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你這是在求我嗎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張讓人悚然的臉。
即便眉眼彎彎,笑容無邪,那模樣卻還是驚人的可怕。
她「錚」一聲抽出了佩刀。
日光下的少年,登時斂去笑意。
掌柜的站在姚黃身後,也跟著瞪大了眼睛。只不過,他瞪的是姚黃:「你、你這是做什麼?」
陽光照進來,灑落在刀刃上。
刺眼的光芒,將她的臉映得霜雪般冷酷。
掌柜的慌慌張張往邊上退:「這青天白日的——」
怎麼能胡亂對人拔刀?
趔趄著,掌柜的撞上了凳子。
尖尖的角,猛擊了下膝蓋,上頭傳來骨頭碎裂般的痛。他剩下的話,全散在了疼痛里。雖說活了幾十載,但寒光凜凜的刀子橫在眼前,他心裡還是忍不住生出了畏懼。
門外的少年,分明還是個孩子。
這姚姑娘,發的什麼瘋?
掌柜的彎下腰,捂住膝蓋,「……哎喲,這有什麼話,好好說呀!」
刀光刺過來,幾乎灼瞎他的眼睛。
姚黃的聲音也同尖刀般鋒利。
「住嘴!」
掌柜的一愣,還要說,卻見姚黃握刀的手用力到手指發紅。
她向前邁步,擋住了一臉愣怔的掌柜。
昨夜的事還歷歷在目,姚黃深吸口氣,看著門外的人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面色略顯蒼白的可愛少年,聞言又彎起了眉眼:「真是好巧。」
姚黃繼續向前走,一路走到烈日下。
陽光和風一起撲到臉上,像噩夢般滾燙。
她輕聲道:「能否換個地方說話?」
元宵站在她面前,平視著她的眼睛。
單薄的少年身量,和她看起來差不多高的個子,全透著股人畜無害的味道。
可姚黃看著他的眼睛,只覺背上發毛。
他昨夜的確是受傷了吧?為什麼才過了幾個時辰,就出現在了天光底下?
姚黃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朵里迴響,一下比一下沉重。
不論怎麼想,眼前這一幕都不在她的計劃中。
養傷,蟄伏,逃亡——哪一種做法,都比現在這一刻要真實得多。
這奇怪的傢伙,到底為什麼要走到日光下來?
姚黃望著遠處行人,慢慢收起了刀。
她的刀,嚇唬得了人,卻嚇唬不了怪異。
他如果真要發難,她又能做些什麼?
嘴角微撇,姚黃面上露出抹自嘲的苦笑,但身體仍然擋在門口。
靜默著,一息也像經年般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聽見元宵的聲音。
「你這是在求我嗎?」
「是在求你。」
姚黃沒有移開視線,對面的少年哈哈大笑起來。
他的聲音,清脆明朗,全無半點血腥之氣。
「那好吧。」
他背著手,挪開了腳。
「去哪?」他看著姚黃,口氣輕鬆地問了一句。
姚黃背上的冷汗,已經匯聚成河,沿著脊柱流淌下來,聽見他的話,提著的那口氣總算鬆了一點。
「路倒是有些遠……」
「狐狸在的地方,我可不去。」元宵神色淡淡地道。
姚黃抿了抿嘴。
果然沒有這麼好騙。
她認命般地道:「那就去河邊吧。」
「河?」元宵轉頭朝長街看了一眼,「這個時辰,河邊難道沒有人?」
姚黃沒吭聲,大步向前去。
元宵撇撇嘴,跟上了她:「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要救別人?」
姚黃的右手,始終搭在刀柄上:「你想多了,我這樣的人,誰也救不了。」
「你知道就好。」
元宵的語氣,聽著有些奇怪,但姚黃側目去看,卻只見他一臉平靜,就好像說話的他和真正的他,並不是一個人。
她忽然想起,昨夜還有一個怪異。
「那個叫檀真的,怎麼沒和你在一起?」姚黃佯裝若無其事,可緊繃的身體,怎麼也放鬆不下來。
元宵突然走到她前方,停下來,仔細地打量她:「你究竟是怕我,還是不怕?」
姚黃渾身僵硬。
他離得有些太近了。
日光照耀在他臉上,連那些細小的茸毛都變得清晰可見。
這未免也太像人了。
姚黃下意識想要後退,可腳還未抬起,便被他拉住了前臂。
「我生得很嚇人?」
樹蔭下,生得和人一模一樣的怪異少年,眨了下眼睛。
姚黃連舌頭也僵住了。
這樣明亮的眼眸,簡直——「是,你生得很嚇人。」姚黃道。
「咦?真的嗎?」元宵放開了手,「哪裡不對?是鼻子?還是眼睛?」
他站在風裡,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素日也照過鏡子,沒覺得有什麼……」
「你生得太像人了。」姚黃垂著手,打斷了他的話。
元宵怔了下。
姚黃道:「我看見你,就像看見長著人臉的畜生一樣嚇人。」
元宵沉默著,眯了眯眼睛:「看來你並不是很怕我。」
姚黃道:「我只是老實慣了,並不是不怕你。」
元宵嗤笑,神色又變得輕鬆愉悅起來:「現在的你,可比昨兒個的你有趣多了。」
他說完,忽然指了指遠處一個路人:「我若是生得太像人,那這傢伙便是生得太不像人了吧?」
姚黃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明白了他說的「不像」。
那個男人,瘦得像骷髏。
元宵道:「這樣的人,難道不嚇人?」
他慢慢側過臉,低聲道:「吃過陳記肉包子的人,又是否還像人?」
微風,暖陽,流雲徐徐,緩緩飄過。
少年壓低了的聲線,有著讓人無處躲藏的威懾之意。
姚黃咬緊了牙關。
他輕輕一笑,靠在了樹上。
姚黃道:「他們吃的,從來只是尋常肉包子。」
「哦?」元宵面露譏嘲,「這般說來,你是打算永遠瞞著江城的人?」
姚黃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往前一步,盯住他的眼睛問:「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像是熱,元宵扯了扯衣領,鎖骨下方露出一抹暗色。
那並不是傷口。
姚黃一眼瞥見,皺起了眉頭。
是刺青?還是胎記?
妖怪……也會有胎記嗎?
呼吸漸漸沉重,姚黃在心裡默念了三個字——
黑寡婦。
元宵鎖骨下方的暗色,是只劇毒的蜘蛛紋樣,就和他們在那座宅子門前見到的圖案一樣。
「我想做什麼?」
靠在樹榦上的少年,仰頭望向流雲。
「我只是……太想知道吃飽以後是什麼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