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
八月里,雍親王府添丁。
小阿哥天生瘦些,不似小肉團兒樣子,卻也生的白白凈凈,很是健康。又有耿氏身懷有孕六個月,林先生鐵口直斷是個阿哥,耿氏身子又健康,未來的小阿哥什麼樣子是可以想象到的。
雍親王喜得不行,想到自己今年就總共有五個小阿哥,一舉掃掉了自己早年的恥辱,恨不得出去拉著兄弟們挨個炫耀。
不過這就累了敏儀了,一面又要為翼遙操持婚事,一面又要預備小阿哥的洗三、滿月,好在鈕祜祿氏不是個多事的,每天老老實實窩在房間里養身子,娛樂活動就是念佛抄經,一應去湊熱鬧的人都被婉拒了。
不知多少人羨慕敏儀得了這些個省事的妾室,她自然是春風得意,對新出生的五阿哥也很是歡喜。
要知道,弘暉如今已到了將要婚許的年紀,成家立業的爺們了,又已被立為雍親王世子,地位不是這個剛出生的小娃娃可以動搖的。
她自然不會忌憚五阿哥。
或者說她就沒有過忌憚庶子的時候,當年的弘昐弘昀各個體弱,華姝看的眼珠子似的,她也沒多親近過,也心知這二人動搖不了她兒子的地位;弘皓倒是健康,奈何小小年紀不苟言笑,板著一張先生臉沉迷修道不可自拔,如今已到了上學的年紀了,作為道家堅決擁護人氣瘋了不知多少儒家子弟師傅,康熙甚至不敢讓這個出了名有怪癖的孫子入尚書房學習——怕過一段時間便有太傅來和他請辭。
還是寧馨站出來開始教導弘皓,她當年也是多少名師教導出來的,給弘皓啟蒙完全沒難度,這才算了卻了一件大事,雍親王也在尋找搞老莊的先生來,預備教導弘皓。
——沒辦法,到底是自己親兒子,就算來討債又怎樣呢?還不得供著。
倒是弘暉很是喜歡弘皓,不知為何,二人出奇的投緣,倒叫許多知道內情的人咂舌。雍親王對此倒是出奇的支持——他的嫡長子、繼承人,在兄弟中總是要有個親近的幫手的,他把弘皓抱給宋知歡養也是為了這個。
若是弘暉因安氏而疏遠弘皓,只怕他反而要失望了。
他自己小心眼,卻希望自己的兒子是個頂天立地心胸開闊的男兒,日後要擔得起萬里河山。
且說弘暉,他大了弘皓許多,自小老母雞一樣護著弘皓,練得一手讀弟神技,能從弘皓的棺材臉上看出他種種情緒和內里含義、未盡之意來,敏儀常常大為驚奇。
但相處久了,大家也都知道弘皓是個心思柔軟的孩子。他無論對宋知歡還是雍親王、敏儀、寧馨都有一腔濡慕之情,更是對翼遙這個長姐護得緊,對於弘暉明裡暗裡約談威脅文淵的事情半點沒有反對意見不說,還給自家哥哥推波助瀾遞菜刀,實在是萬惡的小舅子。
對小他一歲又與他信仰不和的修婉,他也是懷揣著長兄包含的心,二人雖時常拌嘴,卻也是他最慣著修婉。
於是宋知歡就多了一個罪惡的愛好:逗弘皓!
