不知道,你這也配叫朋友?啊,不對!」
她突然狐疑地看著安娜:「娜塔莉哪來什麼朋友,她唯一的朋友不是那個消失不見的平民法師嗎……等等,難道就是你?」
安娜沒有理會對方,她腦子裡亂鬨哄的,哪裡能接受娜塔莉已經死了的事?
「那……里昂法師呢?」安娜驀地看向那女人,擦去眼淚咬著牙再問。
「里昂法師?當然是在他自己家裡養傷啊!」那女人理所當然地說。
安娜丟下那女人,迅速離開了這裡。
她必須去問問里昂,只有從里昂那裡得來的答案,她才信。
安娜沒有去過里昂的家,但她知道里昂家住哪裡。
離開萊特男爵府後,她不顧周圍平民的目光,一路使用聚風術很快到了里昂家。
因為並不清楚里昂家裡的構造,安娜沒有直接翻牆闖入,而是找了門口的守衛詢問。只不過因為她此刻的樣子有些狼狽,守衛只是讓她走開,並不打算進去通傳。
安娜反手凝出一道金箭,橫在守衛脖子下,沒有半句廢話:「帶我去見里昂法師。」
守衛性命被制,嚇得兩股戰戰,只好帶著安娜往裡走去。
安娜大搖大擺挾持著守衛入府,來往的僕人都驚懼地看著安娜,有人趕緊跑去通報。
安娜自然沒有阻止,她要的就是儘快見到里昂。
就在安娜挾持著守衛往裡再走了一分多鐘的路之後,有人匆匆走了出來。
正是里昂。
安娜散去手中的金箭,在里昂皺眉看過來時喊道:「里昂法師,我是安娜!」
里昂是聽家僕來稟告說有人囂張地挾持了人質闖進府中才匆匆趕出來的,自從那次被惡魔所傷,他的精神力就一直沒有完全養好,一是確實受傷嚴重,二是……那次的事令他大受打擊,恢復精神力一事也有些懈怠。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里昂也從安娜此刻那髒亂的外表下認出了她的模樣,不禁心中一喜,幾步走上前來關切地問:「安娜,這兩個月你去了哪裡?」
他在跟惡魔戰鬥的過程中昏死過去,本以為不會再醒來,哪知道他卻活了,可是娜塔莉死了,安娜失蹤……
「我被帶去了魔界。」安娜簡短地回答了一句,便緊盯著里昂,問出了她此刻最關心的問題,「娜塔莉呢?她真的……真的死了嗎?」
里昂對上安娜滿含期待的目光,十分不忍。他知道安娜跟娜塔莉的關係有多好。
「是,她那時就……很抱歉。」里昂低沉地說。
這一刻,安娜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好似被抽空,忍了一路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
娜塔莉兩個月前就死了,她竟然不知道……娜塔莉的嫂子說得對,她怎麼配當娜塔莉的朋友?她甚至連娜塔莉的葬禮都沒能參加……
里昂連忙伸手抓住了安娜的手臂,她搖搖欲墜,好似要倒下,在他撐住她之後,她緩緩抬頭看過來,被淚水浸濕的雙眼滿含痛苦和自責。
「這不是你的錯。」里昂沉聲道。
安娜只覺得喉嚨脹得難受,里昂什麼都不知道,當然會說這不是她的錯。
但她能說服自己,她對娜塔莉的死沒有任何責任嗎?
