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
當下戲酒擺上,敏儀果然喚了西林覺羅、索綽羅與瓜爾佳三家的姑娘上前來,含笑問了些尋常家務話。
西林覺羅氏姑娘一身綠衣優雅鮮嫩,既有貴女的端莊,也有少女的俏麗,站在牡丹叢中,並非國色天香,卻氣度端莊,在場閨秀中無人能及。
索綽羅氏姑娘一襲桃紅嬌俏活潑,鬢邊鮮紅的流蘇垂下,襯著眉眼生動,仍一副少女嬌態;瓜爾佳氏的姑娘身著淡青旗裝,雲鬟輕挽,端得一派空谷幽蘭、飄逸出塵。
正這時,眾人忽聽一疊聲的通傳說「世子爺來了」,滿人男女大防尚且不算嚴重,有好奇的姑娘悄悄看去,便見一穿著淡青圓領褂子的男子含笑而來,面如冠玉,俊俏斯文,風度翩翩。
弘暉行至敏儀身邊,含笑一見禮,道:「兒子給額娘請安,給阿娘請安,給諸位額娘請安。見過諸位夫人。」
「快起來。」敏儀笑吟吟問:「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弘暉的眼神輕輕在敏儀身前的三位姑娘上掃過,卻不也不過瞬息之間,便對敏儀笑道:「是阿瑪讓兒子來領修婉。」
敏儀聽了便點頭,抬手輕輕揉了揉修婉的發,道:「去吧。」
弘暉便牽著修婉的手緩緩離去了,還是索綽羅夫人烏拉那拉氏含笑開口,道:「大阿哥愈發沉穩了,前兒聽我們爺說,大阿哥隨著王爺辦差,在前朝很得讚譽呢。」
「小孩子家家,當得什麼誇獎。」敏儀心中驕傲,面上卻淡笑著道。
如此熱鬧了半日,晚間眾人在正院坐著,敏儀問弘暉:「你瞧好哪一個?」
弘暉也不羞,大大方方地道:「兒瞧著穿果綠衣裳的格格甚好。」
「果然咱們母子的眼光是一樣的——」敏儀笑著道:「就定下西林覺羅家的徽音了?她額娘與額娘是閨中之友,那丫頭的性子也是端莊溫婉,落落大方,是個為妻的好人選。到底也讓你阿娘猜中了。」
「既然如此,還得勞動爺了。」她轉頭看向雍親王,果然雍親王神態極為滿意。
第二日便有聖旨下達,為雍親王府世子弘暉與內閣學士西林覺羅·□□達之嫡二女賜婚。
隨即雍親王府便陷入了忙碌的婚嫁之事中,和玉也正與吶喇家的星德定親,婚期就在今年七月。
好在弘暉的婚期在當年十月,倒是錯開了,留給了敏儀喘口氣的時間。
和玉的婚事不難辦,吶喇家雖也是滿洲著姓,但門第絕比不過索綽羅氏,預備起來也沒有那般繁瑣。
吶喇星德算是少年英才了,如今二十歲已是舉人,正在預備會試,雖比不過文淵,但在滿洲一眾貴族子弟中也算是頭一等有文採的了。
這人選無論是雍親王、華姝或和玉都是極為滿意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兩邊都是大齡未婚,預備起來很是順利,甚至還有幾分急迫。
和玉的嫁妝不難辦,雖比不過當日翼遙的例,卻也很合規矩,比京中尋常王府庶女又豐厚不少。
縱然外人想參雍親王府逾制,但雍親王膝下唯有三女,自然不同於女兒成隊的其他王爺,這位二格格嫁妝豐厚些也沒什麼。
七月,御旨晉和玉為郡主。
和玉身體不好,常吃的藥丸府里自然要多備些塞進嫁妝里。
宋知歡白日過去時悄無聲息地往和玉常吃的藥丸子里滴了點靈液,這孩子憑藉身體留在了京中,如今婚事已定,也該漸漸好起來了。
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她也捨不得看和玉一輩子纏綿病榻。
七月成婚,其時荷花正艷,桃李爭香,王府嫁女,紅綢子系了一路,和玉的嫁妝浩浩蕩蕩地連綿出幾里的路程。
敏儀取出壓箱底的一套點翠嵌珠頭面為和玉做添妝,宮中的佟貴妃也有賞賜,縱不比當年的翼遙風光,但和玉的婚事卻也少了許多的波折,竟也算是一件幸事。
三朝回門,見和玉身材仍然纖細卻面色紅潤,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樣子令人一見便長長鬆了口氣。
兩年之中連嫁兩女,中秋之日眾人齊聚在正院時,看著空出來的兩個席位,雍親王不免輕嘆了一聲。
還是青庄笑道:「咱們郡主雖然出了閣,今年府里卻要添人,世子娶了親,再添個小阿哥,過兩年,三阿哥又要娶親,豈不是熱鬧了?」