能讓他變臉就是贏了!早幾年倒是偶有勝利,如今卻是越來越難了。
但她全然不懼,反而覺得更有挑戰性,把敏儀和翼遙全部拉入坑中,三人形成統一戰線。
雍親王倒是板著臉呵斥過她們兩句,但其實他私底下也在逗兒子——這是瞞不過消息靈通的敏儀的。
家宅私密之事,不宜詳談,且說入了十月,天氣漸冷,雍親王府里的氛圍一日比一日悲傷。
只是婚期一日日臨近,總是避免不了的。
這日各家添妝送來,烏拉那拉府、宋府、佟佳氏主支的幾家並遠在江南的武家都送了好幾口大箱子來,宮中各位嬪妃也多有賞賜,太后近來身體微恙,也不忘為這位小孫女賜下一份添妝。
佟佳貴妃添妝最為豐厚,想來也有幾分補償的意思,光是各色供上綾紗錦緞絹羅便有整整七十二匹,又有一匣東珠、一斗東洋珠、一斛合浦明珠、金鑲玉嵌紅寶海棠花頭面一副、點翠嵌珠鈿子一隻、赤金龍鳳鐲八對、金項圈六頂、羊脂玉手鐲一對、翡翠玉鐲一對,並有自己常年隨身攜帶的南紅瑪瑙十八子一串。
康熙帝也賜給這位小孫女紅珊瑚樹一棵、羊脂玉如意一對,比起別的孫女們略豐厚了一些,但想到翼遙婚事的波折,雍親王的兄弟們也無話可說。
翼遙的嫁妝浩浩蕩蕩地鋪開,那頭進了索綽羅家的府邸,這邊還沒出雍親王府的大門。
如此豐厚的陪嫁,羨煞了不知多少京中貴女的眼。
敏儀的注意力卻全然不在自己費了好大力氣籌備的嫁妝上,送完嫁妝之後一整日她都是神情恍惚的樣子,轉日翼遙出嫁,她忍著眼淚看著翼遙拜別父母后被弘暉背起,終於在弘暉一隻腳跨出房門時忍不住站起奔了過去,抓住翼遙的手,泣不成聲,「遙兒,若在外面受了委屈,記得回家來。你的屋子,額娘永遠給你留著!阿瑪額娘和你阿娘就在家裡。」
翼遙低低應了一聲,鼻音厚重,不難聽出哭腔來。
小小的弘皓走到文淵身前,對著一身大紅春風得意的文淵正色庄容地道:「你要對大姐姐好一輩子。不然我們都不會放過你的!」
弘時在一旁死命地點頭,翼遙身為長姐對弟妹們多有照顧,他們對翼遙的感情自然也是真情實意的。
和玉難得摒棄了儀態優雅,神情嚴肅地對著文淵道:「你若敢負我姐姐,讓她受了委屈,我們一家都不會放過你!」
「好了。」雍親王開口打斷了兒女們,「像什麼話。」
但縱然如此說,他也忍不住起身走到文淵身前,先對著弘暉背上的翼遙道:「遙兒,以後在索綽羅家好好的,為□□室,不可再任性了。阿瑪的遙兒素來最是端莊懂事,阿瑪相信你,能做好一家主母。」
翼遙啞聲道:「女兒謹遵阿瑪教誨。」
他又再次看向文淵,道:「爾等日後,當相互扶持,夫妻同心,披荊斬棘,榮辱一體。」
這是場面話,文淵恭敬應了一聲,又聽雍親王道:「但——你若敢讓我女兒在你家受了委屈,我堂堂親王府,養得起她。」
「小婿謹遵泰山大人教誨,必愛妻如珍寶,悉心呵護,不使寶珠蒙塵、琉璃玉碎。」
「遙兒!」宋知歡顫聲喚了一句,在翼遙伏在弘暉背上回頭的時候,一直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搖搖頭,聲音顫抖,「去吧。前路漫漫,爾等當相互扶持。願餘生,汝等能如魚似水、相敬相愛、相惜相憐,阿遙我兒,珍重!」
「……是。」
大紅的雙喜還未曾撤下,紗幔重重隨風輕盪,分明是最柔和之物,卻彷彿一下下打在了人的心理。
宋知歡倚在柔成懷裡哭泣著,敏儀沉默坐著垂淚,雍親王兀自坐在上座,眼圈通紅往外看著,嫁女兒的心情,總要當了父親才知道,外人如何能理解。
