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
且說李氏生產後,好生在床上將養了一兩日,這日覺著身上有力氣,方才下床走動走動。
芍藥將一件厚厚的桃紅色灑金織花錦棉比肩褂給李氏披上,輕聲道:「好歹秋日了,雖然天氣還暖和,卻也有寒氣涌動,平常身子康健不怕,如今您剛生產完,就得萬分小心。」
李氏笑了笑,攏了身上的比肩褂,眼波流轉,媚態橫生,風華萬千。
只見她輕輕拈了一朵鮮花在手,隨口道:「哪就那麼嬌氣了。」
一旁一個口齒伶俐非小丫頭俏生生站著,脆生生地學著外頭洗三禮上的事兒,連聲道:「再沒有比咱們二阿哥更得貝勒爺看重的,那洗三禮好熱鬧!」
「爺前日就吩咐了,從此,咱們府里上下都稱您『庶福晉』,三位格格里,您可是頭一份兒。」
芳兒喜氣洋洋地道。
芍藥倏地面色一變,忙仔細看了看李氏的面色,見她不甚在意的樣子方才悄悄鬆了口氣,一個眼神讓芳兒住了口,將炕上摞著的禮物一一念給李氏聽。
「這些個東西,都是外面送來給您的賀禮。這邊的是咱們府里的,爺、福晉、側福晉各有賞賜,安格格、劉格格也都送了許多東西來。這一對景泰藍手鐲並點翠步搖便是爺賜下的,瞧著顏色鮮亮,鑲嵌的紅寶石光澤也好,最襯您了,你戴出去,便更加光彩照人。另有上等彩緞十二匹,鮮亮又厚實柔軟,裁成秋衣穿著,定然是頭一份兒!」
「這裡八匹彩錦,『蓮生貴子』琺琅碗一對,蝦須鐲一對。旁的也平常,唯有這鐲子,金絲掐的細細的纏在一起,嵌著顆蓮子大的珍珠,樣子很別緻,這正是近來京中最流行的款式。是福晉賜下的。」
「這一架紅木嵌玻璃的雙面炕屏,玻璃這些年也平常了,最好的是屏風兩面兩樣的花色,『榴開百子』與『麒麟送子』,顏色亮,又實在是好意頭。這是側福晉送來的。」
李氏一一看過,都點頭,又愛不釋手地撫摸著炕屏,吩咐:「就將這一架炕屏擺在裡屋,我看著這顏色鮮亮也喜歡,擺在堂廳人來人往的,怕給我碰了。」
芳兒一欠身,脆生生答應一句:「是!」
另有是安氏、青庄送來的,安氏的禮平常,不過些布料,倒是青庄送了一頂雙綉子孫葫蘆、瓜瓞綿綿的床帳子,綉活兒細緻,顏色也亮,又一正一反綉了憨態可掬的小娃娃,看著便令人心喜。
李氏忙命人掛了,又看了看外頭的禮,因覺身上倦怠,芍藥見她神色一變,忙扶她去歇著。
「也快中秋了吧?」李氏忽地開口問道。
芍藥當即笑吟吟回道:「正是呢,今兒個初九了,還有五六日便到了。今年有了咱們小阿哥,聽說福晉預備的很是熱鬧呢。」
李氏掐著手指一算,淡淡道:「倒是真熱鬧,可惜這熱鬧我是看不成了。」
芍藥抿嘴兒只笑,連聲道:「您好生養著,更熱鬧的都在後頭呢!」又道:「雖不過是個庶福晉,但奴婢是打小服侍您的,容奴婢和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深宅大院里,一論家世,二論子嗣。住雲館的家世起來了,自然先可著她。您家世拼不過,便是有了孩子,在前朝給爺沒個助力,這樣已是極好的了!」
李氏閉目聽著,點了點頭,似乎輕嘆了一聲,喃喃自語道:「你放心,這也我都明白,也都想開了。」
芍藥這才鬆了口氣,為李氏掖了掖柔軟的雲錦滑絲被,輕聲道:「您且睡睡吧。睡覺養神,您這身子如今是虛了,還得月子里好生養著,指望著徹底好了,再給二阿哥、二格格添個弟弟才好。」
「嗯。」李氏閉目淡淡道:「我睡了,若有人來,一概不見。」
「是。」
這日前院熱鬧了一日,宋知歡沒去湊那熱鬧,在屋中料理些零碎香料,傍晚挪到花廳前曬了會兒太陽,晚膳安置在花廳里。
正逢莊子上送了新藕來,晚膳有一碗蓮藕豬骨湯,一碟子腌的胭脂鵝脯,又有一盤子清炒藕片,另拼了兩樣小菜。
幾樣吃食擺在梅花形炕桌上,宋知歡臨窗坐在炕上,身後倚著半舊的玫瑰紅綉玉蘭花靠背,身上著豆青褙子,杭羅料子輕薄貼身,很是涼爽。
柔成又進了調羹碗筷,為她盛了一碗碧瑩瑩的碧粳米飯,略一欠身,溫聲道:「主子,用膳吧。」
「嗯。」宋知歡點了點頭,端起湯碗慢慢飲著。
膳食過半,忽聽屋外一陣的腳步聲,宋知歡只以為是敏儀過來了,隨口道:「怎麼又過來了,前頭忙碌一日,不好生歇著?」
「知歡幾時如此貼心了。」四貝勒闊步進來,許是今日心情不錯的緣故,面上竟難得有些笑意。
宋知歡作出惶恐驚慌地樣子,忙趿鞋下炕對著四貝勒匆匆欠身,「妾身失狀,不知是貝勒爺。」
四貝勒一笑,扶了宋知歡起身,道:「怎麼,知歡以為是誰?」
宋知歡慢慢起身,請四貝勒在炕上坐了,又親自奉了茶水,對四貝勒的態度稱得上是畢恭畢敬,前世也只有大單子的甲方爸爸才能有這個待遇了。
「妾身還以為是福晉過來了呢。」宋知歡徐徐笑道。