敏儀聽了一笑,道:「此言有理。」
為了弘暉娶親,雍親王特意請了梓人,又與工部官員商議繪圖,將弘暉原來的小院兒周圍好大一塊地圈了進去,正經造出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三進院來。
在原來的雛形上,又修了小廚房與花園,建了大幾十間房屋,如今已是極規整的一個院子了。
這樣的院子,也不必掛著原來的牌子了,弘暉大筆一揮墨汁淋漓寫了「泰安苑」三個大字,雖不大文雅,寓意卻好,雍親王與敏儀都很是滿意。
弘時和弘皓沾了哥哥的光,雍親王大手一揮給這兩個兒子也整了院子,雖然不如弘暉這個未來世子的大,卻也很夠他們娶妻生子的了。
試想,康熙四十四年生,今年才八歲的小豆丁弘皓,想要娶妻至少還有七八年,卻也早早被安排上了。
弘時給自己的院子命名為「葳蕤苑」,正常來算的話當然出自於「綠蘿紛葳蕤」,但按照弘時的腦迴路來算的,應該是出自加減葳蕤湯。
宋知歡和敏儀以此打賭,然後華姝詢問弘時答案,宋知歡成功得到敏儀手綉荷包一個。
弘皓……他是真,想都沒想,提筆書了「靜苑」二字,寫的時候修婉在旁邊意圖將「靜」改為「凈」,不敵兄長,只能回頭來禍害自己的院子,把小院的名兒改成了「凈提齋」。
……
及至十月,新婦徽音終於在萬眾矚目之下入了門。
為人妻者,一生依仗無非娘家、嫁妝、夫君、兒女,宋知歡對此雖嗤之以鼻,卻不得不承認,若是四者皆無,在這百年前的朝代里,即便手腕通天,逆風翻盤也不容易。
這便是這個時代對女子的束縛。
徽音父祖皆是朝廷大員,祖母、母親雖不比蘇完瓜爾佳氏的家中長輩尊貴,卻也一個是正經紅帶子,一個是名門望族閨秀。
她嫁入王府為世子福晉,位同郡王妃,便是家族光耀,西林覺羅氏自然不會吝嗇她的嫁妝。
只見十里紅妝赫赫揚揚,鑼鼓喧天下眾人矚目,明面上甚至比翼遙當年還要多上兩分,但翼遙的嫁妝大頭是暗地裡的,倒也沒什麼可比的。
徽音陪嫁的人家不少,為首的那嬤嬤態度恭敬謙卑,衣著不凡,髮髻用一隻白玉扁方挽著,亦是整整齊齊一絲不苟,進退從容舉止大方,敏儀一眼便看出是宮裡頭出來的,從前在太後宮里還算眼熟的人。
另有徽音的一個奶嬤嬤,也是禮儀整齊沉穩乾脆,有這樣兩個人牽頭,自然徽音的其餘陪嫁也都是規規矩矩的。
一行人在泰安苑安置了一日,忙忙碌碌地整理徽音的嫁妝,雖直只到了一日,卻在府里留下不俗的口碑。
……
新婦入門第二天,向長輩敬茶,雍親王與敏儀受了小夫妻兩個的禮,喝了一口兒媳婦茶,叮囑了兩句「相互扶持、開枝散葉」一類的話語,雍親王給了見面禮,便起身離去了。
敏儀含笑將自己常年佩戴的一對羊脂玉鐲取下給徽音戴上,徽音回贈了一身自己親手縫製的衣衫鞋襪,針腳細密、料子上乘,可見用心。
本該禮畢,再平身見雍親王妾室並弟妹們,卻見弘暉拉著徽音一轉身,忽地對著宋知歡跪下。
宋知歡忙忙起身要避,卻聽敏儀肅容道:「知歡,坐下,受著!你於弘暉雖無生養之恩,卻有再生之德,當年若無你,豈有今日雍親王府世子。無論暉兒還是新婦,他們的禮,你都受得。」
弘暉亦正色庄容道:「阿娘,暉兒的禮,您受得。」
他再次對宋知歡拜下,青年人身姿英挺,卻莫名讓宋知歡想起當年那個支著一條腿對自己拜下的稚嫩小少年。
宋知歡猛地眼圈兒一紅,匆匆解了身上佩著的藕荷色綉合歡花荷包,從裡頭取出一串墜著羊脂玉扣的檀木念珠,遞給徽音道:「禮物備的匆忙,這是我姨母贈予我的及笄之禮,說是在佛前開過光,能庇佑佩戴之人平安。我隨身帶了這些年,便給你了。」
徽音雙手接過,含笑道謝。
一時修婉與弘時、弘皓、弘曆、弘晝又來向新婦請安。
徽音遞給修婉一個卐字不到頭花樣的大紅霞錦裁成的荷花形荷包,另有一個小小錦盒,打開一看,裡頭是一對小姑娘尺寸的芙蓉玉手鐲。
荷包里裝著赤金打造的十二生肖並四五個瑪瑙小蝙蝠,這禮物是很豐厚的了,敏儀眉眼間沁出幾分笑意來,修婉忙對徽音行禮,道:「謝過嫂嫂。」
徽音對她一笑,又有四個寶藍色分別綉「梅蘭竹菊」的荷包給小兄弟四個,裝著和修婉一樣的金生肖與瑪瑙小蝙蝠。