陣陣悲音回蕩在正殿中,不知何時散了。
華姝帶著和玉回了玉芍軒,二人在碧紗櫥里的暖炕上坐了,地上設著一個黃銅螭紋四足熏籠,芍藥輕手輕腳地往內添了些炭火,然後退下,留著母女二人說話。
華姝愛憐地一下下撫著女兒的發,見她眼圈通紅的樣子輕輕一笑,道:「總有這一天的。今年你姐姐嫁了,明年八成就是你了。轉眼,你也十七歲了,想想前些年,我一心撲在你弟弟們身上,倒是冷落了你。」
和玉倚著華姝的肩膀,輕聲道:「額娘疼我,我知道。」
「是啊,我疼你。」華姝輕輕嘆了一聲,轉而又似是惆悵地道:「可額娘再疼你,也不能讓你如你姐姐一般嫁的風光。翼遙自幼養在嫡福晉膝下,是當年我一意留你,只以為骨肉親情不了割捨,卻反而耽誤了你的前程。」
和玉忙道:「女兒從不後悔自幼承教於您。大姐姐的嫁妝,宋額娘、武額娘都出了不少,況阿瑪、嫡額娘素來疼愛大姐姐,和玉怎麼去和大姐姐攀比呢?嫡額娘是慈母,女兒又是王府格格,日後出嫁嫁妝定然不會少,縱然不比大姐姐,又何妨呢?其實又有什麼好攀比的呢?」
華姝聽了神情一松,眸中透出些欣慰來,道:「和玉,你很好。」
「女兒身體虛弱,於是免於和親蒙古。大皇伯家的大姐姐六月里去了,女兒當時便想,幸好女兒素來病弱,阿瑪也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不然女兒若是和親去,只怕此生難見額娘一面。」思及直親王家的大格格,和玉神情透露出些微的傷感來。
她輕聲道:「女兒這樣已經很滿足了。嫡額娘是個寬厚人,縱然疼女兒不比姐姐,卻也實在比他家嫡母好了不知多少,阿瑪雖然冷了些,卻也還算關心女兒,弘時弟弟身體康健,日後女兒總有個依靠,女兒怎會不滿足呢?如今,女兒只盼著您能長命百歲,長長久久地陪伴女兒。」
華姝頓覺欣慰異常,當即長長舒了口氣,慢慢為和玉理了理鬢邊凌亂的髮絲,輕聲道:「我不是個好額娘,當年驕傲張揚大概也傷了嫡福晉不少。你終究與額娘不同,額娘與你阿瑪陌路,歸根究底是額娘身份低微,在阿瑪面前所有的底氣都來源於他的寵愛,只是這樣,便如同無根的浮萍,終究沒個好下場。」
「你不一樣。你生來尊貴,是天之嬌女。你阿瑪眼見在萬歲那得臉,你日後出嫁,少不得有個爵位,縣主也好,郡主便是大喜,無論哪一個,都無人敢欺你。你有娘家撐腰,比起你來,無論嫁給誰都算是低嫁,自然比額娘有底氣。日後婚後無論幸福與否,都不會受了欺負。」
「額娘只盼著你嫡額娘能給你找個斯文守禮的如意郎君,能愛護你、照顧你。若是不能,即便相敬如賓,也比額娘如今這樣好。總算過了這些年,額娘給你拼了個側福晉之女的出身,我的女兒,你不必自卑,歸根究底算起身世來,你與翼遙只差在嫡福晉身上罷了。但她也不是正經嫡女,你們的區別不大,知道嗎?」
和玉搖了搖頭,語氣分明輕緩,卻能令人覺出她的堅定來,「女兒從未嫉妒過姐姐,幼年體弱,多承姐姐愛護關懷。況長幼有序,姐姐本該位尊於和玉,和玉怎會有怨言,自然也不會自卑。」
華姝這才長長鬆了口氣,連連點頭道:「很好,很好。你不像我,反而像你外祖,這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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