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翼遙生日沒過幾天,李家祖孫兩個便要動身回南了。
敏儀對月姐兒很是喜歡,況又由她牽線定下婚事,心中更親近兩分,於是命人開了箱籠尋了十幾匹鮮亮顏色的錦緞綾紗並一套赤金掐絲紅寶石頭面、四對八隻的足金龍鳳鐲給月姐兒,全做添妝之儀。
祖孫兩個千恩萬謝地收下了,及至動身之日,華姝親自乘車送祖孫三人至碼頭,依依惜別之餘,對著月姐兒也有幾分歡喜,「日後成了婚,一年半載里可與姑姑時常相見了。」
月姐兒對著華姝柔柔拜下,「多謝姑姑這些時日里的照料,月姐兒感激不盡。」
船要開動,李夫人幾番抓著華姝的手不舍放開,終於到了不得不離別的時候。
她以絹帕拭了拭眼淚,啞聲最後一次叮囑道:「男人的忍耐與愧疚都是有限度的,側福晉不可再任性了。」
華姝只低聲「嗯」了一聲算作答應,因已至離別之際,她也沒心思與李夫人解釋辯駁什麼,只一概答應了,回頭怎樣做都是她的事。
安哥兒幾次來催,終於祖孫三個被僕婦小廝擁著上了船。
華姝回身上了馬車,拉著帘子看了好半晌,直到再見不到船的影蹤,方才低聲道:「走吧,回府。」
……
很快就到了兩家小定的時候,索綽羅家請高人挑選出這一段時間裡最大的吉日來,當家夫婦兩個帶著索綽羅家大公子文興夫婦親自登門下聘禮。
索綽羅氏乃開國功勛之後,索綽羅大人不惑之年位列三品,自然家底豐厚,此番為小兒子求娶皇家郡主,也是拿足了誠意的。
聘雁是文淵親自打來的活雁一雙不說,還有赤金打造的等身天鵝一對、銀繪彩鴛鴦一對、嬰兒巴掌大的赤金生肖狗足足九十九隻、赤金龍鳳鐲九對十八隻,再有各樣綾羅紗緞、珍珠寶石、字畫擺件、藥材皮子,擺在院子里珠光璀璨,照亮了不知誰的眼。
敏儀見了便明白索綽羅家的誠意,笑意更真切些。
自此,索綽羅家求娶郡主的誠意滿京城皆知。
和玉匆匆掃了一眼,見院子里陽光照著珠寶熠熠生輝,神情似是羨慕、似是歡喜、似是嚮往,總歸她們姐妹情深,她不會為這些東西便嫉妒翼遙。
前院的事兒自然有耳報神傳到翼遙耳中,她聽了臉紅半晌,在窗邊坐著,捧著一蓋碗碧螺春,神情似羞似怔,不知在想些什麼。
「想什麼呢?」
忽地聽見人的說話聲,翼遙忙回身看去,便見宋知歡笑吟吟看過來,一雙清澈透凈的眼眸一如她少年之時所見,絲毫未改。
「阿娘。」翼遙匆匆起身向宋知歡請安,輕聲道:「遙兒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如今處處如意,又即將覓得如意郎君,遙兒本該歡喜,卻忽然覺得前路茫茫、不知歸處。」
她說著,望向窗外,遠山黛、含情目,她遙望著遠方,自帶一派的憂鬱婉轉。
宋知歡嗤笑兩聲,將手上的紅蘿小食盒打開,藕粉桂糖糕清甜的滋味流出,勾得翼遙回頭來看。
「這就對了。」宋知歡將點心輕輕擺在紅木高几上,漫不經心道:「有什麼可憂愁的呢?小丫頭讀多了詩詞傷春悲秋了吧?想想你馬上要被關起來綉嫁妝,可還有心思在這思慮前路漫漫?」
翼遙聞言一愣,然後苦笑著搖了搖頭,對著宋知歡嗔道:「您也不哄哄我。」
「我能怎麼哄你?」宋知歡隨手拾起筷子遞給翼遙一雙,自己夾起一塊糕,神情是一貫的懶散,又彷彿是豁達:「『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你還小呢,要那麼憂鬱做什麼?自找罪受。」
翼遙仍然嗔她道:「阿娘您也不哄哄女兒。」
「你還要我怎麼哄你?」宋知歡白了她一眼,轉手接過侍女捧著的大紅帖子遞給翼遙,一揚下巴,示意:「打開看看。」
翼遙心中疑惑,試探性地打開一看,便被其中記錄著的種種物品名錄驚了一下——她對自己的嫁妝單子心裡有數,這帖子絕不是記得嫁妝。
宋知歡見此微微一笑,輕描淡寫道:「這是我預備留給你的東西,你且收著吧。日後你妹妹出嫁,自然也有她的一份。莊子上的人是我的心腹,也算可信,雖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你也要敲打敲打,免得金銀財帛動人心,真鬧出什麼事情來。」
翼遙抿唇半晌,方才一點頭,輕聲道:「阿娘放心。」
宋知歡笑容真實了兩分,又道:「你師傅給你多少東西我心裡有數,她給了你你就收下吧,她母親最善經營,家底不下於阿娘。」
「阿娘。」翼遙忽地起身走到宋知歡身前,不顧形象坐在地上,將頭倚在宋知歡膝頭,紅著眼圈兒道:「遙兒要出嫁了,您萬萬要照顧好自己。」
「放心吧,額娘會的。」宋知歡笑著撫了撫她的烏黑柔順的墨發,輕聲道。
