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簡直像個妖怪
說到伯父家那對雙生子時,唐寧輕輕吐出一口氣。明明該怨恨,該恐懼,該不安的,但她此刻想到他們,心裡卻只有平靜。
總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唐寧抬起手,按到心口上。
皮肉底下是堅硬的骨頭,她過了一瞬才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血液泵動的聲音,平緩而有序。
她果然平靜得有些像怪物。
手指移到了肩膀上,唐寧繼續往下道:「死而復生這種事,不管怎麼說,都像是扯謊吧?」
「嘩啦」一聲,姚黃從水裡站了起來,靠近她,仔細觀察她的脖子:「果真一點痕迹也不見。」
唐寧歪了歪頭,慢條斯理地搓起頭髮:「要不要再看看我的腿?」
姚黃沒吭聲,游到浴池另一端,在水下抓住了她的腳踝。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人死了竟然能復生?
但想想今晚的事,姚黃將將要出口的話又全咽了回去。
世上既然有妖怪,那人能死而復生,也不值得奇怪。
她縮回手,問道:「唐家那些人,是怎麼死的?」
唐寧看她一眼:「怎麼死的,重要嗎?」
姚黃聲音微沉:「當然了,那死的可是一群人。」
她似乎有些泡不住了,在水裡動來動去,一副想要離開浴池的模樣。江城的夜,雖較白日冷一些,但到底時近夏日,並沒有多冷。
夜風帶來的寒意,早被熱水給驅散了。
如今熱度不減,反而成了折磨。
她半個身體都掛在了池子外,散著頭髮,悶聲道:「你和唐心再怎麼心狠手辣,想一晚上殺光唐家所有人,也不是容易的事。」
「可要說是那隻狐狸乾的,又不像。」她側過臉,露出明亮的眼睛,「妖怪動手,就不是那樣了吧?」
唐寧看向她身後的窗子。
那是一扇很小的格窗,換氣用的。
夜越來越深,窗外的動靜漸漸清晰起來。
沙沙而響的,是周圍的樹。
窸窸窣窣的,是才冒出來的蟲鳴。
暮春夜風裹挾著淡淡花香,從窗欞縫隙間徐徐吹進盥洗室。
這樣的夜晚,讓他們先前的經歷都變得虛假起來。
唐寧把唐心做的事,說了個大概。
姚黃露出吃驚之色,只靠擾亂眾人思緒,離間他們,便能讓眾人自相殘殺,這——「他如今還只有十四歲?」姚黃問了句。
唐寧淡淡道:「你怕了?」
姚黃拍了下水面,濺起一陣水花:「你不怕?他一個普通人,要身手沒身手,要法力沒法力,可靠舌頭便能殺人……」聲音一頓,她眯了眯眼睛,「不對,這可一點也不普通。」
「簡直——就像個妖怪。」
姚黃說完,想到了唐心殺人的原因,不覺有些後悔,但話說出口,便沒了收回去的機會。
她嘆口氣,垂下了眼帘:「人和妖怪,真計較起來,哪有什麼分別。」
「那對雙生子……真可怕啊……」
「可是阿寧,殺人一定是不對的。」
「惡人行兇是罪,好人行兇……也是罪。」
殺掉惡人,也是殺人。
若是人人都能隨意奪取他人性命,那律法又有何用?
可是,嘴裡這樣說著,姚黃內心卻在搖動。
這個世界,並不是凡人眼裡的世界,而且……她抬眼,重新望向唐寧,臉色微微發白。她在和一個被人殺害過的傢伙說些什麼?
那些冠冕堂皇的話,當然是對的,但對就夠了嗎?
血債血償,可是自古便有的話。
姚黃猶豫著,深深嘆氣。
唐寧卻並沒有反駁她的話。
姚黃說的,一點錯也沒有。
只是,她的心也是亂的。
先前那種詭異的平靜,又詭異地消失了。她從無情無欲的神明模樣,變回了多愁善感的凡人。
浴池裡,隔著逐漸消散的熱氣,兩個少女互相對視了一眼。
誰也得不出真正的答案。
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了一聲大叫:「寧寧!」
姚黃立刻伸長手,撈過邊上的外衫披上:「誰?」她喝問道,「出來!」
一團藍焰,貼到了窗格上:「寧寧——」
盥洗室里陷入了沉默。
半晌,姚黃看向唐寧:「這東西,是男是女?」
唐寧繼續沉默著:「……」
阿炎是男是女,這個問題,讓她想起了遠在渡靈司的阿吹。
照理說,他們應該差不多?
唐寧咳嗽了聲,揚聲問阿炎:「你怎麼過來了?」
阿炎仍然趴在窗子上,像在上頭蒙了一層藍色的窗紗。它能從窗欞縫隙擠進來,但一直沒有動作,不知是顧忌著姚黃,還是另有緣由。
「寧寧!」它又叫了一聲,磕磕絆絆地道,「小主子,我,你,見他!」
唐寧束起了頭髮:「迦嵐醒了?」
「嗯嗯嗯,醒了!」
應得倒是十分流利。唐寧背過身,伸手去夠衣裳,一邊又問:「是他讓你來找我的,還是你自己來的?」
晚風被藍色的火焰擋在了窗外。
它似乎遲疑了下。
唐寧回身看了一眼:「你自己來的?」
「是、是我。」
「我知道了,你去門前等我,我換好衣裳便來。」
風一吹,火光消失了。
姚黃也起來擦乾了身體,問道:「會是什麼事?」
唐寧搖了搖頭:「去了便知道了。」
姚黃看著她的背影,想了下還是問出了口:「你和那隻狐狸……」
「我和狐狸?」唐寧伸了個懶腰,「唔……若說關係,算世仇吧。」
「啊?」姚黃傻了眼。她方才並沒有從唐寧口中聽說多少迦嵐的事,又因為一開始便誤會出了一家三口這種不著調的關係,如今見阿炎對唐寧叫得這般親熱,才想問一問,哪想一問,便問出了「世仇」。
等她回過神,唐寧人已到了門邊。
阿炎在那「寧寧」、「寧寧」地喊,越聽越親熱。
唐寧走出門去,朝它招了招手。
穿過石子鋪就的小徑,唐寧仔細詢問起來:「迦嵐怎麼了?」
阿炎嘟囔著,擠出幾個字:「生氣,疼,不聽我的……」
說到後面,它又反覆了兩遍「不聽我的」。看來,對它來說,這件事遠比生氣和疼更嚴重。
唐寧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