另每人有一個錦盒,給弘時的是一本絕版醫書;弘皓有一串八十一顆的流珠,寧馨眼尖,一眼看出是雷擊木打造的,那流珠還綴著一朵南紅瑪瑙雕琢而成的蓮花,很是好看;弘曆、弘晝各有一塊瑩潤潔白的玉制平安扣,小巧玲瓏很是別緻。
可見她是細細打聽過雍親王府小阿哥們的喜好的,或者說雍親王府阿哥們的怪異名聲早已名傳京城,三阿哥一心要成為當代名醫,四阿哥沉迷修仙問道不可自拔,實在都不是什麼正常人。
女孩兒中修婉倒是正常一點,畢竟當今貴族大多崇佛,對佛教虔誠的女子不少,只是未出閨閣的少女不多罷了,但修婉也並非絕對特立獨行。
別怪宋知歡嘴毒,實在她是被弘皓和修婉折磨瘋了,這兩個在她耳朵邊上,一個天天念叨什麼「大道無情」,一個天天就是「如是我聞」,好像誰先把她勸皈依了就是贏了一樣。
但宋知歡哪裡是那麼容易屈服的?
笑話!老娘堂堂馬克思傳人,紅色旗幟下長大的紅領巾少年,我要是被你倆折磨的就放棄了自己的信仰,我宋知歡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收回飛散出不知多遠的思緒,宋知歡以絹子掩唇打了個哈欠,這時便有人通傳:「大郡主和二郡主都到了。」
眾人紛紛看去,便見一襲紫衣華貴的翼遙和一襲碧衫清雅的和玉相攜而來,翼遙身後還跟著兩個奶媽媽打扮的人,懷裡都抱著個暗紅的襁褓。
敏儀瞬間就笑了起來,一面嗔翼遙道:「這孩子才多大,你就帶他們出來,也不怕經了風。」卻也忙忙起身上前細細看著兩個孩子,越看越開心。
原來翼遙於今年八月月平安誕下一對龍鳳雙胎,可謂大吉,雖月齡淺了些,孩子卻很康健,喜得雍親王府一眾人大把地往寺廟道觀撒香油錢,雍親王甚至上摺子和他老子炫耀,把康熙帝氣個仰倒,卻也在翼遙帶孩子到圓明園小住陪伴家人時駕臨圓明園,好生看了看那兩個孩子。
索羅府里更是就差把翼遙供起來了,索綽羅夫人再不為了兒子「一生一代一雙人」的承諾煩心了,一心一意盼著翼遙養好身子,再把他索綽羅家的血脈發揚光大。
文淵那小子見是雙胎時都傻了眼,連孩子都沒敢抱就衝到產房裡了,雖然傻是傻了點,卻也讓敏儀和宋知歡眉開眼笑。
——到底他是在意翼遙的。
如今兩個孩子都取了名字,從著索綽羅家的字輩,大些的小子叫盛煦,小些的姑娘叫盛斐,現已滿月多時了,生的白白凈凈的,小肉團兒一樣惹人愛。
敏儀就對這兩個孩子疼到了心坎兒里,和宋知歡組團,三五日就要往索綽羅府里去住一日,還和索綽羅夫人商量著,等天氣再熱些,想要翼遙帶著兩個孩子到圓明園避暑,縱然只是小住些日子也好。
索綽羅夫人答應的很乾脆——翼遙生產後,文淵雖然不舍嬌妻幼子,卻被派了外任出去辦差,少說要年末才能回來,壞處是離開了妻兒,好處是辦差回來身份便大不一樣。
縱然如此,和夫君蜜裡調油了幾年的翼遙心裡也不適應,自己帶著孩子在索綽羅府里也覺得寂寞,她如今對翼遙是一千一萬個滿意,見翼遙鬱郁落寞,便同意了敏儀的提議。
至此,各人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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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我過了至少三遍,竟然還有地方錯了,我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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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一片空白」,灌溉營養液+62020-07-3018:20:35
讀者「Ruirui」,灌溉營養液+12020-07-3014:37:23
讀者「彼岸花開一千年」,灌溉營養液+42020-07-3007:33:37
讀者「不舍的不是你而是昨天」,灌溉營養液+52020-07-3003:35:07
讀者「犒勞犒勞」,灌溉營養液+52020-07-2921:58:13