這時候,安娜感覺到里昂握著她手臂的手突然一緊,周圍驚呼聲響起,僕人四散奔逃,她不用看就知道,只怕是羅特伽爾追來了。
她自逃離羅特伽爾之後費盡千辛萬苦,就是為了不被他抓回去,可這時候他的到來,卻並沒有喚起她多少恐懼,反而是奔涌著的憤怒佔據了她的大腦。
羅特伽爾從傳送陣出來之後就被巴蘭纏了一路,直到黑雲城外,又是一番兩敗俱傷后,他用一句話打消了巴蘭繼續阻撓他的決心。
巴蘭離開,他便不用再擔心別的,先是徑直去了娜塔莉家,從一個女人那裡問到安娜來過又問了里昂的所在之後,他就立即趕了過來,剛好看到里昂握著安娜手臂的刺眼一幕。
他於半空之中收起肉翼,輕飄飄落了地,一步步向那兩人走去。
他看到安娜低垂著頭,面頰上似有淚痕,心中的煩躁便愈發強烈。
羅特伽爾在二人面前停下,里昂因審慎而沒有立即動手,羅特伽爾此刻的注意力卻只在安娜身上。
「安娜。」他叫她,只是一時間他也不知說什麼。
里昂皺了皺眉,眼前這個惡魔的氣息那麼強大,叫安娜時的語氣卻像是十分熟稔。
安娜借著抽回手抹眼淚的動作掙開了里昂的手,她抬頭看向羅特伽爾,問他:「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安娜的話問得沒頭沒尾,羅特伽爾卻知道她在說什麼。
「我救下你時,娜塔莉已經死了。」羅特伽爾沒有隱瞞。
安娜通紅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羅特伽爾,動了動嘴唇,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羅特伽爾當時為了贏得他跟巴蘭的賭約,就必須讓她自願答應嫁給他,而當時她的條件是,他必須救下娜塔莉和里昂。
所以,他怎麼會告訴她娜塔莉死了呢?那樣他就要輸了啊。
而她就這樣被他用文字遊戲隱瞞了兩個月,還以為她在魔界繼續掙扎著求生時,至少在人界的娜塔莉是安全的。
事實卻是娜塔莉早就死了,而她還好好地活著。
真是諷刺,娜塔莉明明什麼都沒做錯,死的人卻是她。
安娜低著頭狠狠擦去控制不住流出的淚水,揚著下巴看著羅特伽爾:「你是想殺我,還是抓我回去?」
羅特伽爾皺眉:「我怎麼可能殺你?」
「好,那我跟你回去,請你不要傷及無辜。」安娜向羅特伽爾走近一步,低著頭完全是束手就擒的模樣。
「安娜!」里昂沉聲喊她。
安娜回頭看他,艱難地扯了個笑容:「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除了這話,她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不想讓羅特伽爾繼續逗留多生事端,安娜主動再上前一步抱住了他,臉埋在他堅硬的胸膛上,低聲道:「我們走吧。」
按照羅特伽爾以往的脾氣,怎麼的都要鬧上一場才走,但此刻,他只是緊緊摟住安娜,展開肉翼瞬間飛上半空。
這時,一道猶如平地奔雷的粗大白光向羅特伽爾襲來,他驀地轉過身以後背和背後雙翼硬生生吃下了這道攻擊,沒讓安娜受到一絲傷害,他自己卻嘴角溢出一道血絲來。
這兩天他跟巴蘭打得有些狠,此時受傷不輕。
「惡魔,你以為你還能輕易地來去自由嗎?」一位滿頭銀絲的紅衣主教就站在一處陽台上,神情悲憫,目光卻銳利。
安娜看了過去,她忍不住去想,黑雲城果然在惡魔事件之後就多了五星牧師呢……如果娜塔莉沒死,她和娜塔莉說不定真的能在這位牧師的庇護下逃脫羅特伽爾的迫害。
只是一個五星法師,羅特伽爾本是不會放在眼裡,甚至還會跟對方戰上一場。
可現在,他沒有打架的心情。
因此,他只是瞥了那紅衣主教一眼,就抱著安娜向城外飛去,連句狠話都沒放,為此而硬生生又挨了幾下。
安娜上回被羅特伽爾帶去魔界時陷入了昏迷,並不清楚是怎麼過去的,而這次她終於看清楚,羅特伽爾飛到城外后,單手在空中揮舞,那個她有些眼熟的複雜傳送陣便出現了,一陣熟悉的吸力傳來,羅特伽爾帶著她進了傳送陣。
眼前一暗,安娜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魔界,而這裡是城堡的地下層。
安娜掙脫羅特伽爾的手臂下了地,邁步往前走去。
但她的手臂卻被羅特伽爾一把抓住,他一手將她禁錮在懷裡,另一手在她身上觸碰。
安娜突然想起那一日在巴蘭的城堡,她被凱瑟琳設計,「逃跑」失望被抓后,巴蘭便直接在地下層對凱瑟琳上了手。
惡魔都有這種毛病嗎?