翼遙自此被關在房裡綉嫁妝,敏儀每天拿著嫁妝單子添一筆這個、描一筆那個,總不滿意。
弘暉約談文淵十來次,最後二人勾肩搭背,文淵指天發誓會對翼遙好一輩子。
聽著弘暉眉飛色舞學著文淵的樣子,宋知歡端著一盞殷紅的玫瑰露笑吟吟聽著,弘皓在一旁接道:「雖然誓言防君子不防小人,但料想那文淵也不敢對大姐姐不好。若是不好,自然有法子讓他餘生在潦倒悔恨中度過。」
他隨手拿起一塊瓜遞給弘暉,淡淡道:「潤潤喉。」
「皓兒真是貼心。」弘暉看弘皓彷彿帶了八層濾鏡,冷冰冰一張臉也能看出乖巧可愛來,此時捂著心口接過瓜,感情極為豐富地嘆道。
敏儀抿嘴兒忍笑看著,張張口剛要說話,那邊彩環捧了一匣子顆顆圓潤碩大的頂級東珠來,「福晉,這是您讓找出來的東珠。」
敏儀細細看過,見每一顆都沒什麼瑕疵,方點點頭,道:「這一匣子和一些合浦珠、東洋珠放在一口箱子里。幾月前取了九顆東珠送到翠寶齋打造鈿子,也就這兩日該得了,若是還沒送來,記得命人去催一催。」
畫眉應了一聲,忽見不知何時被人叫走的黃鶯捧著個大錦盒回來,上頭貼著雍親王府的條子,又印著翠寶齋的紋記,便笑道:「這可不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眾人打開那沉甸甸的大錦盒,見金光璀璨、掐絲精細,鳳穿牡丹的圖紋華貴大氣,額前的部位有鳳口銜出一顆龍眼大小的東海明珠,兩邊另分散著八顆珍珠,亦都有拇指大小。
除了這些大珠,還有細碎的米珠、翡翠蛋面與切割成小塊的紅藍寶石分散在鈿子上,陽光下典雅大方,流露出一派的含蓄華貴來。
敏儀見了甚是滿意,道:「這比宮中之物也不差了,果然翠寶齋的工匠好手藝。」又問:「銀錢結給他們了嗎?」
黃鶯含笑道:「東西都是咱們自己出的,手工藝錢貴了些,也不過一二百兩的事兒,都結給他們了。」
「不錯,這鈿子給遙兒壓箱底也足夠了。」敏儀仔細將錦盒蓋上,吩咐:「登記了裝進嫁妝箱子里吧。」
這時她才有功夫對弘暉道:「也就你能從你弟弟那張臉上瞧出體貼來了。」
一時屋裡幾個都在笑,敏儀又對弘暉道:「今年有大選,你也到了該選一個福晉的年紀。你阿瑪前兒與我說遞摺子請封你為世子,額娘初初瞧了幾家的小格格,還沒定下來。回頭把畫像給你送去,你尋一個自己歡喜的,額娘好讓你阿瑪去求你汗瑪法。」
她是想要看弘暉臉紅的,然而這兩年弘暉跟著雍親王歷練著辦差,如今是真皮糙肉厚,聽敏儀如此說也半點不羞怯,沉穩地應了。
敏儀鍥而不捨,又問道:「你想要個什麼樣性格的未來福晉?額娘好再仔細些給你相看。」
弘暉竟然當真仔細想了一會兒,道:「要落落大方、端莊穩重,性子沉靜些,能孝順長輩、友愛弟妹、操持中饋。容顏中上即可,不必太盛。家世不必太顯赫,如今王府低調為上,品性最重。」
敏儀聽了一愣,好半晌噗嗤笑了,對宋知歡道:「聽聽聽聽,我這是生了怎樣一個怪胎,半分沒有少年人的朝氣!哪家的少年郎不愛容顏上佳的貌美格格?」
「紅顏不過枯骨,美人在骨不在皮,在心不在容。心性品行上佳,方是當家主母的不二之選。」修婉小格格坐在一邊,有模有樣地道。
敏儀聽了大為震驚,「婉兒你才多大,怎麼就明白這種事情了呢?」
修婉得意地一仰頭,小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弘皓在一旁雲淡風輕地道:「前日大哥和大姐姐討論此事,這是大姐姐的原話。」
「好丫頭,竟能把你大姐姐的話記得如此清楚,不怪她疼你。」敏儀笑著將修婉抱到自己身邊,從炕桌上的點心攢盒裡取了一塊花岑糕遞給修婉,輕聲道:「這是嫡額娘小廚房新做的點心,婉兒嘗嘗?」
修婉點點頭,乖乖啃著點心。
敏儀又拿了一塊兒給弘皓,弘皓一板一眼地謝過了,敏儀見此便與宋知歡嘆道:「對著皓兒,我總莫名覺著心虛。」
「誰又不是呢。」宋知歡哀嘆道:「那日午睡醒來,他在碧紗櫥里看書,我見了他的神色還以為回到少年時上課時偷睡,一抬頭就對著先生的時候,當即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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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渣宋:睡醒了看見老師流冷汗那是生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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