四貝勒點了點頭,隨意掃了一眼炕桌上的菜式,輕輕挑眉,用帶著些滿意的口吻道:「平日聽人說知歡你性喜簡樸,卻總不得見你單獨用膳,今日才算見識了。但這菜式對你的身份未免簡陋了些。」
「談何簡陋,一葷一素又有例湯,足夠了。況辛娘的手藝極好的,這菜式雖少,味道卻好。平日便是翼遙與妾身一同用完膳,也不過如此菜式罷了。」宋知歡含笑道。
四貝勒點了點頭,擺手道:「爺也覺腹中飢餓,再上一副碗筷來吧!」
宋知歡忙應了聲,又恭敬請示道:「可需讓廚房再備兩道菜式?」
四貝勒搖搖頭,道:「你不是說平日你與翼遙也不過如此嗎?不必再上了。」
宋知歡便道:「如此便聽爺的,只是今兒莊子上送了鮮藕來,辛娘炸了藕夾,還是端一碟子上來,好歹吃個新鮮的。」
「也好。」四貝勒點了點頭,蘇培盛上前為他加湯,宋知歡重新落座。
四貝勒嘗了湯,又嘗了清炒的藕片,果覺清甜爽口,連聲贊道:「知歡院中的廚娘比府中的好了不知多少。」
宋知歡淡笑著道:「不過嘗個新鮮罷了,妾身院里的哪裡哪能與府里的比呢?」
四貝勒但笑不語,用過晚膳,又挪到正屋去做。
宋知歡點了香來,四貝勒深深吸了一下,輕聲道:「此香清甜中不失雅意,且香且甜卻並不輕浮,實在難得。」
「不過尋常香料罷了,妾身自己調的,您若喜歡,便讓柔成裝一匣子給蘇公公。」宋知歡笑道。
四貝勒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又略坐了一會兒,這位爺便起身走了。
宋知歡拄著下巴看著背影,與柔成嘟囔道:「這位爺不知道過來做什麼。」
柔成笑吟吟道:「貝勒爺就要動身隨萬歲爺巡行永定河,許是來看看主子也說不準呢?」
「看我?」宋知歡輕嗤一聲,「不是我誇張,只怕在這位爺心裡,我還沒有他身邊一個侍人熟悉呢。」
柔成抿著嘴兒忍不住想要笑,一面為宋知歡換了茶水來,輕笑著道:「您這話說出來就不好了,好得留些面子。」
宋知歡往後頭的靠背上倚了倚,隨意打了個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略有些睏倦。
柔成見此心中連道不好,忙拉著她道:「主子莫睡,剛才用過膳,就睡了對身子不好。」
雲鶴冷靜地站了起來,知道自己就要派上用場了。
——一個提神的工具人.雲鶴。
果然,柔成下一秒便道:「雲鶴這幾日劍法又精進了,讓她為您舞劍,可好?」
「好。」宋知歡略想了想,點了點頭。
雲鶴於是以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走出了屋子,雄赳赳、氣昂昂,卻也隱隱透著些無奈,可見對此已是習慣了。
眾人又出了屋子,婢女僕婦烏央烏央在廊下站著看熱鬧,雲鶴揀了樹枝舞起來,即便手中無劍,一節枝條也被她舞出了凜凜如風之感。
眾人看的入迷,宋知歡含笑看著,倚著朱紅漆的柱子,神情懶散卻莫名地引人注目。
眾人凝神看著,忽聞一陣蕭聲隱隱傳來,且愈來愈近。
宋知歡心中明了,微微歪頭看去,正見辛娘一襲青衣雙手持蕭緩步而來,一頭烏黑長發用巾帕包著,神情安然。蕭聲如溪水流淌般的清澈,難得不顯悲寂苦寒,徐徐流露出一派的清空逍遙來。
雲鶴似有似無地含笑看了辛娘一眼,轉手換了劍勢,頃刻間氣勢大變,不負方才的乾脆凌厲鋒芒畢現,變得洒脫靈動起來。
柔成慢慢為宋知歡打著扇,對著辛娘一揮手,笑眯眯點了點頭。
辛娘眉眼含笑地回望一下,繼續緩步上前。
一曲終了,宋知歡倚著柱子眉眼含笑看向雲鶴,一揚下巴,問道:「這樹枝子被你如此折磨,還不讓人家入土為安?」
眾人紛紛循聲看那樹枝子去,正值一陣風吹過來,那樹枝瞬間散如飛灰粉碎開來,也不必入土了,這就落地了。
辛娘亦含笑道:「這樹枝為你也是遭了大罪了。」
雲鶴用帕子將灰拾起,半夏忙半跑著送了個絹袋來,雲鶴對她一笑,好傢夥,小姑娘臉都紅了半邊。
廊下眾人鬨笑一番,柔成命散了,便齊齊對著宋知歡一欠身,旋即一鬨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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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資料顯示康熙三十九年四阿哥是跟隨康熙巡塞了的,但是前面為了劇情改了。
這一章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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