她側著頭冷漠地問:「就這麼急嗎?」
羅特伽爾一頓,沒有回答她,卻也沒有停下,沒一會兒從她身上搜出一些金幣和混合元素礦石,收走後便鬆開了她。
對於自己的誤會,安娜也沒有覺得尷尬或想要道歉的意思,不是現在也是遲早的事。
她一句話沒說,繼續往樓上走。
羅特伽爾跟在她身後。
安娜一直走到了書房,隨後邁步而入,走到她逃離之前看到的位置,拿起一本書便看起來。
羅特伽爾站在書房門口,看著安娜飛快地翻著書。她像過去一樣,只關注法術之類能提升實力的書,其餘書全都一眼略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見安娜筆直的身軀似被重物壓彎了,淚水一滴滴落在書頁上,整個人顫抖起來,忙衝過去抱住了她。
安娜壓抑的哭聲頓時爆發出來,她對他喊:「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就算是為了賭約,在巴蘭以為他輸了,你拿到深淵樹種之後,也可以告訴我啊!」
所謂的「答應嫁給他」不過是為了賭約而進行的口頭上的約定,羅特伽爾贏了之後,本有無數的機會可以告訴她娜塔莉死了,但他沒有。
她知道他一定有對他來說充足的理由不讓他那麼做,但她絕不接受。
羅特伽爾沒有回話,或許是有賭約的緣由,也或許是因為他記得安娜在過去的某一天曾經對他如此說起過娜塔莉:她是我在這世上最好的朋友,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會發瘋的。
他本來沒想過放安娜回去人界,那麼只要她永遠不知道娜塔莉死了不就好了?
「你知不知道,她都不會活過來。」羅特伽爾說。
安娜當然知道這一點,因為她是無神論者,她甚至非常清楚,死了就是死了,娜塔莉不會變成星星或者別的什麼形式陪伴在她身邊。
可是,娜塔莉都死去兩個月了她才知道……如果不是她終於逃離魔界,又在巴蘭的「幫助」下到了黑雲城,她或許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娜塔莉已死。她在這個世上最好的朋友死了,她卻不知道,難道不諷刺嗎?
安娜激動的情緒慢慢收斂,她臉上的淚痕乾涸,只緩聲道:「是,娜塔莉不會活過來了。」
她想推開羅特伽爾,見推不動他,便道:「你鬆開我。」
羅特伽爾沒聽安娜的,他抱著她往樓上走去,到了他的房間,一直抱著她進了衛生間。
他把她放下,看著她嫌棄地說:「洗乾淨點。」
安娜本來就為了偽裝女扮男裝,還往臉上抹了很多的臟污,如今被淚水沖刷過,臉上一道一道的,滑稽又可憐。
羅特伽爾說完就退了出去,不一會兒拿來了她的睡衣,見她依然站著沒動,便說:「要我幫你洗嗎?」
安娜看了他一眼,朝他張開雙臂:「來啊。」
羅特伽爾一聲冷笑,退出衛生間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安娜呆站了好幾分鐘才慢吞吞去洗澡。
惡魔可真是會玩,還要她把自己洗白白了送上餐桌。
她洗得很仔細,全身上下都沒有放過一個死角。
曾經她想過大不了一拍兩散,但現在她無論如何都不想死了。
她想為娜塔莉報仇,而這是她唯一能為娜塔莉做的……不,不如說,這是她唯一能為她自己做的,不這樣無法填平她的負疚感。
洗乾淨之後,安娜仔細地擦乾那一頭棕紅色的長發。
她曾經懼怕羅特伽爾會因為不想有她這個弱點而殺了她……但他沒有,他選了另一條路。
換做之前,她至少會有那麼一點兒高興。
羅特伽爾喜歡她,而且並不像那種邪惡boss一樣擔心喜歡的女人成為弱點而想殺掉她,或許也不是不能跟他談一場。
可是現在不行,她沒有談戀愛的心情。
羅特伽爾站在窗戶前看著外頭,魔界的天空一如既往的灰濛濛的,他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懷念人界的天空了。
聽到身後的動靜,他知道是安娜出來了,轉過身去看到她時,他瞳孔一縮。
安娜如嬰兒般什麼都沒穿,只一頭依然帶著濕氣的棕紅色長發像海藻似的披散在肩頭。
羅特伽爾曾經以為安娜的美是猶如綿綿細雨般溫潤無害的,但眼前的她,卻比魅魔還勾人奪魄。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安娜緩步向他走來。
安娜一步步走近羅特伽爾,最後在他面前半步停下,仰頭看著他。
她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飾的谷欠望,強烈到讓她皮膚都像是被針刺似的泛疼。
她知道,這次被抓回來,只怕羅特伽爾已經弄清楚他對她的感情了吧?像他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再忍耐?在懸殊的實力差距之下,她的反抗或者小聰明沒有任何用處。
反正都逃不過,不如給自己弄點好處。
安娜踮起腳尖,摟住羅特伽爾的脖子,在他唇上輕輕一吻,低聲道:「教導我,訓練我,讓我變得跟你一樣強大……我可以讓你得到最大的滿足。」
羅特伽爾身子一僵,隨即他突然抱起安娜,一邊重重地吻著她一邊走到床邊,帶著她一起倒在床上。
這個吻很漫長,安娜很快感覺到了一絲異樣,她驀地睜開眼,死死地看著羅特伽爾。
他的手按在她的背上,一道法力在她背後盤桓。
曾經有過一次圍觀經驗的她突然意識到他在幹什麼,用力地掙紮起來,他卻緊緊禁錮著她,深深地吻著她。
許久之後,羅特伽爾終於鬆開了安娜,她用力推開他坐起,手彎到背後,自然什麼都沒有碰到。
「你幹什麼!」安娜紅著眼不敢置信地看著羅特伽爾。
羅特伽爾的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安娜身上,慢慢坐起來冷漠地說:「以人類的壽命,你永遠不可能像我一樣強大,你需要更久的時間。」
「所以你就跟我簽訂了靈魂契約?」安娜看羅特伽爾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瘋子,「你不是說靈魂契約只能簽訂一次嗎?這唯一的一次機會,你就這麼用了?」
安娜已經能猜到羅特伽爾喜歡她,至少是願意跟她這樣一個他口中的卑賤人類發生親密關係的那種喜歡,可難道不是僅止於此了嗎?
她想獲得力量,他想得到她,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欠不行嗎?
「對。」面對安娜接連的質問,羅特伽爾的答案顯得很是敷衍。
之前為了讓巴蘭不再阻攔他去找安娜,他當時說的話就是,他會跟安娜簽訂靈魂契約。巴蘭非常清楚他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在多次向他確認之後,終於頹然離去。
他既然說出了口,就一定會做到。而且……或許做之前他還有一點猶豫,現在契約完成,他反而輕鬆了。
安娜被噎住了似的看著羅特伽爾。
其實靈魂契約也不能說明什麼……畢竟她記得他說過,靈魂契約是把惡魔的壽命跟他人分享,並沒有說過那個「他人」一定是愛人。只是這個簽訂的儀式,確實會給人一種不是愛人就不會簽的錯覺,畢竟一個惡魔一生只能簽訂一次。
她實在想不明白羅特伽爾怎麼會這樣做。他說的那是什麼鬼理由,就算經過他的訓練后她無法像他一樣強大,也是因為她作為人類有極限,跟他有什麼關係?白白跟她分享壽命,總不能是他想玩她玩久一點吧?
……但她其實很清楚,只有一種理由才能完美地解釋他的舉動。
換成過往,安娜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她或許會逼得羅特伽爾說出真心,或許會逼得他落荒而逃,但今天她不會說什麼多餘的話。
她只是說:「如果有人利用我對付你……」
當初凱瑟琳就是利用靈魂契約對付巴蘭,那次巴蘭運氣好,有羅特伽爾在,可羅特伽爾不一定有這麼好的運氣。
羅特伽爾傲然一笑:「那就讓他們來吧。」
安娜看著他,忽然垂下眼眸,遮住又一次泛紅的雙眸。
為什麼會這麼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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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睡不怎麼影響後續劇情,所以我還沒想好哈哈……明天再說了~
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